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帶著《千字文》回家研究去了,田豐則是留在了董卓那裡,跟他商定這出版印刷行業當如何運作普及。

其實田豐身為士族高門之中的一員,他對劉儉和劉虞鼓弄出了紙張書籍這件事,心中既感到歡喜,同時也有所牴觸。

因為睿智的田豐明白,紙質書籍的出世有利於大漢文化學識的傳播……但身為高門士族中的一人,他心中也明白,學識文化傳播的越快越廣,有學識的人就會不斷增長,所謂的士人也會翻倍的變多,那他們這些現在立於萬民直巔的士族地位,就不會像是先前那麼金貴了。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士族在這個時代之所以值錢,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若按照總人口比例來看,有學識的士族的整體數量還是太少了。

可隨著紙質書籍與印刷廠的問世,民智開啟,有文化有學識的人口基數變多,原本很是值錢的士族群體……雖然依舊還會值錢,但彼此之間的競爭將會嚴重加劇。

按後世的話說,就是出現內卷。

毫無疑問,這對現有的士族群體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但田豐心中也明白,紙質書籍既然已經問世,那就說明這個潮流和驅使將勢不可擋,單純的橫欄硬擋,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時代的車輪是在不斷向前運轉的,非人力所能抗之。

而且經過跟劉儉的相處,田豐已經摸清了劉儉的性格。

這位只有二十五歲的主公倔脾氣一旦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至於身為冀州士族中人的田豐在經過細細思考之後,決定將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與劉儉綁定在一條船上。

利益是一方面。

另一個方面,能夠打破大漢朝士族分布格局的人,定為不世英主。

身為一方智者,此生能夠碰到一位這樣的英雄人物,那是何等的幸運啊。

不跟這樣的雄主綁定在一塊兒,那他田豐還要去綁誰呢?

……

蔡邕走後,董卓讓左右之人盡皆退下,暖閣之中,只剩下了田豐,李儒二人。

董卓問田豐道:「本相許諾,願扶劉玄德為青州牧,最多不過一個月,天使自當抵達青州下達任命,這點你大可放心!」

田豐笑道:「相國恩威並重,賞罰分明,實在是天下人的榜樣!天下楷模之稱,我看當賦予以相國,而非那些表面剛正不阿,實則心黑手狠的卑鄙小人。」

董卓如今已經位極人臣,心態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喜歡聽人吹捧。

田豐之言,雖有吹捧之嫌,但在董卓聽來,還是非常受用的。

管他是吹還是捧,反正好聽就行。

他滿意地看著田豐,道:「關於這出版書坊之事,汝主既已功成,那下一步當如何做,他想來也是有了計劃吧?不妨試言之。」

針對紙質書籍如何問世,田豐在來雒陽之前,早就得到了劉儉的授意,自然是明白要如何做的。

「啟稟相國,紙張之業,雕版之術,工序發展,所巨耗者,桑木也,且在製作過程中,對水的質地也有很高的要求,因此單紙業一項,就很難挪出青州,非得是在青州本土造紙印製不可。」

董卓聞言,不由眯起了眼睛,顯得很是不快。

「書籍暫時只能在青州印刷成冊,定是利潤極高極貴之業,普通的黔首黎庶是買不起的,但各州各郡庶族寒門子弟,苦求經卷而不得者,便是讓他們拋擲千金,也是願意的!」

田豐這話說的很是中肯。

當今天下,普通的黔首黎庶想要買書學習,確實非常困難。

但是除了士族之外,很多靠著兼并土地,但沒有家學傳承的寒門地主,也天天瞪著大眼睛,死死的盯著那些掌握著晉升渠道的高門士族,希望找個機會順杆爬。

書籍一旦成冊對外販賣,則一定會被這些庶族寒門瘋搶的。

前期的傾銷客戶群體,劉儉早就已經想好了。

田豐繼續道:「青州負責出書,在雒陽以及司隸之地進行販售,朝廷以官方名義,成立專門管理出版書坊的官署,對紙書行業進行管制,將紙張書的出版權力盡收於朝,紙質書不得在民間私印,另定下法律以束之,如此,短期之內,紙書所營之巨利,盡歸相國與劉冀州所有。」

董卓明白田豐的意思。

說白了,劉儉初期不想將出版印刷業遍地開花……青州方面負責出版印刷,雒陽方面負責管理行業,設定規則並負責壟斷性銷售。

制地雖單一,但確實是壟斷了。

利益方面,肯定是能夠保證董卓和劉儉兩撥人賺的盆滿缽滿……但問題是,董卓不是商人。

他是大漢相國!

除了錢,他更需要的,是權力!

董卓道:「這紙質書籍,確實能夠給老夫帶來巨利,但你需知曉,老夫想要的不僅僅是這些,劉德然更知道!」

田豐自然是知道的,但身為劉儉的使者,他需要掌控談判的節奏。

畢竟他面對的是大漢朝的相國,他不可能剖心挖肺的去跟對方嘮。

董卓想要的,不外乎是大量的刊印紙質書籍,特別是那些經學經文,並散布於世,打破世家門閥對於學術的壟斷。

劉儉也想。

但劉儉不著急。

飯要一口一口吃,吃太快了……容易噎死。

四書五經這些東西,不是說你印出來了,就能夠將閥閱之門的優勢立刻推到,關鍵還是在於對於經學的解釋之權,這些還在閥閱手中。

所以,印什麼書籍,發行什麼書籍,能夠逐步的稀釋掉他們的解釋權,稀釋掉他們在本專著上的威望,這才是需要劉儉一步一步深挖並考慮的。

清一色的瘋狂印書,只會適得其反。

田豐對董卓道:「相國想要做什麼,我家使君自然是知道的,但很多事情,不能操之過急,依照使君的意思,今年需要印刷發行的紙書,僅需千字文和熹平石經上的正定經文,就足夠了。」

「先以熹平石經上被正定的經文試水,並廣推蒙學《千字文》,在這期間,還請相國頒布律法,針對出版社進行強制性約束,限定書坊成立的資質條件,待律法成型,並公布天下後,咱們再計較後續當印刷哪些書籍。」

董卓一聽今年只印刷熹平石經上被正定的經文,很是不悅。

熹平經文就擺在太學那裡,是個抄書郎都能跑過去抄,印那些玩意作甚!

董卓站起身,就想出言表示反對。

卻見這個時候,李儒突然站出來,對著董卓長長地施了一禮。

「相國,劉冀州之心甚誠,以末吏看來,此事著實可以商榷!」

一邊說,李儒一邊向著董卓擠了擠眼睛。

董卓緩緩放下了自己已經舉起來的手,對田豐道:「老夫知曉此事了,且容老夫細細思之,文優,且派人引著田先生去驛館,待老夫思明此事之後,再著人招你前來。」

田豐看明白了,李儒這是看清楚了劉儉的心意,但當著外人的面不好勸諫董卓,故而只能是先把自己支走。

當下,田豐衝著董卓長長作揖,道:「豐來雒陽,除了面見相國之外,還有一件重任在身,勞請相國應允。」

董卓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低聲道:「是奉了你家使君之命,要去袁府拜訪吧?」

「劉冀州受友之託,忠友之事,還請相國應允。」

董卓揮了揮手,道:「去吧!袁士紀最近正稱病呢,好一段時間沒有上朝了,老夫也是有一段時間未曾見到他,你此番前去,也順便代老夫向他問候一聲。」

「多謝相國。」

田豐走後,董卓方才看向李儒道:「文優適才為何阻止老夫?那劉儉花了這般大的氣力弄出了這紙書,正是大肆印賣,撬動閥閱根基之時,他卻倒好……卻偏偏去印什麼熹平石經,豈非笑談?」

李儒語重心長的勸董卓道:「相國莫要著急,依照末吏來看,這紙質印書之事非同小可,其中利好甚多,但卻不可操之過急,此時紙書剛剛出世,若驟然以朝廷的名義大印今古文經,擾亂天下原本學術形勢,反倒是對書業不利,」

「熹平石經乃是先帝下至正定的經文,雖能供天下士人抄錄,但又有多少人真能真不遠千里萬里前來雒陽?終歸也不過是為了一眾太學生預備的!」

「先印熹平石經之文,以雒陽和司隸為起始之處,賣於天下寒門庶族,不論是劉儉和相國,都可名利雙收,且不論是朝中公卿,還是當世大儒,還都說不出相國什麼弊處來。」

「印熹平石經上的正定經文,無人可以找到反駁的理由,而且同時也可以使紙質書籍廣布於民間,受眾於民間,使紙書為世人所追捧,等到了一定的時候,天下人皆習慣了紙質書籍,就是想不印紙質書,怕也是不行了,那就是有違民意。」

「而到了那時,紙書所印的內容,就可以全部由相國和劉儉說了算,因為造紙和印刷的技術,掌控在劉儉的手中,而制定管理紙書的律法,則全由朝廷所定,如此便可等於限制了此物的散布,將此秒術控制在手……末吏敢斷定,十年之內,紙書可成天下喉舌!」

「天下人要看什麼,想看什麼,需要看什麼,要讀什麼,皆由相國所定,劉儉所制,無人可與相爭也!」

董卓聽到這的時候,不由恍然大悟。

他拍了怕自己的額頭,嘆道:「原來如此,老夫明白了!唉,老夫忍了幾十年,何期這耐心反不如劉德然是也?你說的對,說的太對了!」

李儒笑道:「相國,末吏還有一個想法,就是適才為蔡中郎所看重的那本《千字文》,我觀蔡中郎讀後之神色有異,想來此文必非凡品,此書既尚未問世,相國何不讓劉儉將此書與相國?」

董卓詫異道:「與老夫?劉儉會答應嗎?」

李儒道:「如何不會?劉儉是聰明人,什麼事對他和相國都有利,他心中最是清楚,此文問世,也正好震懾一下那些瞧不起相國,認為涼州寡於學術之人看看,讓他們知曉,相國的文治之能不在他們關東士人之下!」

董卓的腦海之中,不由回想起了當年,他在袁隗門下當故吏之時,袁隗特意命人將沒有斷章的《孟氏易》送到自己的面前,用來羞辱並提醒董卓,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那是何等屈辱的一幕啊!

想到這,董卓的嘴角掛起了一絲暢快的笑容。

你們瞧不起老夫,那老夫這次就嚇你們一跳!

好,甚好!

老夫這一次,也要嘗嘗當名士的滋味。

名士董卓?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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