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岩石,篝火,野外,男人。

泰爾斯醒來的時候,地獄感官反饋給他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

很好,他沒有被綁起來。

泰爾斯輕輕睜開眼睛,在後腦的疼痛和陣陣的眩暈感之下,悄然摸索著腰部。

「在找這個嗎?」

銅鑼般的嗓音響起。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放棄了摸索,艱難地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那是我的。」

夜晚的篝火旁,蒙蒂表情悠然地靠坐著一棵樹,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jc匕首在男人的手裡輕巧地來迴旋轉,耍出不少花樣。

「不得不說,挺鋒利的。」

亡號鴉把匕首轉成反手,在空中迅捷一削,在輕微的破空聲中收回手臂。

「我也算是對武器了解頗多,居然完全辨認不出它的原材大概是某種罕有金屬,嘖嘖,果然王室就是王室。」蒙蒂彈了彈jc的鋒刃,饒有興趣地嘖舌道。

泰爾斯無奈地扭了扭脖子,舒緩著疼痛的後腦順便觀察四周。

他們已經不在原來的那個樹林了,而是身處一個地勢複雜、怪石嶙峋的荒野上,男人還在一塊斜向避風的巨岩下生了火。

蒙蒂背後的樹上拴著兩匹馬,鞍具精良,其中一匹裝著箭囊,另一匹甚至掛著長劍盾牌一看就是戰馬。

在地獄感官里,蒙蒂的輪廓跟正常人無異,呈現透明的人形,但泰爾斯看得到,跟要塞之花、王國之怒和隕星者這些人一樣,這個極境高手的體內蘊藏著奇異的力量,在肌肉血管間潛伏,偶然驚鴻一掠。

馬在對面,武器也沒有,這是個我不熟的荒野,敵人還很強大。

泰爾斯暗中搖頭:逃跑的幾率很小。

就在他仔細觀察的時候,蒙蒂已經放下了匕首,遠遠拋來一塊肉乾和一個水袋。

泰爾斯手忙腳亂地接住,隨即微微皺眉。

「就這些?」

王子拍了拍肉乾上的灰塵,一臉嫌惡地道:「你既然生了火,就不能打個獵烤點肉什麼的?」

蒙蒂搖搖頭,渾然不當一回事。

「抱歉啊,養尊處優的殿下。」

「在野外,肉香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生火就已經很過分了,」亡號鴉隨手抓起另一份肉乾,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吃。」

泰爾斯又貌似哀愁地嘆了一口氣,輕咬一口肉乾,擺出一副難以入口的樣子,不滿地看著蒙蒂。

對面的男人似乎很感興趣地看著王子這副食不下咽的樣子,發出低低的嘲笑。

「這是什麼地方?」王子似乎放棄了抗議,頹然地盯著蒙蒂,掃過他手邊的jc匕首:

「我們在哪兒?」

蒙蒂又撕扯了一口肉乾,故意輕笑道:

「在路上。」

在路上。

泰爾斯輕輕皺眉:「哇哦,真精確。」

「真抱歉沒給你帶來地圖,」蒙蒂諷刺道:「尊貴的殿下。」

「秘科的人,那些本該等在叢林裡接應我的人……」泰爾斯淡淡道:「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蒙蒂聞言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暢快,雙肩抖動,仿佛一想到這事兒就非常開心。

這讓泰爾斯心中一重。

「我不是說了嗎,」蒙蒂眨眨眼睛,面有得色:「他們『很忙』。」

沉下表情的泰爾斯沒有回應,而是默默地打開水袋。

他把壺嘴扣上嘴巴,默默啟動地獄感官,再一次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周圍,包括月亮的位置。

現在是深夜,距離他擊暈我,起碼過了好幾個小時。

只是……

奇怪。

「只有你一個人?」王子喝了一口水,淡淡問道。

蒙蒂皺起眉頭。

「怎麼?」

亡號鴉微微眯眼,目光中閃過一絲警覺:

「是不是覺得,如果只有我一個的話,你也許會有機會?」

泰爾斯瞥了一眼他身邊那個裝著弓弩的袋子,又看了看靜靜躺在地上的jc匕首,微微嘆息。

「算了。」

「我沒妄想過,能單挑埃克斯特最出名的前哨斥候。」

蒙蒂輕笑一聲。

亡號鴉目中閃過寒光,讓泰爾斯再次覺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那就別這麼看著我你沒有機會。」

泰爾斯放下水袋,擦了擦嘴角。

「但你真的只有一個人。」

蒙蒂眉心一聚,話語冷淡下來:「你喜歡廢話?」

泰爾斯搖了搖頭。

但他依舊微微一笑:「這能說明其他問題怎麼,你害怕被人發現?發現你私自擄走了星辰王子?」

「比如被龍霄城,和被你的好哥們兒尼寇萊發現?」

蒙蒂抬起頭,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哈。」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泰爾斯挑挑眉毛,放下水袋,重新撕咬起肉乾。

「也對,你背負的可不是我,而是兩千騎兵。」他含糊地道。

蒙蒂的目光微微一動。

「記得嗎,星辰王國的兩千騎兵,還待在靠荒漠的邊境上,等著干涉自由同盟的戰事。」

王子吃力地撕扯著生硬的肉乾,時不時喝一口水:「關係祈遠城和龍霄城兩大領地的利益。」

「帶著我,你身上的擔子可不輕呢,蒙蒂勳爵。」

泰爾斯輕聲道:「你做好準備了嗎?」

蒙蒂沒有說話,臉色卻徹底板了起來。

「你的話太多了。」

但泰爾斯不以為意地搖搖頭:「但你很自信,對麼?」

「因為你是全埃克斯特上下最好的斥候,祈遠城的軍隊也為之增色不少。」

亡號鴉冷哼一聲,看著他的眼神越發不善:

「拍馬屁沒法幫助你,殿下。」

他冷淡而不悅地道:「所以,為什麼不吃完你手上的食物,然後乖乖閉嘴呢?」

然而就在此時,泰爾斯卻突然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蒙蒂先是微微詫異,然後一臉懷疑地看著他。

「我明白了。」泰爾斯就著水吞下最後一口肉乾,拍了拍半飽的腹部,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開心。

「你啊,亡號鴉……」

蒙蒂的臉色則越發難看,態度也越發不悅。

「見鬼。」

「明白什麼?」

泰爾斯勉強收起笑容,拉回盯視著對方的目光,用力搖了搖頭:「沒什麼。」

但他再次撲哧一笑,像是忍不住笑意:「只是哈哈突然發現,我真是太遲鈍了。」

蒙蒂的眼神凌厲起來。

亡號鴉冷冷道:「你說了這麼多,讓我有種不好的感覺:你在謀劃些什麼,或者知道了些什麼。」

泰爾斯仿佛專心致志地吃著他的肉乾,但一雙眼睛卻從未離開蒙蒂。

蒙蒂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寒聲道:

「他們說你很會說服人,動搖人。」

「所以也許下一刻,你就會說出某些讓我猶豫的事情來?」

泰爾斯這才收斂了笑容,但他聳了聳肩,絲毫不見懼色:

「你會猶豫……也許,因為你本來就很心虛?」

話音落下,空氣陷入沉默。

只餘下篝火劈啪作響。

亡號鴉臉上的暖色完全消失了,這一次,他默默地望了王子很久。

望得泰爾斯心中忐忑。

幾秒後,蒙蒂冷笑一聲,站起身來:「你知道,要克服猶豫,有個好方法。」

泰爾斯微微一愣,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亡號鴉,不自覺地向後一縮。

「什麼?」

但蒙蒂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

他重新現出那種獵殺般的獰笑,捏起拳頭:「那就是別給自己猶豫的機會。」

「吃完了嗎?」

泰爾斯一陣心悸,他下意識地起身,就往後躲:「等等,你……」

但泰爾斯的話還沒有說完,蒙蒂表情一變,竟像是絲毫不用蓄力一樣,閃電般欺身向前!

「砰!」

一聲悶響,泰爾斯甚至連對方的動作都看不清,就再次昏厥了過去。

「又醒了?」

這是泰爾斯在飢餓和顛簸中醒來後,渾渾噩噩中聽見的第一句話。

依舊屬於那個男人。

入眼的第一樣東西,是地面。

地面上的青草、石塊、泥土……

等等。

它們怎麼都在向後移動……

移動著的地面?

泰爾斯猛地一驚!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這才驚訝地發現:他正姿勢難看地趴在馬鞍上,隨著馬蹄緩緩前進,頭手在一側,腿腳在另一側。

王子下意識就要掙紮起身,卻發現自己跟馬鞍牢牢綁在了一塊,連伸直身子都做不到!

「可惡……」

泰爾斯感受著渾身的酸痛,痛苦地向四周望去: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但他們走在一條滿布雜草的小徑上,兩側杉木雲集,跟昨天的宿營地,顯然又不是一個地方了。

見鬼。

這到底是什麼操作啊。

泰爾斯臉色凝重地看著在地上一起一伏的馬蹄,心中一沉。

他死命抬頭看向另一匹馬上,悠閒吹著口哨的蒙蒂。

「該死,這是你應該給王子殿下的待遇嗎?」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覺得腰腹疼痛越來越難以忍受,不禁咬牙咒罵道:「你確定,你上頭不會找你算帳?」

「我要是死在半路上怎麼辦?」

亡號鴉從馬匹上回頭,嘿嘿一笑:「可你不是還沒死麼?」

「而且我確定不會!」

「哈哈哈哈哈」

泰爾斯重重地長嘆一口氣,看著自己被綁縛的身子,不禁垂下了頭,只覺得倒霉透頂:

「你老戲骨,你用力過猛了啊。」

亡號鴉似乎沒聽出泰爾斯的話外之音,他放慢了馬速,跟泰爾斯並排行進。

「聽著,多話的小子,」蒙蒂的笑容很瘮人:「為了我們路上的清凈和順利……」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只見蒙蒂輕鬆地舉起兩隻手指,一副獵物到手的愉悅感在臉上升起:

「選擇一,你可以繼續碎嘴多話……」

但他還沒說完話

「我選二。」

泰爾斯冷冷道,連表情和情緒都不看。

這讓蒙蒂的臉色僵了一瞬。

他偏過頭,看了看自己舉起的手指,有些不快地抓了抓下巴。

「媽的,」亡號鴉不悅地道:「我甚至還沒開始說呢。」

「哼。」

泰爾斯不假辭色地回復他,生硬地頂回去:「反正選擇一的結果總是最差勁的,不是麼?」

蒙蒂不滿地哼了一聲,自討沒趣地回過頭去。

他們在路上走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久得泰爾斯只剩喘息的力氣。

被掛在馬背上的感覺,真的是……哎喲我的天……

「嘿……那個大嘴的……」

「隕星者對我說過,他能在五秒鐘內扭斷你的脖子,」此刻泰爾斯只覺得意識模糊,腰酸背痛,頂著馬鞍的腹部都快被磨穿了,這使得他對眼前的人恨得牙痒痒:

「老實說,現在的我還真期待那一幕。」

坐在馬上的蒙蒂微微一僵。

「五秒鐘?他是這麼說的?」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但不過一瞬間,蒙蒂就收回了情緒。

他輕蔑地一笑,轉向在馬背上咬牙切齒的泰爾斯:「現在我相信了,你確實是個麻煩至少在煩人這方面。」

「都這樣了還堵不住你的嘴?」

泰爾斯痛苦地喘了一口氣,竭力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看,這就是問題所在。」

「當我還在龍霄城手裡的時候,他們認為我是麻煩,」王子的汗水倒著滴下地面,開口頗有些艱難,聲音嘶啞:「但他們失去我之後,才會想起來,我還是個籌碼。」

「而現在,我在你手裡了。」

少年竭力抬起頭來,冷汗淋漓,卻依舊竭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猜猜看,誰最麻煩?」

蒙蒂冷哼一聲,馭馬近前。

他緩緩抬起手刀,對準泰爾斯的脖子。

泰爾斯頓時寒意上涌,被驚嚇的感覺重新回到腦海里。

「好了好了,別動手,」王子懊悔地低下頭,大叫道:「我會合作的!」

蒙蒂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但泰爾斯齜牙咧嘴地扭著,再度開口:「我只問最後一個問題……」

「你確定,我們走對路了?」

亡號鴉狠狠皺眉。

蒙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不是選的二麼?」

泰爾斯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他的手刀就重重落下!

「砰!」

劈上泰爾斯的脖頸。

看著(再一次)暈過去的王子,亡號鴉滿意地點點頭。

他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在馬匹的搖晃中喃喃道:

「這下安靜多了。」

泰爾斯發誓,這是他迄今為止的短短人生中所走過的最艱難的路,睡過的最可怕的覺,碰過的最無聊的人。

他每天的行程就是吃了昏,昏了醒,醒了吃,吃了再昏。

似乎蒙蒂也樂此不疲,一旦泰爾斯稍稍多話或者觸怒他,基本上就是手刀伺候,時不時來上一句「準則第一條」。

以至於泰爾斯有時在馬背上醒來,有時在曠野上睜眼,每一次的清醒只能看見景色變幻,日月輪替,甚至都不曉得時間流過了多少。

腰酸背痛,腿手抽筋,頭暈目眩,眼花耳鳴,這些更是家常便飯。

我的天。

快要發瘋了的泰爾斯痛苦地在心底哀嚎:

養豬都沒有這麼殘忍啊喂!

感覺像是回到了廢屋不,比那更慘。

他暗暗表示:自己記住了這個人亡號鴉,內德·蒙蒂。

該死的混蛋。

回去就要他好看!

泰爾斯咬牙切齒地想。

然而就在泰爾斯以為,這樣的生活要持續到他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終於有一天,他在馬背上醒來時發現了不一樣的事情。

這一次,他是被強行搖醒的。

「喂,醒醒!」

泰爾斯從渾渾噩噩中睜眼的時候,亡號鴉的聲音有些焦急和凝重。

又是一個白天啊。

唉。

適應著光線的王子一片茫然:「怎麼?」

「你迷路了?」

他這才發現,周圍的景色又不一樣了:從杉叢遍地和怪石嶙峋的丘陵,變成了稍有起伏的緩坡,樹木減少,雜草增多。

這裡是……

泰爾斯痛苦地伸了伸頭手,舒緩著久趴馬背帶來的痛苦他都快習慣了,甚至衍生出了一套利用獄河之罪緩解疼痛的方法。

「你不想被龍霄城抓回去吧,王子殿下?」

蒙蒂冷冷地道。

泰爾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這才突然意識到,蒙蒂的話語不對頭。

王子臉色一肅:「怎麼了?」

蒙蒂一手抓著自己的馬韁,一手抓著泰爾斯的,他的馬速比平時快上不少。

「我們剛過暮雪河渡口,」蒙蒂向後瞥了一眼,神色凝重,眼神可怕:

「有人盯上我們了。」

感受著他話語中的沉重感,泰爾斯一個激靈,回想起現在的處境。

剛過暮雪河……

盯上我們……

「誰?」他警覺地問。

蒙蒂搖了搖頭,神色緊繃:「不知道,但要我猜應該是龍霄城,或者倫巴的追兵。」

泰爾斯微微一動:「你怎麼知道?」

亡號鴉輕嗤一聲。

「我就是知道。」

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認真地看了看四周:「這是斥候的直覺空氣里的味道很熟悉。」

泰爾斯怔住了。

追兵?

怎麼會……

「如果你不想被抓回去,」蒙蒂寒聲道,話語裡帶著警告的意味:

「那就好好合作。」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

「怎麼合作?」

蒙蒂垂下眼神,對著他的手腳示意了一下:「我們不能再慢慢悠悠地郊遊了,必須放開馬韁,疾馳前進。」

「你也厭倦了昏在馬背上睡覺吧讓我感覺自己像是個人販子。」

亡號鴉一臉嫌棄地道:「如何?」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他。

過了好幾分鐘,王子終於露出笑容。

「當然。」

他肯定地道。

「從這兒到目的地還有一大段距離,」泰爾斯點點頭,眯起眼睛:「面對整個龍霄城的追索,我們彼此需要的都是合作者。」

「而非麻煩製造者。」

「我們不是敵人,蒙蒂勳爵。」

泰爾斯收起笑容,肅穆道:「尤其是面對龍霄城。」

蒙蒂吐出一口氣,也漸漸泛出笑容,那種盯上獵物的不祥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太陽下,亡號鴉眉毛一挑:「很好。」

他笑了笑,從懷裡掏出連鞘的jc匕首,乾脆利落地割開綁縛泰爾斯的繩子。

泰爾斯舒出了一口氣:終於。

他手腳麻木地直起腰來,在馬上坐正。

感覺像是好幾輩子都沒正常地騎過馬了。

泰爾斯發出滿意的讚嘆:腳踩馬鐙給他一種踏實的安心感。

「怎麼樣,能行?」蒙蒂瞥了他一眼,目光微妙。

泰爾斯活動了一下手腕,搓了搓發麻的腰部,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活力重新回到了身上。

「重獲新生。」他淡淡道。

「非常好。」蒙蒂陰惻惻地一笑,把jc匕首拋回給泰爾斯。

泰爾斯接過自己熟悉的匕首,心中越來越安定。

果然……

「現在,坐穩你的馬,拉好韁繩,控制方向,跟著我,玩兒命地跑,」蒙蒂拍拍自己裝著弓弩的袋子,把箭囊從馬鞍上提起,表情嚴厲:「當然,別想逃跑,我不想用箭把你射下來比如射穿你的蛋蛋。」

「相信我,我能做到。」

泰爾斯心中一寒,他挑挑眉毛,握住韁繩,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蒙蒂舔了舔嘴角:「準備開始了。」

「記得,是『玩兒命』地跑!」

下一秒,蒙蒂手上的繩子抽出,重重地抽上泰爾斯和他自己的馬匹!

在久違的暢快感中,隨著馬蹄聲響,馬速加快,空氣刮過泰爾斯的手臂。

他在馬鐙上微微用力,身軀前傾,以便馬兒加速,跟上蒙蒂的馬蹄。

「咯噔、咯噔、咯噔……」

泰爾斯舒服地吸進一口空氣,眯眼感受著強風刮面的力道。

這可謂是他這幾天來最痛快的一天!

但僅僅十幾分鐘後,泰爾斯就心中一沉。

「等等!」他對著前方的蒙蒂大吼:

「我們為什麼轉向了?」

「為了避開追兵?」

亡號鴉回過頭,不容置疑地吼回來:

「少廢話!」

「跟著我就對了!」

「別放鬆,他們不好對付!」

箭在弦上,泰爾斯只能壓下滿心的疑惑,跟著這位不靠譜的嚮導,一路向前。

緊張的疾馳中,他們跑了整整一天一夜。

途中幾乎沒有停頓,連進食都是在馬上解決的。

而他們眼前的景色也慢慢變換:緩坡變成了開闊的荒野,樹木幾乎消失了,就連雜草也不常見到。

荒野之上,目中所見,大多是光禿禿的大塊灰岩。

所以,當清晨再次到來,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淺得差點連水袋都裝不起來的小溪,紮營休憩的時候,連馬兒都累得哀鳴連連。

「我們到哪兒了?」

泰爾斯幾乎癱倒在地上,他靠著一面岩石喘著氣,一邊往嘴裡灌水一邊問道。

「荒石地,」這一次,蒙蒂回答得很乾脆,他也猛地灌了一口水,但臉上卻沒有放鬆或疲乏,眼神依舊警醒:

「已經是祈遠城的治下了。」

「下一步,我們就不用再避開人群了甚至能直接到村莊補給。」

泰爾斯表情一僵。

荒石地。

「所以,我們確實要去祈遠城?」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所以,大荒漠就在南方。

蒙蒂聳了聳肩,並不答話,只是撕下一條肉乾,送進嘴裡天知道他怎麼能做到下馬就吃,上馬就跑,躺倒就睡的。

比如泰爾斯就感覺自己快累脫了,連吃飯的力氣也不看。

「你是不是繞路了?」泰爾斯呼哧呼哧地喘息著:「總感覺,你走的不是直線?」

蒙蒂輕蔑地瞥了他一眼。

「閉嘴,出門在外,就要聽專業人士的。」

帶著淡淡的擔憂,泰爾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所以,我們甩開追兵了?」

「當然,」蒙蒂看上去心情很好,眉宇舒緩,居然回答了他的問題:

「哪怕帶著累贅,我依然是埃克斯特最好的斥候。」

看著面色自得的亡號鴉,泰爾斯不禁挑起眉毛,在心裡喃喃道:累贅……

「所以,追蹤我們的到底是誰?」

蒙蒂只是搖搖頭:「你最不願意看到的人。」

「好了,我建議你現在就閉嘴,好好睡上一覺或者我來幫你入眠?」

泰爾斯只得訕訕地回過頭,免得再一次被打暈。

他在沙塵遍地的荒石地里,挑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大岩,毫無顧忌地躺了下來,恢復著體力,思索著下一步。

被蒙蒂俘虜的時候,一開始,泰爾斯以為情況很糟。

後來,跟蒙蒂的第一次談話之後,他驚喜地發現,情況很好。

然而現在,在跟著亡號鴉奔馳了一晝夜之後,泰爾斯再次皺起眉頭:不,情況沒我想像那麼好。

想到這裡,泰爾斯擔憂地望了一眼蒙蒂。

這個人……

並不是我想像中那麼簡單。

而是要麻煩得多,複雜得多。

距離回國,已經很近了。

現在,我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機會。

這麼想著,泰爾斯靜靜地閉上眼睛,進入夢鄉。

但這次的睡夢卻比想像中要快得多!

「嗖!」

一聲急促的銳響,將泰爾斯從夢中驚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對這聲奇異的急響印象深刻!

這是……

這是?

「警戒!」

蒙蒂氣急敗壞的喊聲傳來,讓泰爾斯回過神來!

正午,太陽當空,將光禿禿的岩石曬得滾燙,泰爾斯汗水淋漓地爬起身來,這才發現,蒙蒂早已經武器在手,臉色猙獰地看著後方。

空氣中的緊張感染了從夢中驚醒的泰爾斯,他猛地甩了甩頭,站起身來。

「怎麼回事?」泰爾斯摸上懷裡的匕首,驚愕地看著四周,卻什麼也沒看到。

正在他準備發動地獄感官時,回應他的卻是亡號鴉那包含怒意的冷哼:「怎麼回事我們搞砸了。」

蒙蒂似乎滿面惱色,不斷地磨著牙,眼神可怕:「媽的,怎麼可能……」

「他們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泰爾斯從來沒看到他這副模樣過,倒像是惱羞成怒一般。

但蒙蒂的身體繃得越來越緊,像受驚炸毛的野獸一樣,死死盯著一塊岩石的後方。

泰爾斯愣住了。

怎麼……

但他突然回想起最關鍵的部分。

「剛剛的聲音,」泰爾斯驚疑地道,死命回憶著記憶里的印象:「有些像龍霄城巡邏隊的響箭,但又有些區別,我一定在哪裡聽過……」

而就在此時。

一個嘶啞而低沉的男性嗓音,緩緩地從岩石後面傳來:

「因為那不是巡邏隊的響箭。」

那一刻,泰爾斯和蒙蒂驟然色變!

這個聲音……

陌生的馬蹄聲從岩石後響起。

一個白色披風,背刀蒙面的漢子騎在馬上,從岩石後走出,一雙眼眸滿布血絲,卻依舊凌厲如刀。

泰爾斯僵住了:披風,蒙面他認得這副裝束。

他是……

他是……

來人冷冷地掃了兩人一眼,輕輕地拉下面巾,露出蒼白而鮮明的面部輪廓。

看清了來人,蒙蒂痛苦地捂住額頭,咬牙猛跺了一下地面:「狗娘養的!」

只聽來人嘶啞地道:「那是沿用了將近百年的,龍霄城白刃衛隊的信號弩箭。」

「六年前,它曾在龍霄城無數次響起。」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下一秒,少年掏出口袋裡的肉乾,一把塞進嘴裡,努力嚼碎。

「大廳里,我是這麼告訴過你的吧。」

「泰爾斯·璨星。」

太陽之下,龍霄城的前白刃衛隊指揮官正全副武裝地騎在戰馬上,背著他的旭日軍刀,睜著那雙可怕的眼眸,死死瞪住神情灰暗的泰爾斯,居高臨下,如是說道。

泰爾斯和蒙蒂彼此對望一眼,神情難看。

「『你自己小心,最好別落在我手上。』」

隕星者,瑟瑞·尼寇萊勳爵的聲音在此方荒野上響起,其中蘊藏著一股殺氣騰騰的寒意:

「否則,你連後悔的機會都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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