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倫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滅的星輝。」

「你想說什麼?」羅尼大公皺緊眉頭:「對我們的最大威脅,是索尼婭・薩瑟雷?」

但倫巴沒有理會他,黑沙大公只是怔怔地望著桌面,繼續開口:

「星輝軍團,他們很年輕,很稚嫩――即使有與國內叛軍的作戰經驗,但在我們身經百戰、所向披靡的北地戰士面前,他們簡直不堪一擊。」

萊科大公臉色一變,陷入沉思。

「在北境到中央領的路上,我們初戰就擊潰了他們,」倫巴深吸一口氣,表情變得剛硬而執著:「沒什麼特別的,像往常一樣:輕騎試探,射手壓制,輕步兵咬住主力,重騎兵起決定性的衝擊。」

倫巴緩緩點頭,眼神卻無比複雜:

「一個照面的功夫,他們的主力就潰敗了,其餘人四散而逃,甚至連打硬仗的重劍步兵和重甲刀斧手都用不上,輕而易舉。」

「就像所有以往的敵人一樣,」倫巴舉起雙拳,右拳有力地擂上左拳的拳眼,活像一個工匠在釘釺子,「你聚集最好最硬的戰士,雷霆般打擊摧毀他們最強的部分,然後等待剩下的人逃跑、潰散、哭嚎、投降,不復再起。」

「甚至還沒有那些北境本地領主們的私軍抗揍――至少他們是北地人。」

羅尼大公露出奇怪的神情:「所以?」

他敏感地注意到:對於這個問題,作為親歷者,無論是奧勒修大公還是特盧迪達大公都沒有開口,只是神情嚴肅。

甚至還帶著一些……敬意?

「所以那就是星輝軍團,」萊科大公回答了他,只聽老大公長長地嘆息一聲:「那時候,沒有一個人把他們看在眼裡。」

禿頭的戒守城大公搖搖頭:「直到幾天後。」

羅尼微微蹙眉。

倫巴接過了話頭。

「幾天後,他們――那群本該丟盔卸甲、潰不成軍、四散而逃、亡魂盡冒的娃娃兵,」倫巴大公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

「又回來了。」

羅尼微微一怔。

「在我們快攻下冰河城的時候,重新站在了我們的面前。」倫巴淡淡道,仿佛在遠方重新看到十幾年前的那一幕。

「雖然人數少了,但他們卻是有組織的、成建制的、有陣勢的,就像剛剛徵召完一樣,」倫巴繼續道,語氣飄忽,眼神縹緲:「他們就那樣重新拉開陣型,在我們攻城即將勝利的前一刻,果斷突襲我們的後方。」

「就像復燃的死灰。」

「不,」萊科大公閉上眼睛,搖搖頭:「不是死灰,是不滅的星輝。」

羅尼大公的疑竇更深了。

「但我們依然擊潰了他們,」萊科大公猛地睜眼:「又一次。」

倫巴向他看去。

「對,又一次。」

黑沙大公緩緩點頭:「不過這次我們把輕騎派去追擊,想把他們趕盡殺絕。」

「損失了近一成的輕騎,」萊科嘆了一口氣:「我記得……是我調派的輕騎兵。」

「然後呢?」倫巴的表情莫辨陰晴,自問自答:「再一次。」

羅尼豎起眉毛:再一次?

「再一次!」只聽倫巴的聲音如金屬撞擊般果斷響起:

「逃散四野的星輝軍團,短短几天就在戰旗下重新聚集、收攏,在牧河沿岸再次對我們起阻擊。」

羅尼大公終於變色。

「怎麼會?」祈遠城大公吃驚地道:「他們是怎麼重整潰兵的?士氣呢?補給和後勤跟得上嗎?」

倫巴搖了搖頭。

「這種遊戲重複了好幾次,」倫巴的語氣有些疲憊:「但無論我們多少次擊潰他們,只要不徹底殲滅,他們逃散的餘部總能奇蹟一樣重新收攏歸建――也不知道他們在那見鬼的戰場上如何搞定後勤,可至少那群娃娃兵的眼神都很果斷――然後在我們或攻城、或略地、或休憩補給、或輪換部隊的尷尬時刻,陰魂不散地出現在身側或者背後,冷冷一擊。」

萊科大公臉色一黯:「不滅的星輝――這就是我們的人給他們的稱號。」

倫巴輕哼一聲。

「讓我們所有人都想不通的是,一支如此年輕的普通軍團,為什麼每次經歷了那樣的慘敗和崩潰之後,還能一次次毫無阻礙地重新組織起來?」黑沙大公輕聲詢問道。

沒有人回答。

奧勒修大公皺緊眉頭,看向其他人。

「星輝戰神是位好領袖,他把自己的軍團訓練得很好,這是屬於他的榮譽,」奧勒修肯定而堅決地道:「一位偉大的對手,其人雖死,其魂永存。」

倫巴的笑聲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

「真的嗎?因為約翰・璨星是個偉大的軍事家,他手下的平民士兵就都能變成素質過人的勇士?」倫巴淡淡地冷笑,語氣不善:「那我們的國王、大公,貴族,領軍者們乃至戰士們,就都是廢物嗎?」

大公們齊齊臉色一寒。

「小心用詞,倫巴。」萊科眯起眼睛。

但倫巴沒有理會他們。

「為什麼會這樣,一支孤立無援,正面難以匹敵我們的部隊,居然是一支『不滅』的部隊?」倫巴臉色堅毅:「我們疑惑,我們奇怪,我們驚訝,因為就連以善戰出名的北地人,都難以想像這種情況。」

其他大公們紛紛陷入沉思。

「是的,北地人的體魄是人類之中最強健的,精神也是最狂熱的,同等條件下,沒人能在正面戰場上擊敗我們!即使是最可怕的強敵!」倫巴堅定地道。

但他的語氣隨即一轉:

「但就算是我們,西6的第一軍事強國,在一次大勝過後,主帥也要花上一天的時間紮營清點,派遣他的親信貴族和親衛軍官,或者拿著刀劍矛斧,或者手持貴族手令,去收攏安撫那些興奮狂熱得殺紅了眼、搶軟了手、扯鬆了褲子,四散於戰場周邊泄的戰士們。」

「一天一夜裡能把部隊重整完畢,次日再度進,就算是正常的效率了。」

萊科大公搖了搖頭。

「那不奇怪,」老大公緩緩道:「我們幾百年來都是這麼打仗的。」

倫巴猛地轉頭,目光如刀鋒般投向老大公。

老大公被他刺得微微側頭。

「而我們打敗仗的時候呢?」倫巴冷冷開口:「哪怕是埃克斯特人――在慌亂不堪、恐懼蔓延的潰敗後逃散,不經歷幾周乃至個把月的時間,我們根本不可能重整好編制,安排好後勤,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刻,把被擊潰的部隊再聚起來!這可不像打獵,你只要吹一聲口哨,然後走散的獵犬就會跑回來。」

「至於迅歸攏,短時重整,調配人手,安排後勤,組織成軍,重編戰力,再度進軍?」

倫巴抱緊雙臂,看著四位神色各異的大公,冷冷哼道:「在整個埃克斯特王國,就只有白刃衛隊和冰川哨望能達成――我懷疑許多大公的親衛隊都不能做到這一點。」

他看向羅尼。

「庫里坤,你們祈遠城在黃金走廊和大荒漠裡都見過不少血,在埃克斯特也算軍力出眾,」倫巴努了努嘴:「你們能嗎?」

羅尼沒有說話,只是表情凝重。

其他大公們也沒有答話。

倫巴眯起眼睛:「你們有想過為什麼嗎?」

幾秒後,奧勒修微微嘆息。

「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這位威蘭領大公搖搖頭:「占盡了優勢――無論是本地人的支持還是對地形的熟悉……」

但他很快被倫巴不客氣地打斷了。

「去他娘的自己的土地!」只聽黑沙大公狠聲道:

「那群娃娃兵大都是星輝戰神從星辰南方和西部徵召來,不到一年的新丁,相比之下,身為北地人的我們,還更適應星辰北境到中央領的氣候地形。」

特盧迪達輕哼道:

「直說吧。」

再造塔大公翹起嘴角:「你在暗示些什麼?」

倫巴的眼神頓時剜向他。

「暗示?」

「我翻閱了過去三四百年里,對星辰的戰例,」黑沙大公寒聲道:「過去,至少在百年前的那場大戰里,星辰人也跟我們一樣,被擊潰後不花上個把月就聚集不起來,從後勤能力到重編的度,都跟我們不相上下。」

「為什麼到了星輝戰神,他就能訓練出星輝軍團呢?」

四位大公齊齊皺眉。

「直說重點,別上歷史課,」特盧迪達不耐煩地道出所有人的心聲:「我們都不是笨蛋。」

倫巴眼神一束。

不,你們不是笨蛋。

他臉色一寒:是比笨蛋更可怕的――自作聰明。

一秒後。

「哪一位?」倫巴輕聲道。

四位大公微微一怔。

「什麼哪一位?」特盧迪達疑惑地問。

倫巴身體前傾,在火盆的照耀下,整個人如小山般壓上方桌,壓迫式地看著四位大公。

「我是說……」

他眯起眼睛:「你們幾個,對歷史上哪一位星辰國王的印象,最為深刻?」

四位大公兩兩相覷,交換了幾個不解的眼神。

星辰國王?

印象?

「星辰的國王們啊……三十多位呢……」

倫巴重新靠上自己的椅背,伸出右手,慢慢地開始數數:

「是孤軍奮戰十年,於絕境中立誓復國的『復興王』托蒙德一世?」

「是開疆拓土,與努恩一世在守望城周邊連場大戰的『黑目』約翰一世?」

「還是『紅王』約翰二世,以及他一個月內抹掉整個布萊德公國的君王之怒?」

「是在第二次大6戰爭里力破翰布爾船隊的『遠帆』凱瑟爾二世?」

「是唯一一位以女子之身統領星辰,從埃克斯特手上強奪寒堡的『征北者』艾麗嘉女王?」

「還是勇武過人,誓死守約,與薩拉情同手足的『守誓者』米迪爾四世?」

「哦,不然,就是統治時間比努恩還長,國家穩固,除了最後一年之外沒出什麼亂子的『常治之王』艾迪二世?雖然他的下場不怎麼好。」

倫巴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幾位大公的表情。

但他什麼都沒看到――幾位大公連面部的小動作都欠奉。

倫巴嘲諷也似地冷笑一聲:「沒有?不可能吧?」

幾秒後,他不以為意地嘆了一口氣。

「好吧,」倫巴眯起眼睛:「我印象最深的星辰國王……」

幾位大公眼神微眯。

只聽倫巴他淡淡地道:「閔迪思・璨星三世。」

特盧迪達大公聞言,表情微動:「難道是那個……」

倫巴緩緩點頭。

「對,」黑沙大公淡淡地開口,眼中滿布複雜難解的情緒:「一百五十年前,經歷第四次大6戰爭的那位閔迪思三世。」

他輕聲道:

「那位『賢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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