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鐘,沒有人說話。

直到……

「丟掉廢話吧,」尼寇萊有意無意地偏過頭,露出他背後的刀柄,眼裡顯露凶光,言語冰冷如霜:「還是說,你喜歡開玩笑?」

科恩都眯起了眼睛。

連小滑頭都搖了搖頭。

泰爾斯挑起眉毛,尷尬地笑笑:「但我,是認真的……」

他看著眾人不善加疑惑的目光,心裡咯噔一聲。

王子最終只得搖了搖頭:「好吧,我們到主題來……」

「從努恩王遇刺到現在,我在逃亡中收集了許多情報,」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關於倫巴這次計劃的很多細節。」

普提萊和拉斐爾對視了一眼,暗自驚異。

米蘭達輕輕皺眉:「逃亡中,收集情報?」

泰爾斯聳聳肩:「總不能一味慌亂逃命吧。」

尼寇萊目光一聚:「比如?」

「比如倫巴的真正目的,」泰爾斯的呼吸慢慢放緩:「無論是本不用帶來的的軍隊,還是他本人的出現,都已經遠遠超過『反擊努恩以自保』所需的範疇了。」

「我們在牢房裡說過這個問題,」米蘭達敏銳地道:「你有答案了麼?」

在所有人的視線里,泰爾斯微微低頭。

他回憶起馬車裡那場壓迫感十足的談話。

「當努恩王身死之後,我落在倫巴手裡的時候,他跟我說過一句話,」第二王子出神地道,在大腦中還原著當時的情景:「那句話一直困擾著我,直到剛剛。」

拉斐爾不自覺地微微前傾,眯起眼睛。

「查曼·倫巴的原話是,」泰爾斯粗著嗓子,學那位梟雄的口氣道:「『下一步?』」

「『要去拯救這個國家啊』。」

除了小滑頭,所有人都愣住了。

又是幾秒鐘的沉默。

「什麼?」這是驚疑不定的普提萊。

拉斐爾和米蘭達則低頭沉思。

「哼,」尼寇萊搖搖頭,跟邁爾克交換了眼神:「無恥者的自辯,弒君者的狡言。」

但泰爾斯鄭重地搖了搖頭。

「不,我能感覺到,」王子呼出一口氣,眼裡儘是凝重:「他是認真的:倫巴確實認為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在拯救埃克斯特。」

隕星者的臉色慢慢凝固住了。

科恩撓了撓頭:「也許,我們該停止這樣的猜謎遊戲,直來直往,說點我聽得懂的?」

「這句話有問題,」普提萊抽了一口煙,眼裡暗流涌動:「這個國家,有什麼需要被拯救的呢?」

「可能指的是推翻努恩王?」米蘭達抱起雙臂,細細思考:「而據我所知,努恩七世在三十年里的統治讓大公們又敬又怕。」

「對於倫巴而言,努恩之死就是國家的新生,他們終於可以擺脫沃爾頓和龍霄城的壓迫?」

邁爾克嘆了一口氣。

但王子依然搖了搖頭。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默默道:「倫巴之所要扳倒努恩王,最大的原因是怕努恩王對黑沙領的報復,是為了自保。」

「但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泰爾斯抬起頭,組合腦里的每一個元素:「努恩王死了,不會再從獄河裡爬出來找他了。」

拉斐爾一言不發,卻突然笑了笑。

「按照倫巴的原句,」秘科的年輕人露出審視的目光:「他是即將『要去』拯救這個國家——此時努恩王已經死了,從時間順序上看,不對。」

泰爾斯出神地點點頭。

「除非倫巴沒有上過語法課,連現在和將來的時態都分不清楚。」泰爾斯淡淡道。

「否則,他所說的拯救國家……」

泰爾斯抬起頭,眼裡無比凝重:「絕對不僅僅是推翻努恩王,甚至不僅僅是擺脫龍霄城的壓迫,不僅僅是換個國王。」

「他想要更多。」

「他想要前所未有的改變。」

「想要最徹底地『拯救這個國家』。」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了。

「我敢打賭,」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語氣嚴肅而認真:「這就是倫巴為什麼要帶軍隊來龍霄城,就是他為什麼要此刻前往英靈宮的原因——也是我們反擊的關鍵。」

「帶著軍隊去英靈宮,就能拯救國家?」科恩疑惑地道:「他要幹什麼?把龍霄城上至大公,下至伯爵的貴族都殺光?」

普提萊冷笑一聲。

「我前半生的幾十年里,學到了一件事情,」副使先生吐出一口煙霧,幽幽道:「暴力是所有解決問題的手段里,用時最短,方法最簡,效用卻最低的一種——最好作為最後手段。」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所有線索在他的腦子裡越來越清晰。

「在那段印象深刻的旅程中,我聽見了另一個細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王子所吸引。

「詭影之盾告訴倫巴,」泰爾斯默默地道:「薩里頓刺殺努恩王時,曾經花了很長時間尋找國王的蹤跡。」

普提萊猛地抬頭!

像是想到了什麼。

拉斐爾也驚訝地張開了嘴巴。

泰爾斯則低下了頭:

感謝卡斯蘭……

感謝你給了我顧的藏身地點……

否則……

否則,我大概不會見到倫巴和詭影之盾會面的那一幕吧。

他默默地想。

懷亞眉毛一挑:「有什麼不妥麼?」

「非常不妥,」普提萊眉毛緊鎖,語氣緊張:「安排一次刺殺,卻不能確定目標的位置和刺殺的時間……」

這個瘦削的男人眼神一肅:「對於一次需要事先策劃,準備周全的刺殺行動而言,這是最致命、最不可饒恕的失誤之一。」

「這意味著……詭影之盾和薩里頓的刺殺,出現了他們也未曾料到的意外。」

「哦,」一旁的科恩恍然拍頭,隨即舉起大拇指,真誠地道:「看來大叔你經驗很豐富啊。」

那一刻,普提萊眼神一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飛蝗刀鋒是從天空之崖上一躍而下,刺殺國王的,」王子凝重地道:「他之前一直躲在天空之崖上。」

甚至連艾希達和黑劍都沒有發現他。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一邊思考一邊整理。

「他是怎麼上去的?:尼寇萊懷疑道:「即便是夜晚,薩里頓也不可能不被發覺地爬上天空之崖。」

泰爾斯搖搖頭。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第二王子瞳孔微縮:「天空之崖所連通的地方唯有一個。」

做過多年國王從事官的邁爾克勳爵眼神一顫,說出答案:「英靈宮。」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也就是說,」泰爾斯輕輕點頭:「巴安奈特·薩里頓本打算從天空之崖進入英靈宮,刺殺努恩王。」

「英靈宮才是他們原計劃中,努恩王的殞命之地。」

拉斐爾;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靜靜看著王子。

「一切都通了,」泰爾斯出神地思考著:「努恩遇刺之後,倫巴帶著軍隊不合常理地出現,甚至還要滅我們的口——但他不該做出如此自討嫌疑的不智之舉。」

啪!

泰爾斯一拳砸進自己的手掌心,雙目放光。

「現在我明白了,倫巴和軍隊會出現在那裡,」他呼出一口氣:「是因為刺殺計劃出現了意外:努恩王不該死在盾區,而應該死在英靈宮——就像龍血計劃里出現的意外一樣。」

拉斐爾默默地冷笑了一聲。

「薩里頓在英靈宮裡找不到國王,所以倫巴不得不派出軍隊進入盾區,搜尋努恩的蹤跡,」泰爾斯捏緊了拳頭:「而在確認薩里頓刺殺成功之後,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殺死目擊者以滅口。」

而尼寇萊卻臉色泛青,眼裡露出痛苦之色。

「努恩陛下,」隕星者苦澀地道:「討伐災禍之時,他本應該安全地待在英靈宮裡,但他卻選擇了與白刃衛隊一同出發,來到宮外。」

「他說他相信,白刃衛隊所在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邁爾克低下了頭,聲音嘶啞:「我們都辜負了自己的職責。」

泰爾斯眼神一黯:「選擇出宮,雖然難免遇刺的悲劇,但這或許是老國王臨終前最明智的決定。」

「為我們留下了一線生機。」

警戒官舉起了手。

「這說明什麼?」科恩揮了揮手掌,苦思道:「倫巴不想宮外的人知道努恩死了?」

米蘭達抬起頭,眼睛裡儘是冰冷。

「如果努恩王按照倫巴的原計劃,莫名其妙死在了英靈宮裡,」女劍士冷冷問道:「那局勢會怎樣?」

普提萊搖了搖頭:「不是局勢會怎樣……」

泰爾斯嗯了一聲,腦里浮現好幾個位高權重的不同身影,沉吟著接過副使的話:「而是當時同在英靈宮的,四位友善而和藹的老朋友……」

「是他們會怎樣。」

泰爾斯猛地抬起眼神,看向所有人。

「出發吧。」他斬釘截鐵地道。

「去哪裡?」尼寇萊眯起眼睛。

泰爾斯露出了笑容。

「去驗證我最終的猜想,」王子輕聲道:「找到倫巴的弱點。」

————

與此同時,英靈宮的英雄大廳里,五位大公的對談也越來越緊張。

「關於陛下的不幸……」

查曼·倫巴神情冷淡地看著眼前的四位大公:「看來,你們有話要說?」

祈遠城的羅尼冷哼一聲:

「別把你的同儕們當傻子。」

只聽羅尼大公冷冷地道:「我們可不是騎士小說里那些只會襯托主角,還把女兒送給他白操的貴族背景板。」

倫巴眯起眼睛。

「身為陛下最大的仇人,查曼,」絡腮鬍子的奧勒修抬起下巴,抱緊雙臂,臉色嚴肅:「你卻比我們幾個早了這麼多知道他的死訊,這可真不簡單呢。」

黑沙大公輕哼一聲。

「而且不早不晚,剛好在陛下遇刺後不久出現?」特盧迪達大公把半張臉隱沒在火盆照不到的陰影里,摸著自己的鬍子,陰陽怪氣地道:「看來黑沙領的馬可真快啊,都快趕上巨龍了——賣我一些怎麼樣?」

倫巴大公微微翹起嘴角。

「我以為,」老成持重的萊科大公晃著腦袋,讓他的禿頭更為顯眼,一對眸子裡偶爾顯現精芒:「如果只是要來和我們幾個談談的話……你在門外的『隨從』,帶得也未免太多了吧?」

查曼·倫巴抬起頭,看了一眼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

他的手按住了腰間的那柄舊佩劍。

下一秒,他緩緩點頭。

但在倫巴不苟言笑的臉上,眼神卻越來越冷。

「我不知道你們開始學演舞台戲劇了呢,」黑沙大公垂下頭輕哼一聲,環顧四人:

「一人一句台詞?」

砰!

羅尼大公狠狠一拳砸上長方桌,雙目發冷。

「省掉廢話吧,」祈遠城大公兇悍地道:「你那顆被南方的風沙吹了四十年的大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殺死國王,毀掉我們六百餘年來最大的規則和默契?」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大公們冷冷地看著倫巴,並不接話。

而倫巴也皺起眉頭,面對著羅尼的質問。

幾秒後。

「我以為你們會很開心,」倫巴輕輕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畢竟,他死了,你們終於可以擺脫那個暴君了。」

「擺脫他的官吏。」

「擺脫他無理的要求。」

「擺脫他日益貪婪的慾望。」

「擺脫他越來越強大的權力。」

「擺脫他對你們各自領地事務毫無道理的指手畫腳。」

查曼·倫巴冷冷地掃視大公們:「不是麼?」

那個瞬間,四位大公的眼裡各自閃現不一樣的色彩。

場中安靜了一瞬。

威蘭領大公,雷比恩·奧勒修走上前來。

這位絡腮鬍大公的嘴角彎起,只聽他語氣冷酷地道:「但這個遊戲不是這麼玩兒的。」

「你不能因為因為一時的劣勢——就掀翻棋盤。」

他眼睛一眯:「你表現得就像個不顧一切的賭徒,這讓我們很緊張。」

倫巴冷哼一聲,似有不屑。

「緊張?」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沉聲道:「捫心自問吧,我的大公們。」

「在過去的三十年里,過去的六十年,九十年里,」倫巴神情如冰,話語如劍,「究竟是我,還是那幾位姓沃爾頓的,以各色手段和洶洶大勢將你們逼得快窒息的國王,更讓你們緊張?」

大公們沒有說話,多年的經歷早已讓他們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並非每個人都像佩菲特那樣年輕。

倫巴邁開腳步,走向長方桌的方向。

「當然,努恩,還有沃爾頓都很會玩這個遊戲,他把自己的棋盤打理得井井有條,」只聽倫巴寒聲道:「瞧瞧那張王座,已經擺在龍霄城裡快一百年了!」

黑沙大公揮出手,指向努恩王的位置,眼神清冷:「不覺得奇怪嗎?」

奧勒修大公狠狠呸了一聲。

「這和我們無關,」這位威蘭領大公走到他面前,毫不退縮地與倫巴當面對峙著:「但你確確實實打破了共治誓約——陛下依然是你的共舉國王。」

咚!

倫巴猛地踏前一步!

他的額頭幾乎都快要挨上奧勒修的額頭了。

但奧勒修毫不退縮,眼神兇狠。

兩位大公之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那你們就該知道,」倫巴大公眯起了眼睛,他一下一下地咬著字,聽上去特別瘮人:「如果他依然活著,過兩個月,我的頭顱就會被裝在盒子裡,供你們諸位參觀。」

「你們怎麼知道,下一個盒子裡頭顱,不會是諸位中的一員?」

「別再廢話了,」最老的萊科大公少見地抬起了頭,眼裡十分嚴肅:「試圖讓我們相信是那個星辰王子殺害了國王,可不是什麼轉移焦點的好主意。」

「北地人自有北地之道,」羅尼大公接上他的話,沉聲道:「遵循就是了。」

倫巴大公眯起眼睛,似乎頗有不滿。

特盧迪達大公拍響了手掌。

「我可不覺得他想要遵循北地之道,」只見這位以狡詐出名的再造塔大公歪著頭:「瞧瞧門外那一堆愣頭兵。」

羅尼大公冷哼一聲:「怎麼,你還打算把我們全部剿滅在這裡嗎?」

倫巴大公看著四位大公,臉色越來越冷。

他捏緊了拳頭。

但眼前的四位大公沒有絲毫要退縮的意思,或坐或站,都冷冷地盯著倫巴,毫不妥協。

半晌之後。

倫巴鬆開了拳頭,沉下胸膛,緩緩呼出一口氣。

「我不是來威脅諸位的。」黑沙大公凝重地道:「也並非要對你們不利。」

萊科大公眯起眼睛,似乎在深思。

倫巴猛地抬起頭:「我今日來此,是為了埃克斯特。」

奧勒修大公和羅尼大公對視一眼,同時冷笑一聲。

「得了吧,」羅尼搖搖頭:「弒君者要講條件?」

「為了埃克斯特的未來,」只聽倫巴鄭重地道:「我有一項重要的提議,要向諸位提出。」

黑沙大公抬起頭顱,他臉色寒冷,眼中卻如同燃燒著火焰。

冰里的火焰。

「龍霄城已經沒有最近的直系繼承人了,」他淡淡地道:「我認為,無論是自私自利的沃爾頓家族,還是這塊拖累了埃克斯特六百餘年的大公領……」

「都不該再繼續存在了。」

特盧迪達露出疑惑之色。

萊科大公臉色一變。

奧勒修抿起嘴唇,眼中微微吃驚。

羅尼的笑容則僵在了臉上。

但倫巴的話還在繼續。

「龍霄城的西部領土可以歸屬祈遠城,」他淡淡地道,仿佛在說著上一年冬獵的小事:

「北部不妨讓戒守城代管。」

「剩下的部分,」倫巴眯起眼睛,望著奧勒修和特盧迪達:「就分別交給威蘭領和再造塔。」

大公閉上了嘴巴,靜靜地等待回應。

沒有人說話。

似乎空氣都凝固住了。

直到萊科大公難以置信的聲音,顫巍巍地響起:

「你說什麼?」

倫巴轉向他。

「你聽到我說什麼了,」倫巴眼眶微睜,只聽他沉聲道:「我們來共管這塊土地……」

「把龍霄城……」

「變成我們的新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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