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第190章 鮮血譜就的樂章(上)

「勳爵大人!」

在朝霞下,秩序官烏拉德一臉嚴肅地看著眼前的尼寇萊和格里沃:「您還在等什麼?」

但隕星者與老兵卻一動不動。

直到尼寇萊默不作聲地按住了他的斷魂之刃。

「烏拉德,我剛剛問你:陛下是否下令解除戒嚴。」隕星者臉色生冷,輕聲道:「你的回答有些奇怪。」

格里沃發出淡淡的冷笑。

烏拉德微微一怔:「可是戒嚴確實沒有解除……」

「那不是重點,」隕星者直接打斷了秩序官的話,他冷冷道:「重點是:你的話接得毫不猶豫,一字不差――『陛下尚未下令解除戒嚴』。」

烏拉德的臉色頓時變了。

尼寇萊銳利的目光掃過烏拉德身後的每一個巡邏隊員,看著他們閃爍的目光,繼續凝重地道:「如果是解嚴令,它會由首相里斯班伯爵發出,傳達到王都總守備官累斯頓子爵為止,各區的秩序廳拿到的只會是累斯頓簽署的手令,再行安排解嚴事宜。」

他冷哼一聲:「一個王都市面的小小秩序官,拿到的只有廳內諸如清除路障、恢復通行一類的具體任務,根本不會知道陛下是否下令解嚴。」

烏拉德皺緊了眉頭:「我……」

尼寇萊毫不停頓,他的目光讓烏拉德有種喘不過氣來的錯覺:「你這麼急著想要『護送』我們,甚至不惜順著我的話編排藉口,是為了什麼?」

烏拉德的身後,巡邏隊員們紛紛交換著目光,表情各異。

而這一切都被隕星者收在眼底。

也讓他心情一沉。

太可疑了。

發生了什麼?

「只是口誤而已,」烏拉德嘆了一口氣:「再說了,這種情況下,最初的命令肯定是由陛下發出的。」

但尼寇萊依然沒有說話。

倒是被他攙扶著的格里沃,滿不在乎地開口。

「我說啊,烏拉德,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王國事務了?」瘸腿的極境老兵呼出一口氣:「十幾年了,從徵兵到清市,王都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你的第一反應只會是縮頭躲避,生怕利益受損。」

聽著格里沃的話,尼寇萊的表情越來越可怕。

「至於在危難之時帶兵勤王?」

格里沃挑起眉毛,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見到了會飛的老鼠一樣:「別開玩笑了。」

烏拉德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老瘸子,」他咬著牙:「我不想在這時候和你吵嘴……」

但就在此時,一道清亮的男聲自人群里傳出:「夠了。」

「他們已經識破了。」

烏拉德深深嘆了一口氣,讓到一邊,為自人群里走出的男人騰出身位。

這次,輪到隕星者和格里沃的臉色變了。

新來的男人身形挺拔,步履厚重,氣勢迫人,身上帶著濃濃的沙場鐵血味道。

「狠角色啊,」格里沃呼出一口氣:「你認識他?」

尼寇萊沒有回應格里沃,他直直望著來人。

「是你,」尼寇萊眯著眼睛,臉色凝重:「火炙騎士。」

「羅姆・圖勒哈。」

來人停下了腳步,站在他們面前。

「很榮幸與您再見,尼寇萊勳爵閣下。」

埃克斯特的『五戰將』之一,圖勒哈臉色冷漠地道。

這位黑沙領的騎士早已摘下了他的灰盔,但灰沉沉的甲冑卻依舊在身,配上他腰間那柄馬戰長刀,壓迫感十足。

「如果黑沙大公想要參加晚宴,」尼寇萊臉色不佳地輕哼一聲:「他大可以提前說一聲,我們好發請柬。」

圖勒哈毫不示弱地與尼寇萊對視著。

「坎比達跟我提過,你昨天在城郊對他撂的話,」火炙騎士面色不動:「所以,應您的邀請,我們帶著一千多人,來龍霄城裡『逛逛』。」

尼寇萊打量著巡邏隊,瞳孔緩緩縮小。

「你們這是自尋死路,」隕星者寒聲道:「光是龍霄城內能緊急徵召起的兵員,就足足七八千人,還有巡邏隊和宮廷的常備衛兵,更別提城郊的封臣們了……」

但圖勒哈毫不在意地打斷了他。

「是啊,龍霄城很強大,徵召兵不計其數,常備軍戰力驚人,」火炙騎士淡淡道:「但是,誰有權徵召他們呢?」

尼寇萊心情一沉,一陣無底的涼意襲上心頭。

他想起烏拉德一開始的話:有人正在試圖刺殺陛下。

「你是什麼意思?」他嚴肅地問道,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一絲焦急。

不可能,守在陛下身邊的是最強悍的白刃衛隊,人人都有超階的身手和豐富的經驗,以及甘願犧牲生命的覺悟,即使是王國之怒,也不可能……

帶著這麼少的兵力就敢……倫巴到底想要幹什麼?

尼寇萊和圖勒哈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仿佛要擦出火花。

「意思就是,你們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黑沙領的騎士面無表情:「埃克斯特很快就會迎來新生。」

尼寇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內鬼,對麼?」隕星者捏緊他的刀。

他冷聲道:「你們計劃了多久?能將兩千人帶進龍霄城……無論是災禍引起的混亂,或者區區一個黑幫頭子,都遠遠做不到這一點――你們還收買了什麼人?」

總守備官累斯頓?甚至首相里斯班?

但圖勒哈並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

「格里沃閣下,」火炙騎士轉向瘸腿的老兵,表情恭敬:「我聽聞過您的大名,也知道您向來對沃爾頓家族的統治心存不滿……」

尼寇萊微微皺眉。

但格里沃的反應比他想像中還要快。

「不用說了,」格里沃呼出一口氣,輕鬆地道:「我確實看那個努恩不順眼,我們的國王也的確是個混蛋……」

圖勒哈眼前一亮:「那您……」

「但是,查曼・倫巴?」格里沃沒有給他插嘴的機會,老兵露出大黃牙,街頭痞子也似地嘿嘿一笑。

「雖然又窮又苦,也不識幾個字,但我好歹是個北地人。」

「哪怕對自己的國王再不滿,也不會帶兵殺進王都,」格里沃的語調越來越寒冷:「更不會把我的忠誠,賤價賣給一個弒親禽獸和背君叛徒。」

火炙騎士露出惋惜之色,垂首嘆了一口氣。

「很少有人能理解大公閣下的苦心與堅持,」圖勒哈抬起頭,嚴肅地道,仿佛沒聽出格里沃的諷刺:「但請相信我,他的付出和犧牲,乃至他所做的不為世人理解的一切,都是為了埃克斯特的前途,為了北地人的未來。」

格里沃朝著地上呸了一口,一臉嫌惡。

「為了大公之位弒殺親兄,還趁著災禍大開殺戒,平民血流成河的時候,來爭權奪利撿便宜?」

老兵惡狠狠地道:

「這種統治者,能帶給北地人什麼未來?」

圖勒哈沒有說話。

一邊的烏拉德甩了甩滿頭的辮子,表情陰狠:

「也許我們不該再浪費時間了。」

這位劍區集市的老大唿哨一聲,眼神玩味:

「按照大公的命令,如果騙不過他們,就得執行B計劃了。」

「這可能有點痛。」烏拉德陰森地道。

此言一出,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就像是天平的平衡被打破了。

圖勒哈緩緩點頭:「你知道,勳爵閣下,我是真的很想和你過過招。」

「以彌補我未能手刃溯光之劍的遺憾。」

「那你今天就得償所願了,雪地里的那兩下確實不夠過癮。」尼寇萊抽刀在手,淡淡回答。

尼寇萊的目光掃過一個個巡邏隊員。

還好,黑沙領的士兵並不多,還不到四分之一,絕大部分只是烏拉德手下的那群烏合之眾而已。

靠著廢墟的地形,也許能周旋。

但這批「巡邏隊」參差不齊的素質,卻並沒有讓尼寇萊的心情變得更好:黑沙領的主力,現在都在哪裡?

或者……他們有更重要的任務?

圖勒哈沒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只是看著烏拉德輕輕地揮手。

巡邏隊們的臉色越來越嚴肅。

「還能再打嗎?」隕星者鬆開格里沃,讓老兵自己站穩:「瘸子?」

「別開玩笑了,死人臉,」臉色極差的格里沃,狠狠地咳嗽著,抹掉嘴邊的鮮血,咬牙道:「現在?」

「我還能再懟死一百個災禍――」

但老兵的話戛然而止。

隨著烏拉德的揮手,將近五十個人來到巡邏隊的最前方,分成兩排半圓弧線,前蹲後站。

只見五十名士兵們齊齊舉起手上的武器,死死對準兩位極境高手。

尼寇萊的呼吸突然一滯,格里沃則瞪大了眼眶。

那是……

整整五十把十字步兵弩。

對付……他們兩個人?

格里沃的所有話語,在那個瞬間匯聚成一個詞。

一個尼寇萊也無比同意的詞:

「操!」

八條辮子的男人微微側身,退入屬下的陣勢里。

「兩位勇武過人、名震王國的大人,請容鄙人再最後自我介紹一下。」

「柴爾・烏拉德。」

「在龍霄城做點小生意,」烏拉德哈哈一笑,仿佛非常開心:「從步兵弩到魔能槍……都是業務範圍。」

尼寇萊和格里沃看著密密麻麻的弩機,雙雙嘆出一口氣。

烏拉德睜開笑成一條線的眼睛,眼內寒光四射:

「庫存管夠。」

圖勒哈扭過頭,臉上顯現出淡淡的不悅。

下一刻,五十發弩箭,毫無死角地向著兩位極境覆蓋而去。

黑色的箭雨在空中呼嘯。

帶出無數鮮紅。

――――

倫巴大公垂下了他的劍鋒。

十幾把弩機伸出最前排黑沙士兵的肩頭。

「箭!」

白刃衛隊的吼聲從耳邊響起。

泰爾斯和小滑頭被死死按在地下,擋在所有人的身後。

然而,星辰王子此刻的心情卻是一片混亂。

他知道在這樣的戰鬥里,自己幫不上忙。

就像上次在要塞下一樣。

他能做的,就只有……泰爾斯看向人群中的倫巴大公。

思緒飄遠。

不對,一切都不對。

太反常了。

思慮間,十幾名白刃衛士面對弩機,迅速擺出龜甲也似的防禦陣型。

他們齊齊單膝跪下,側身靠著彼此,舉起小臂上的臂盾,斜攔在身前,將頭身死死擋住。

「咻咻――」

弩箭呼嘯著襲來。

泰爾斯還是想不明白。

在努恩王死了之後,倫巴就出現了。

他甚至默認了自己就是幕後的兇手。

可是……

「鐺!」

複數的弩箭撞上臂盾,被彈開,相繼發出刺耳的銳響。

也有兩三發弩箭不幸地刺入了人體,傳來特有的入肉悶響。

但白刃衛隊沒有一人吭聲,只是臉色冷厲地彼此交換眼神。

第一輪弩箭過後,白刃衛隊們瞬間起身。

為首一人,發出震撼的怒吼。

「衝鋒!」

整整十名白刃衛士,毫不猶豫地反衝向黑沙領的士兵。

以寡擊眾。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連自己和小滑頭被幾名白刃衛士挾著撤離戰場,也一無所覺。

他滿腦子都是疑惑。

為什麼?

倫巴為什麼要來龍霄城?

如果是為了解決來自龍霄城的威脅和復仇,那倫巴大公已經成功了。

國王已死,埃克斯特將陷入混亂,沃爾頓和龍霄城沒有機會再聯合諸位大公,找黑沙領復仇。

黑沙領安全了。

倫巴――即便他是真正的兇手,又為什麼要在這個充滿嫌疑的場合出現?

為了滅口?

不,倫巴根本就不需要出現,只需待在領地上等待著國王的死訊就可以了,國王遇刺將成為又一樁無頭的兇案。

只有薩里頓,他們將再一次背上弒君之罪,不負他們刺客之花和弒君家族的名聲。

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倫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在這個災禍肆虐的夜晚,解決掉最大最可怕的仇敵。

震天的喊殺聲響起。

「白刃在手,命歸北地!」

「右突!」

十名衝鋒的白刃衛士,面色猙獰,氣勢兇悍地喊著口令,反向殺入了敵陣中。

黑沙領一方靠人數和半包圍的局面累積起來的氣勢,頓時為之一奪。

倫巴大公狠狠皺眉。

龍之近衛。

真是可惜了呢。

一名衛士橫著臂盾,格開左側敵人的攻擊,同時長刀前刺,與右側的同袍配合著,撕開一名敵人的肚腹。

對方痛苦地倒在地上,捧著流出的腸子呻吟慘叫。

但白刃衛隊絲毫沒有要結果他性命的意思,只是跨過他繼續前進。

殺向下一波敵人。

黑沙士兵們不得不分出人手來,將同伴拖回陣中。

這不禁讓泰爾斯想起了王國之怒和他的怒火衛隊衝鋒的場景。

鮮血在人群中飛濺。

白刃衛隊兩人一組,一人擋住左側的進攻,一人撕開右側的敵人。

兩人默契地前進,用你快我慢,此停彼進的節奏,來回交換身位和職責。

即便偶爾挂彩,也不管不顧,似乎眼中只有前方的敵人。

在白刃衛隊出乎意料的反攻下,黑沙領一方瞬間倒下了五六具屍體。

人數稀少,卻兇悍異常的龍之近衛,作為殿後者反攻的一瞬間,甚至將黑沙領的陣勢殺得步步後退。

白刃衛士們瘋狂地揮舞著刀鋒,用豐富的經驗和強悍的戰力,再加上精妙的配合,死死咬住乃至反擊敵人。

為撤離的同伴們殿後。

泰爾斯被一名戰士挾在腋下,無意識地喘息著。

他把注意力從廝殺中拉回,死命思考著倫巴的異常。

倫巴毫不掩飾地帶著自己的軍隊進城,身入險地,徒惹嫌疑……

甚至……還要殺了自己!

不但暴露自己,自找麻煩,還可能萬夫所指,罪名難脫。

埃克斯特的所有人,都不會放過刺殺共舉國王的兇手,黑沙領好不容易掙得的喘息機會,只會流失殆盡。

這根本不符合倫巴的利益。

泰爾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倫巴為何要做這樣一個不智的選擇。

就跟在斷龍要塞下,那次措手不及的襲擊一樣。

比起努恩王的高深莫測,這位倫巴大公給他的感覺則是無從捉摸,不可理解。

泰爾斯甚至都不得不再次懷疑:倫巴是瘋了嗎?

但他隨即想起了普提萊的話:「倫巴沒有瘋。」

查曼・倫巴……

你到底想要什麼?

帶著他和小滑頭撤離的白刃衛隊,跨過一道廢棄的屋頂,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泰爾斯抬起頭,頓時汗毛倒豎!

他們的面前,站著他曾經見過一面的黑沙領封臣,芒頓城子爵,高個兒的以拉薩・坎比達。

以及他身側的一排士兵。

他們齊齊對著泰爾斯和小滑頭,還有在場的四個白刃衛士――舉起手中的弩機。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又是弩。

他的眼前,浮現出復興宮前遇刺時,約德爾面對北境公爵的刺客,被弩箭擊中的場景。

真是討人厭的武器啊。

泰爾斯絕望地想。

他轉過頭看向小滑頭,對方眼裡也是一片惶恐。

「如大公所言,泰爾斯殿下,」倫巴大公的謀臣,坎比達子爵微笑著道:「請謹慎選擇自己的敵人與朋友。」

「視事不明,是王者的大忌。」

下一秒,子爵閣下揮下手臂。

弩機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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