空曠的主堂,兩隻案幾,分主次席而設。

案几上,是幾隻精緻的漆盞,旁邊一名僕役,正在為劉儉和劉虞分別倒上剛剛泡好的濃茶。

在東漢,真正的茶道還沒有形成,也並不時尚,只有部分人喜歡這種東西,而且飲法與後世有很大不同,多類似於煮粥一樣的煮茶,而且還用以油鹽調味。

劉儉自然是習慣後世的飲法,他自備的陶壺,用以新茶和開水浸泡,茶香清而純,那是真正的草木之香。

劉虞位列宗親名士之巔,對待他自然要拿出些硬貨才可以。

劉虞輕飲一口,品味良久之後,道:「不放調味的茶,某還是第一次喝到。」

劉儉微笑:「飲酒需乎酣暢,喝茶則宜乎淡雅,茶葉之物乃得天地靈氣而生,用心飲之,可使人清醒而寧靜,盪心滌肺、洗脫塵俗,煮茶之中加入諸多香料,掩茶葉本身的出塵香味,既耗材料,又不好飲,實則無益。」

劉虞再度飲了一口,眯起眼睛回味半晌,眉頭舒展道:「果然是別有一股清香,非高潔之人,而不能悟出此道。」

說罷,劉虞緩緩的放下手中茶盞,道:「德然位居牧使,論官爵乃某之上官,不過某今日來此,乃是以個人身份拜府,並非以官身而來列政。」

劉儉笑著舉起茶盞,道:「如此最好,我久仰伯安兄之大名,今日得見,甚是榮幸。」

漢末宗室中,劉宏,劉虞,劉表,劉備,劉璋等為一輩,劉焉比他們高一輩,故劉虞雖比劉儉大了不少,但彼此之間,依舊需以兄弟稱之。

「德然昔年聲名不顯,但不過短短數載,卻已超於諸賢,不論治文治武,皆位列上乘,今番又在陛下面前保下了安平國和安平王,賢名廣布河北,只是某不明白,以德然目前的賢名,卻從未聽說過德然治經?是為何故。」

劉儉淡淡一笑:「尋章摘句,非我所長,我自幼喜歡兵家伐略之道,好論軍計,至於這治經的事……實非我之所長,還是交給似我岳丈那樣的人傑去做吧,我就不跟著了。」

劉虞捋著須子哈哈大笑:「聽弟之言,似不喜摘文逐句之事,不錯,只有經才,何能興邦立事?古之耕莘伊尹,釣渭子牙,張良、陳平之流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審其生平多有治書……弟之言,是也。」

劉儉笑道:「還是劉儉學識淺薄。」

劉虞道:「昔時與劉君郎書信,聽聞君郎言德然有籌劃之能,今日相見,欲與德然共論軍略以及地方之政,還望莫要推辭才是。」

「哈哈,弟長於邊郡,不敢當此盛讚,但既兄有此言,弟雖不才,不敢拂兄之趣也。」

劉虞捋著鬍鬚,微笑道:「自光武皇帝中興漢室以來,不設丞相,強化內朝,削三公之權,強化內朝,按道理而言本當皇權愈固,只是歷經百年,地方亂勢漸起,黔首日贈,黎庶化為流民,朝野之外,古今文士相爭道統,朝堂之中,黨錮策起,斷臂鎮痛,陛下與朝臣矛盾日盛,德然以為當作何計邪?」….

劉儉端著茶盞,臉色頗有些怪異。

我說劉虞大哥啊。

你這哪裡是與我論軍略與地方之政啊?

你這分明是跟我嘮,大漢朝最根本的弊端啊!

咱倆第一次見面,你讓我如何作答?

劉儉端著茶盞,道:「劉儉見識短淺,伯安兄所言,乃陛下與宗室諸賢日思夜想之事,數代賢明帝王都無法做到的事,我又如何能想的明白?」

劉虞言道:「呵呵,德然莫非信不過我?你可知曉,在宗親諸臣中,除劉君郎外,陛下最信任的人,非你即我,若你我不能坦誠相待,漢室卻還有什麼希望?」

劉儉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在心中

揣摩此事。

「唉,罷了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想雲長敬佩之人,行事竟這般多疑,老夫今番真是不來也罷!告辭!」

說罷,便見劉虞起身,向著劉儉拱了拱手,隨之就要走。

可當他剛走到門口,卻突聽身後傳來了劉儉的聲音:

「無他,皇權雖集於雒陽,諸王勢微,然豪富土地日盛,所藏匿的人丁日重,《五經》釋權,盡在閥閱之門,可治國安邦的賢才皆出自士族上門,能治國者有限,長年累月,乃至於此。」

劉虞聽到這,驟然停下了腳步!

「此言善耶!正是如此!」

他轉頭看向劉儉:「誠如德然所言,為兄也如此作想,只是逢此積難,你我身為宗室,當如何解決此事?」

劉儉站起身,道:「宗室之臣雖人少式微,然皆凜凜忠臣!朝野內外,不論古文今文,爭的都是道統,今文雖掌控官學,可古文經者漸多,其勢雄於今文,且不自封其步,早晚必凌駕之,然不論古今之文學者,之所以能鉗制陛下,蓋因壟斷學識仕途,能有治國之策者,皆出自高門,劉儉見識短淺,但也知曉,若要破局,唯有一途。」

「何途?」

「降低成本,廣學於眾。」

劉虞聽了這話,好奇的看向劉儉:「難道我大漢如今的興學之勢還不夠嗎?太學之中,滯留京師之人常年愈萬,難道這還不算興學?」

劉儉搖了搖頭,道:「我指的,並非是這般的興學,如今的太學生,十人之中,有十人皆出自公卿士門,可謂代代相傳,有學識有治國只能的人,永遠都是出自那些家族,而無學識無見識之輩,永遠都是無學無識。」

「求學之途,成本甚高,一卷經文價值幾無法以金錢衡量,難普於眾,陛下昔日修熹平石經,除了想正定經文,還有一個原因也是為了能夠廣開民智,使天下諸人皆能來雒陽抄取經文以學,但能來雒陽求學者,終歸還是那些大族之人!畢竟來雒陽一次,成本也是極高的。」

「我大漢五千萬人口,目不識丁者逾十之八九,而有學識,懂經文者,能委以治國重任的,不過數十萬者,其頭部可治國者,不是閥閱門人,就是累世士族!」….

「不用太多,若大漢朝境內能認識字的人,只要能再過一千萬人,有求學途徑之人,在寒門亦或是民間,只要再多擴充一百萬人,禍患自解!」

劉虞呆呆的看著劉儉,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說實話,劉儉的言論非常正確,他一語中的,將矛頭指到了根上。

大漢朝的閥閱望族強就強在知識壟斷,望族士人之所以能夠左右朝政,威逼皇權,歸根結底是特麼的沒有人跟他們內卷!

不論是學古文還是今文,有學識能治理國家的人,永遠都是那些人,治國只能用他們。

而他們能治國,就代表他們能掌握權柄,能獲得財富資源,擁有了財富資源和壟斷,就可以讓後代繼續壟斷。

劉宏施行黨錮,把這些抱成團有學識的人都禁了,不讓他們當官,但最終這個國家越來越亂,因為沒有他們來治國,真的不行!

因為除了他們剩下的人雖然多,但在學識方面達不到治國的高度,沒法用!

別看大漢有五千萬人口,卻有四千大幾百人怕是認的字都有限,更別說治國安邦了。

有治國學識的人,真的就只有那麼一小搓。

但偏偏,就是這麼一小搓,既惹人恨又讓人無奈,他們憑藉學識壟斷了這個國家八成的資源,讓皇帝不想用他們但還必須用。

看看兩千年之後,那些在世界擁有高端科技產業技術的國家,依舊可以憑藉技術封鎖,去攝取全球的資源。

就是因為沒人能跟他們卷。

若是能有人卷,不論是後世的高端技術,亦或是現在這些所謂的「高學名士」,統統給他打成白菜價,一文不值的白菜價!

想用你就用你,不想用就不用,你要是起刺,不好意思,隨時都能換人!

別的沒有,但人有的是!

試想昔年今文獨霸朝堂,可隨著古文經逐漸成行,如此尚能已讓今文招架不住,但在根骨上來說,古今文之中最內在的成員家族還是一波的。

壟斷五經之族,因古今文道統自我稍稍內卷一下,都差點轟碎了今文在朝廷的地位,莫說讓其他人參與進來卷了。

內卷對於壟斷的破壞是必須的。

然話雖如此,可是在劉虞看來,這事施行起來還是如同天方夜譚的.

臊眉耷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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