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郡,洪池嶺下。

現在的洪池嶺,也就是後世的烏鞘嶺,極像一條蜿蜒盤旋的烏龍。

山嶺以及嶺上樹木植被一律呈墨綠色,沒有植被的山石及裸露的土坡也呈現灰黑色,遠遠觀之,給人留下了烏黑厚重的印象。

在涼州,此嶺素以山勢峻拔、地勢險要而馳名於世,作為絲綢之路的東大門,扼守要衝。

河西走廊東起洪池嶺,南有祁連山陪伴,北有龍首山、合黎山、馬鬃山護衛,兩邊高山夾著這塊長兩千里,寬數百里的狹長平原,位於兩山之間,如同走廊,祁連山的雪水源源不斷地滋潤著這塊土地。

隸屬於韓約的一支主力兵馬,已經在此地被黃忠圍睏了三日。

他們被堵在一座山嶺之下,前不能進,後無退路,想要衝出黃忠設下的包圍圈,卻始終不能攻破。

蓋因黃忠在此設下了強大的弓弩陣,只要這些羌叛稍有往外沖的跡象,無數的弓弩便會將他們射成篩子。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但著實沒有想到,董卓派遣他的女婿牛輔,前來軍中告知黃忠讓他立刻撤兵返回榆中,暫時不要繼續向西面進兵。

雖然不知董卓是打的什麼主意,但將令已下,黃忠只能遵守。

不過,黃忠還是對牛輔道:「如今有羌叛的萬餘精銳,被黃某設計埋伏於此,他們已被圍困三日,糧秣即將用盡,最多不過再等兩日,黃某便可將他們斬盡殺絕,以報國恩,還請少將軍回稟董公,待殲滅此一軍之後,黃某人立即撤兵就是。」

按道理來說,黃忠覺得自己的這個要求合乎情理,完全沒有被拒絕的理由,叛軍的萬餘精銳,好不容易被自己圍困在此,只要再等兩日,就可以盡滅之,這可不只是他黃忠的功勞,更是董卓的功績!

但不曾想,牛輔卻道:「黃司馬,董將軍有令!著司馬今夜之前,便即退軍,片刻不得停留,此乃軍令!司馬若是違之,當以軍法論處!」

「什麼?」

黃忠等著兩隻眼睛,驚訝的看著牛輔:「難道放著萬餘賊寇不滅,就這麼撤回去了?需知為了圍住他們,黃某設了多少計策,花了多少心思,折損了多少士卒,如今大功即將告成,董公一句話讓我撤便撤了?」

牛輔拱手道:「黃司馬,軍令不可違,這點道理司馬想必很是清楚!」

黃忠不甘心的道:「那還是勞煩少將軍將此間戰況轉達給董公,如何?」

「司馬這裡的戰況,董將軍盡知!黃司馬,就請撤兵!」

黃忠的長髯微微抖動,一雙眸子瞪得渾圓,雙手亦是有些顫抖。

牛輔也不是沒有眼力見的人,見黃忠如此,他心中自然明白對方心中非常憤怒,隨即道:

「黃司馬,莫要如此,這天下間的戰功,是立不完的,董公讓你撤退,也自然是有董公的道理!你放心,只要好生跟著董公,這涼州的功勞,今後應有盡有,不愁你無路升遷!」

黃忠冷然道:「戰場之上,生死相搏,哪裡會有唾手可得的功勞!」

牛輔聞言,哈哈大笑。

隨即,便見他壓低了聲音,說道:「黃司馬啊黃司馬,你啊,打仗的本事一流,但這建功的腦袋,卻是二流,怎麼就轉不過來這個彎來?」

黃忠皺起了眉,道:「什麼意思?」

「打仗麼!功勞麼!不就是計個人頭數嘛!這賊寇的人頭也是人頭,那些野人賤民的人頭,也是頭,殺誰的頭不是殺……」

「住口!」

卻見黃忠突然一聲暴喝,雙眸圓睜,怒視牛輔:「汝乃大漢軍人,受朝廷恩蔭俸祿,如何出此粗鄙之語!看你是董公女婿,我今日不殺你,莫要讓我再聽到你這般禽獸之言!滾!」

牛輔被黃忠一頓呵斥,羞臊的臉色發紅,心中是又氣又惱。

但他與黃忠一起征戰羌叛,素知黃忠之勇,知道自己若是與黃忠對上,三個自己綁一塊也不夠黃忠宰的。

因此牛輔不敢吭聲,只是重重一哼,咬牙道:「不識抬舉……」

隨後,便見他轉身出了黃忠的帳篷。

黃忠望著牛輔消失的身影,暴怒的神色逐漸消失,臉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他也是一把年紀,都奔四十的人了,什麼事情看不明白。

董卓不是傻子,眼瞅著一萬多的叛軍精銳就要被自己消滅,他此時卻讓自己撤兵,這是為了什麼?

養寇自重!

黃忠長嘆口氣,閉起了眼睛,搖了搖頭。

說實話,董卓打仗的本事很厲害,黃忠跟他一起在涼州征戰,長了不少的見識,也有不少的心得感悟。

董卓確實是一員難得的將才!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黃忠也逐漸的感受到了董卓的豺狼心性。

論及面善心狠之人,普天之下,無一人能出董卓之右。

黃忠已經逐漸想明白,董卓與自己並不是一路人,這樣的人,縱然是再善於用兵,自己也絕不能與之為伍!

黃忠是很想建功,但也分他跟著誰,建什麼樣的功勞。

當初跟著劉儉,黃忠的感覺是痛快,是舒爽,是快慰!

至少他跟劉儉的三觀是一致的。

不能繼續再與董卓糾纏下去了。

黃忠下定了決心!

……

黃忠終究還是撤兵了,他按照董卓的軍令,兵返榆中。

不過,在抵達榆中的第二日,黃忠就帶上了他的司馬符印,來到了董卓的帥帳。

當黃忠將他的符印,呈遞到董卓的桌案上時,董卓笑容滿滿的臉頰,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

但他很快恢復。

「漢升,這是為何?」

黃忠長嘆口氣,道:「將軍,忠自隨將軍來到涼州,蒙將軍指點,屢立戰功,也算是名震西州,只是近來身體狀況日下,心時絞痛,上不得馬,拉不得弓,想來是得了什麼頑疾,故特來向將軍請辭,希望將軍能夠稟明朝廷,讓忠暫離西北之境,回鄉靜養,待病體康健之後,再來前線為將軍建功。」

董卓哈哈大笑:「漢升得的,是心病吧?」

黃忠無奈的嘆息道:「是心痛之疾,唉!」

董卓面上依舊笑著,不過他的左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拳背之上青筋暴露。

「漢升,老夫可以當你適才的話是沒有說過的,咱們依舊如同往昔,但你若執意請辭,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老夫可就不能保證了!」

一旁的牛輔聽董卓說到這,臉上露出了陰狠的笑容。

他轉頭看向帳外,對著帥帳口的幾名侍衛使了一個眼色。

便見那些甲冑之士,一個個都靜悄悄的將手撫在了劍柄之上。

黃忠面色不變,依舊道:「回將軍話,末吏確實是犯了心痛之病,懇請將軍恩允,讓我還鄉!」

董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悠悠的道:「漢升,你看到老夫桌案上的這隻酒爵了嗎?」

「看到了。」

「漢升可知,什麼叫做摔爵為號?」

說罷,董卓伸手,緩緩的將那隻酒爵拿了起來,冷然道:「老夫這一酒爵摔在地上,漢升,你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黃忠並沒有被董卓嚇到。

他只是嘆息道:「黃某抱病的殘身,即使留在軍中,也不能替董公分憂,還請董公放我走吧。」

董卓聞言,閉起了眼睛,心中備感挫敗。

一旁的牛輔顯得非常興奮,一個勁的在心中嘀咕道:摔,摔,摔呀!

但沒有想到的是,董卓最終還是緩緩的將手中的酒爵放在了桌案上。

接著,便見他收起了適才陰冷的表情,又再度豪邁的大笑了起來。

「漢升真豪傑也!適才相戲爾,君莫相怪!」

說罷,便見董卓伸手,從桌案上拿起了一份絹帛,道:「南冀州牧劉使君,上個月派人給老夫送來了一份書信,裡面對你多有提及,唉!漢升啊,你有福氣啊,你的這位老恩主,一直都不曾忘了你,時時刻刻都惦記著讓你去河北幫他的忙呢!」

黃忠聞言,心中頓時不免一陣激動。

是劉儉?

他早就向董卓寫信了?

董卓無奈的嘆息道:「你我在涼州征戰,也算彼此相知了,但可惜,老夫終歸還是不如劉使君有魅力,留不住你黃漢升的人啊!惜哉,惜哉!」

「老夫已經將你在涼州的功業,稟報給了京中四府和尚書台,劉儉也向袁君侯書信舉薦於你,以你現在的功業和身份,任一兩千石武職,綽綽有餘。」

「如今的烏桓人似蠢蠢欲動,有反叛跡象,老夫聽聞袁君侯在雒陽已是表你為護烏桓校尉,若無意外,任期不日就將下達,呵呵,恭喜你啊,不但榮升兩千石的武職,這回還能去河北,與你的恩主相會了。」

「不敢,不敢,黃某隻願為朝廷效力,並不做他想。」

「哎呦,一聽說可以去河北,心不疼了?」

黃忠愁眉苦臉道:「唉,疼,還是疼。」

董卓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隨即揮了揮手,道:「疼就下去歇著吧!」

黃忠當即向董卓告退。

黃忠走後,牛輔焦急的問董卓道:「岳父,此人擺明了是不願意留在此處為岳父效力,何不殺之,以絕後患?」

「你放屁!」

董卓惱怒的唾罵了牛輔一句:「他是劉儉的人,此番跟老夫來涼州,就是專門建功立業來的,你讓老夫怎麼殺!」

牛輔氣道:「他不肯為岳父所用,為何不能殺?劉儉的人又如何,劉儉還能大的過軍法,咱們要殺黃忠,理由不有的是!」

董卓搖了搖頭:「劉儉平均每兩月,就書信於老夫問一次黃忠,足見他對此人的重視,你要知道,劉儉與袁基乃是莫逆之交,而且他與老夫的關係一直不錯,老夫現在還多少需要袁氏幫我養西北之兵,不能與劉儉鬧翻引起變數!」

牛輔聞言,不由長嘆口氣。

「好了,大度些,你是老夫的女婿,要心胸開闊,不過就是走了個黃忠麼,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他本來就不是老夫的人,如今天下最精銳的兵馬在老夫手裡握著,不缺他一個黃漢升,至於袁基和劉儉,眼下還是都要交好的,不可輕易得罪,咱們涼州人,不能只是尚武好戰,還要懂得時勢,你明白了嗎?」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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