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人的話音落下,佐內維德就適時地放手進攻!

鐺!

泰爾斯接下了第一記橫劈。

但佐內維德卻覺得不太對。

王子的眼神……似乎有些,飄?

這一刻,泰爾斯在思索著什麼。

多虧馬略斯的講解,少年明白了些東西。

難怪,難怪在佐內維德的進攻里,他會生出一股奇異的熟悉感。

原來如此。

這是……帶著北地風格的戰鬥啊。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湧起――他本來以為永遠不會有的――對英靈宮裡那些「挨揍課」的淡淡懷念。

在他稱不上漫長的人生,卻絕對談得上豐富的戰鬥經驗里,前前後後,言傳身教,真正對他執劍作戰的技能帶來影響的,只有三個人。

一女兩男。

其中包括黑劍。

現實中,泰爾斯調整著自己的腳步,在地獄感官里守住佐內維德的下一劍。

但他的思緒卻像是在另一個時間裡,在獄河之罪的洶湧中運轉。

黑劍,這個區區凡人面對著魔能師,面對著災禍,面對著艾希達和吉薩那樣的非人存在,面對近乎無望的戰鬥,卻奇蹟般地掙扎出生路,甚至憑著手中的一把怪劍,硬生生地斬出了勝機。

後來回想,黑劍在戰鬥中的每一個決斷,每一次選擇,每一次行動,其中所展現出的超人素質與驚人智慧,都能深深地震撼泰爾斯。

但黑劍所面對的對手太過稀少,不可為例。

然而另一個影響他至深的人……

泰爾斯吃力地攔下佐內維德的直刺,越發不利的戰鬥中,他的肌肉在痛苦地呻吟。

隕星者。

泰爾斯默默地想道。

對。

瑟瑞・尼寇萊,這個被泰爾斯詛咒了千百次的傢伙,可以說是為他打開了另一扇大門。

荒石地上的極境血戰,泰爾斯親眼見證。

隕星者,這個男人與同樣技藝高超而危險致命的亡號鴉(也許還要加上泰爾斯和約德爾)對敵,從頭到尾占盡劣勢。

他身受重傷,瀕臨絕境,處處不利,幾度近於敗亡。

但到了最後,埃克斯特的前白刃衛隊首領,卻依舊神乎其技地……反敗為勝。

泰爾斯心有靈犀地躲開佐內維德勢大力沉的縱砍,手中盾牌一晃,顫抖著頂開對方順勢而來的進擊。

這讓佐內維德略感不諧:

王子這次的防守似乎起了效果,沒有之前那麼吃力狼狽。

但泰爾斯依舊在思考。

隕星者。

他取勝靠的不是力量。

而是耐性、冷靜、堅韌、觀察與分析。

在最最不利的戰場上,尼寇萊所做的不是魚死網破,瘋狂絕望的困獸之鬥。

相反,他以過人的耐性和毅力接下蒙蒂的每一發弩箭,堅韌地扛住絕對劣勢里的壓力,冷靜地防禦對手每一次勢在必得的進攻,在千鈞一髮間,觀察亡號鴉特有的戰鬥與習慣,分析敵人在每一種情況下最有可能的選擇。

最終,隕星者一擊功成,反制敵手。

也許――泰爾斯恍惚間想道――也許尼寇萊得到這個名震西陸的綽號,身列埃克斯特至強的五戰將,不只是因為他運氣好乾掉了賀拉斯・璨星。

沒錯。

隕星者。

泰爾斯突然意識到,原來影響他戰鬥風格最深的人,是這個他最最討厭的――北地人。

泰爾斯本能地舉盾進擊,與佐內維德的劍鋒碰撞一次,突然感覺到什麼,下意識地補上長劍,逼得後者驚訝地放棄一次進攻,橫劍防守。

不,不止如此。

不止是目睹了那一場戰鬥。

還包括……

泰爾斯回憶起了過去,每一堂室外訓練課上,尼寇萊毫無保留地大展身手,得意洋洋地把他欺負得淚眼汪汪,只能挨打不能還手的情況。

看得一邊旁觀的星辰人咬牙切齒,塞爾瑪心生不忍。

但是……

但是他每一次面對隕星者,為生存也好,為面子也罷,為不被揍得那麼慘也好,當他在對方的魔爪下努力掙扎求存的時候……

鐺!

泰爾斯的長劍再次與佐內維德的武器交擊。

但這一刻,泰爾斯閉上了眼睛。

離他咫尺之隔的佐內維德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由震驚。

獄河之罪洶湧上少年的全身。

地獄感官變得越發靈敏。

時間卻仿佛放慢了速度。

那一瞬,泰爾斯慢慢體會到了。

佐內維德與他,他們的長劍雙雙交擊的那一點。

雙方的終結之力齊齊洶湧而上,就在那一點上對峙相持。

一方綿延不絕,攻勢澎湃。

一方牢牢固守,堅韌頑強。

泰爾斯感覺得到,無論他作出什麼舉動:前壓、進擊、撤劍、後退……

佐內維德的終結之力都會得勢不饒人地攻來,不留喘息之機。

而他無從抵擋。

怎麼辦?

怎麼辦?

那一秒的瞬間裡,泰爾斯依舊閉著眼,靠著地獄感官和獄河之罪在手上的反饋,感受著這一切。

他微微翹起嘴角。

少年明白了。

他,泰爾斯・璨星。

他不是身強體壯的怪物,技術細膩的天才,抑或渾身絕世法門(「來啊,把魔能放出來你就能殺光他們了!」――內心深處揮拳怒吼的黑暗小泰爾斯)的騎士小說主人公。

他沒法像約德爾那樣一擊制敵,沒法像黑劍那樣化腐為奇,沒法像尼寇萊那樣瞬息多變,更沒法像刑罰騎士那樣閒庭信步間掌控戰局,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可他至少還有一項――雖然泰爾斯自己也不太願意承認的――優勢:

扛揍。

是的。

雖然不太好聽。

但是……

被揍得多了,你自然而然就會培養出一種可悲的直覺:

落到你身上的拳頭和刀劍,都會帶來什麼樣的感覺。

哪一下只是劇痛但不嚴重,哪一下看似浮誇實則效果一般,哪一下極度危險可能致命。

而挨的這些揍。

都能讓他從敵人、從自己身上看到……

更多的東西。

包括……如何反擊致勝。

就像隕星者,是如何面對亡號鴉的。

聽上去……有些耳熟啊。

泰爾斯悠然一笑。

也對。

這不就是……

獄河之罪在他的耳鼓裡瘋狂咆哮,似乎敲響了戰鼓,在催促著泰爾斯繼續戰鬥。

但泰爾斯充耳不聞,此刻,他的腦海里閃過過去的一幕幕場景。

廢屋之中,身為乞兒的摸爬滾打……

蔓草莊園,吸血鬼面前的千鈞一髮……

復興宮裡,群星之廳里的政治遊戲……

這不就是……

龍霄城,盾區里的九死一生……

英靈宮,五位大公面前的絕地一擊……

荒漠之上,黑牢之底,他在黑暗中的奮力拚搏……

這不就是……

泰爾斯的嘴角弧度越來越深。

這不就是……

這不就是,從來到這個世界以來,面對重重劫難,層層礙難的時候……

他,泰爾斯・璨星的活法嗎?

先挨揍,活下來。

再升級,找勝機。

最後……裝逼?

挨揍,升級,裝逼――泰爾斯的三步戰略?

泰爾斯緩緩睜眼,看著眼前近乎暫停的時間裡,表情驚訝的佐內維德。

他心中一笑。

不不不,嚴肅點兒,這可是戰鬥呢。

換個說法。

好聽點兒的說法。

那就是……

接敵。

察敵。

制敵。

泰爾斯心中透亮。

獄河之罪沸騰起來,幾乎在燃燒。

但泰爾斯的腦海里,那一根線索越發清晰。

好像他距離某個目標,越來越近了。

他知道。

這就是他的獄河之罪。

他的終結之力。

他的戰鬥風格。

或者,按照瑞奇所說的……

是他自己。

是泰爾斯・璨星本人。

還是說……

泰爾斯腦筋一轉。

這只是每一個強者都具備的……基本素質?

接敵,察敵,制敵。

下一秒,泰爾斯體內的獄河之罪轟然炸開!

它旺盛,興奮,攀升到高潮。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恢復正常!

佐內維德臉上的驚訝一閃即逝,化為嚴肅和兇狠。

泰爾斯感覺到,兩人長劍相交的那一點上,對方的終結之力同樣咆哮起來!

佐內維德的攻勢眼見再起。

但王子只是踏動步伐,轉動手腕。

他的長劍在空中劃出圓圈,順著佐內維德武器的去勢絞動起來!

金屬摩擦著,發出難聽的聲響。

場邊,旁觀著的多伊爾忍不住發出一聲「咦」。

「這是……」

電光火石間,雙劍分離,佐內維德的長劍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襲來!

而泰爾斯則輕輕轉身,他的長劍同樣一閃而過,向前斬出!

訓練場上,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砰!

一聲爆響。

兩人同時停了下來。

旁觀著的衛隊這才發出低低的驚嘆聲。

馬略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場內,連身邊人的連聲催促都充耳未聞。

場中,泰爾斯喘著粗氣,感受到近乎枯竭的獄河之罪不甘地翻滾著。

他轉過眼神,發現不知何時起,他的盾牌上半部已經碎裂,只剩半截還連在手上。

而佐內維德的練習劍已經停在他的肩頭,金屬劍身抵著他的脖頸,皮膚上的觸感一片冰涼。

至於泰爾斯的劍,剛剛差之毫厘地掠過了佐內維德的肩膀,停在半空。

沒能奏效。

感受著渾身上下的酸痛和麻木,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他還是輸了。

衛隊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但就在此時。

「是我輸了。」

眼前,三十餘歲的整潔騎士極有風度地收回長劍,恭謹地點頭。

泰爾斯露出疑惑。

「我雖然攻到了您的要害,殿下,可那是因為您的練習盾經歷了多次打擊,吃不住力。」

佐內維德露出友善的笑容,指了指泰爾斯手上只剩半截的盾牌。

他後退一步,嘆息著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皮甲上出現了一道新的刮痕。

「而在那之前,您的劍鋒就擦過了我的脖子。」

泰爾斯一愣。

佐內維德真誠地看著泰爾斯。

「雖然只是劍背撩到了一點,」佐內維德笑著搖頭:

「但若換了真劍,就是我輸了。」

衛隊們爆發出一陣喧譁。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他。

幾秒後,少年晃了晃頭,甩掉對剛剛一戰的感悟,反應過來。

「不,你打得很好,我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到最後你還有餘力留手――這證明你比我厲害多了,贏的人應該是你,」

佐內維德鞠了一躬,並不答話,只是微笑著放下練習劍,轉身離開。

沒錯。

泰爾斯清醒了一下。

他知道,無論皮洛加、孔穆托還是佐內維德,他們只是在給他陪練,更不用提他們之間權力地位的差別,讓他們個個留手,招招留情。

要是換了真劍……

泰爾斯感受著手臂的酸痛和腫脹,看著以及上面不止一處的烏青……

他早就變成王子牌切糕了。

散裝的。

衛隊們議論紛紛,馬略斯回過頭跟身邊的掌旗官富比商量著什麼,似乎無暇回顧。

「之前他明明就要輸了,可是我怎麼總覺得哪裡有點……」

場下,多伊爾疑惑地回過頭,但哥洛佛打斷了他。

「聽勁和預判。」

外號殭屍的先鋒官抱緊雙臂,目光如炬:

「佐內維德攻勢熾烈,勢不可擋。」

「因此,那孩子學著剛剛後勤官皮洛加的方式,用他防守反擊的風格,遇強越強的理念,迎戰攻勢無前的對手。」

「並從中找到機會。」

哥洛佛注視著頹然坐倒的泰爾斯:

「只是最後實力不夠。」

「運氣不好。」

多伊爾神情一凜。

皮洛加?

「臥槽,就地選材,制定戰略?」

多伊爾驚奇得看著怔然消化著戰鬥經驗的泰爾斯:

「所以,我們的公爵閣下,腦子轉得還蠻快的?」

這次,哥洛佛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回話。

衛隊們不斷的議論聲中,馬略斯終於回過神來。

「那麼,誰是下一個?」

守望人淡淡地問道。

還在興奮嘰嘰喳喳的衛隊霎時安靜了下來。

可聞言的泰爾斯卻臉色一黑。

還來?

他都快虛脫了好嗎?

「馬略斯勳爵!」

泰爾斯不忿地開口。

「聽你說得這麼頭頭是道,想必身手不凡,」公爵閣下搓動著手臂上的烏青,咬牙切齒:

「為什麼不自己下場?」

馬略斯微微一笑:

「因為我並不善於親身廝殺,殿下。」

不善於親身廝殺?

泰爾斯一愣,隨即想起另一個守望人的身影。

「那他們為什麼讓你做守望人?」

馬略斯的笑容依然優雅:

「我之所長在於戰場觀察,決策調度。」

泰爾斯皺起眉頭。

「所以你是什麼,」泰爾斯冷哼一聲,諷刺道:

「魔幻版王語嫣?」

馬略斯眯起眼:

「王什麼?」

泰爾斯咳嗽了一聲:

「我的意思是,哪怕你對上我這樣的菜鳥,也沒有把握嗎?」

馬略斯微微一笑:

「我說過了,鄙人不擅廝殺,若與殿下放對,也就……」

馬略斯看了看四周的衛隊,笑道:

「……五五開吧。」

氣得泰爾斯直翻白眼。

但他已經累得連還嘴的力氣都需要重新儲備了。

「所以,」馬略斯看向一位十分年輕的衛隊成員,「你怎麼樣,涅希?」

「跟殿下過兩手?」

但就在此時,還不等有人回話,一道成熟的女性嗓音,就伴隨著高跟靴的足音,緩緩傳來。

「喲,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武藝課?」

聲音清晰可聞,頗具力量。

馬略斯眼眶一擴!

聽見這道嗓音,衛隊們又是一陣譁然,然後很詭異地齊齊收住,默默轉身。

面向來人。

多伊爾看清了來人的樣貌,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臥槽」,然後趕緊收聲低頭,把身影藏在哥洛佛的身後。

泰爾斯轉過頭,同樣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向場外。

看向從門廊處悠悠走來的,那位成熟穩重,身姿優雅的中年女士。

相比基爾伯特和凱瑟爾,六年了,她依舊風姿綽約,面貌嫵媚,黑髮如墨,眉目如畫,除了些許的皺紋之外,鮮見歲月的痕跡。

她的高跟靴依舊有力而有節奏地敲打著地面,不管面對的是石地、草坪、瓷磚還是沙礫,都一如既往,從不改變。

泰爾斯痴痴地看著那位女士。

看著她幾乎沒有稍減的高傲和颯爽,瀟洒和自由。

我行我素。

星湖衛隊的成員們面面相覷,似有猶豫。

但他們終究還是在馬略斯的帶領下,紛紛躬身,恭謹行禮。

可黑髮女士像是沒有看見似的,不管不顧,只是環顧一圈,眼神在泰爾斯的身上一觸即分。

她輕輕哼聲:

「看看,你們教的這都是些什麼狗屁玩意兒。」

王室衛隊尷尬而詭異地沉默著,沒人(敢)答話。

「女士,您也許不了解,」終於,領頭的馬略斯低低咳嗽了一聲:

「我們在調查殿下體內終結之力的情報,這是為了更好地幫助他……」

「那你們調查完了嗎?」

黑髮女士很不給面子地出聲打斷,語氣不耐:

「還要再揍他多久?」

馬略斯登時一噎。

他身後的掌旗官富比連忙出來打圓場:

「事實上,我們有了些線索,但還需要……」

可女士再次打斷了他。

「噢,所以你們是認真的,」她走到場地邊緣,環視眾人,眼裡的輕蔑一閃即逝:

「不是過家家?」

衛隊眾人再度面面相覷。

馬略斯沉默了幾秒:

「女士……」

可中年女士冷哼一聲,第三次打斷他。

「你。」

黑髮女士冷冷地轉頭,看向莫名奇妙指著自己的哥洛佛。

「不,不是你,說的是你背後那個。」

「多伊爾家的負心小子,別以為躲在大個子身後我就看不到你。」

多伊爾哭喪著臉從哥洛佛的身後走出來,擠出笑容:

「女士……」

但黑髮的綽約女子開口下令,嗓音果斷有力,絲毫不拖泥帶水:

「你,上去,跟王子對練。」

「按你們領頭的說法:調查他的終結之力。」

一直沉浸在回憶中的泰爾斯微微一愣。

而多伊爾更是臉色一變。

「怎麼,你不願意?」

多伊爾的眉毛又是一跳。

女子冷冷地道:

「所以,跟泰爾斯王子對練……辱沒了你的門庭嗎?」

多伊爾聞言一抖。

他再也不敢回話,一臉視死如歸,像提線木偶般渾渾噩噩地走上訓練場,就要去抓練習劍,只希望厄運趕緊結束。

但他的美好願望還是落空了。

「等等。」

女士的話語悠然響起,讓D.D踏出一半的腳步懸在空中,不敢動彈。

「用你自己的劍。」

此言一出,王室衛隊們一片譁然!

馬略斯的臉色陰晴不定,似乎無法再維持原來的淡然。

多伊爾震驚地回過頭,顧不上心裡的恐懼:

「用,用……真,真劍?」

女士從鼻子裡哼出一個升調:

「那不然呢?」

多伊爾僵在原地。

「快,拔你的劍,上去跟他搏命對砍。」

只見女士冷冷地掃了一眼衛隊們:

「否則,你們調查個屁的終結之力啊。」

泰爾斯聞言一驚,卻又心中一暖。

果然……

六年了……

她還是……

馬略斯身後,掌旗官雨果・富比陰沉著臉,問著從後面匆匆趕來的皮洛加:

「她是怎麼進來的?」

皮洛加苦著臉,無奈又無助地攤攤手:「長官,您知道,她可是陛下的……」

「總之,整個閔迪思廳,就算是我們的手足兄弟里,也沒人敢攔她啊。」

富比頓時氣結。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看著被訓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多伊爾,踏前一步:

「女士,我……」

但就在他開口的剎那,復興宮的一等宮廷女官,他父親的情人,以及他北地軍用劍術的啟蒙者,姬妮・巴克維女士就一臉不耐地打斷他:

「閉嘴,小子。」

泰爾斯頓時一噎。

「我在信里說了多少次?你回來後,我要考較你真劍訓練。」

姬妮走到他的跟前,看著泰爾斯快趕上自己的個頭,嘴唇微顫,眼神一動。

但女官很快就轉過頭,把眼裡的顫動消滅在萌芽階段。

「而你現在在做什麼?」

姬妮看著別處,嚴厲地道:

「玩具劍?過家家?」

「你還是七歲嗎?」

姬妮掃視著二十幾個王室衛隊,厲聲道:

「你們也是七歲嗎?」

領頭的馬略斯沉默著,沒有答話。

「愣著幹什麼?」

姬妮呼出一口氣。

似乎氣夠了的她轉向多伊爾,後者正努力把自己當成一根矗在場中的石柱:

「上去啊,D.D,跟他刀刀見血地對砍啊,直到把他的終結之力砍出來為止?」

多伊爾顫抖著抬起頭:

「我,我,女士,我這把劍是祖母傳給我的,輕易不能用……」

姬妮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他:

「屁話,年輕時我在紅坊街抓過老多伊爾多少次?」

「你奶奶早就去世了,每次都是你爺爺來交的保釋金!」

多伊爾聞言一顫,低下頭再也不敢出聲。

姬妮冷哼一聲,高跟靴清脆地點地,走過一個個衛隊成員。

「那就你?」

「你?還是你?」

「用真劍,上去跟他練練?」

沒有人回答,甚至沒有人敢抬頭。

姬妮冷哼一聲,轉向領頭的人。

「乾脆就是你好了,馬略斯?」

女官輕蔑地道:

「你不是陛下的忠僕嗎?他讓你砍誰你就砍誰的那種?」

馬略斯沉默了幾秒。

終於,守望人深吸一口氣。

「不必了,女士,我們的職責已經完成了,殿下的終結之力,我們已經了解了。」

泰爾斯聞言一驚。

了解了?

什麼?獄河之罪?黑劍所說的,那種最好不要示人的終結之力?

這就……了解了?

「武藝課已經結束了。」

馬略斯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女士,您可以接著,給殿下教授禮儀課了。」

「我和我的衛隊同僚,這就告辭了。」

但姬妮卻沒有要就坡下驢的意思:

「哦?真的?你這就了解了?」

女官嘖聲道:

「不用真劍對砍,不在真刀真槍的戰鬥里,就能知道的終結之力?」

姬妮指著泰爾斯,目光一寒:「如果你搞錯了呢。」

「是不是要再揍他一次?」

泰爾斯心中一凜。

馬略斯咳嗽一聲,似乎對姬妮的刁難習以為常。

「誠然,」在眾人面前,守望人生硬地道:

「殿下的終結之力很奇怪,沒有明顯的特徵風格,對各項身體素質的提升也有限。」

姬妮眯起眼睛。

馬略斯抬起目光,直射泰爾斯:

「但他撐下來了。」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同樣露出好奇的目光。

「三場戰鬥。」

只聽守望人不緊不慢地道:

「在負傷之前,皮洛加是護衛翼里的精英,他的反擊絕技甚至重創過極境的高手。」

「雖然是護衛翼,但吉安是警戒官出身,街頭巷尾學來的近身技巧實用有效,專擅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擊倒敵人。」

「而佐內維德是最近才從刑罰官轉成先鋒官的,一大原因就是他的出手風格太過犀利。」

被提到的三人紛紛一動。

「但殿下撐下來了,」馬略斯有條不紊地道:

「輸,也沒輸得太難看。」

守望人嚴肅起來,他目光如電,刺得泰爾斯有些不自在。

「殿下,您的終結之力,歷史上有個極為相似的例子。」

泰爾斯小小地吃了一驚。

歷史上的例子?

他馬上想起還在刃牙營地的時候,瑞奇所告訴他的例子。

那些瑞奇所說的……

身具獄河之罪,同樣擔當所謂「他們那個時代的使命」的先輩們。

但馬略斯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兩百年前,璨星王室里出了一位在格鬥和武藝上的不世奇才。」

璨星王室?

泰爾斯愕然抬頭。

什……什麼?

瑞奇提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里,有璨星嗎?

只見馬略斯清了清嗓子,在認真傾聽的眾人面前揚聲道:

「那位王室奇才覺醒了罕見的終結之力,那種力量讓他在無數絕境中掙扎求存,險死還生。」

「就像今日泰爾斯王子的力量一樣,讓他在險境里支撐下去。」

泰爾斯眨了眨眼。

哈?

馬略斯點點頭:

「最終,那位奇才成了一個時代的極境傳奇,威名赫赫,傳揚至今。」

姬妮皺起眉頭。

「而那是……」

馬略斯深吸一口氣,看向泰爾斯:

「沒錯,就是自由不羈的浪漫王子,戰遍西陸未逢敵手的世紀傳奇。」

「凱拉・璨星。」

守望人的雙眼放射著精光:

「人稱――『狼敵』。」

眾人一片譁然!

泰爾斯結結實實地怔住了。

傳奇王子……

凱拉・璨星?

狼敵?

馬略斯抬起頭,肅穆而認真:

「而凱拉王子賴以成名,震撼世界的傳奇終結之力,名喚……」

守望人輕聲道:

「怒海驚濤。」

一秒。

兩秒。

三秒。

那個瞬間,整個訓練場都沸騰起來!

王室衛隊們急急地交頭接耳,其中不乏興奮和驚訝,更有不少眼神不斷地瞄向泰爾斯。

姬妮也深思起來。

但話題的主角卻呆在了原地。

怒……

泰爾斯在心底里結巴地道:

怒什麼濤?

「我聽聞北地人為王子安排的教官,是那個殺害賀拉斯王子的兇手――北方佬故意以此羞辱我們。」

偷偷溜回哥洛佛身邊的多伊爾驚訝地捅捅同僚:

「現在看來,那個兇手還真的認真教了?」

在眾人亂糟糟的嘈雜中,馬略斯趁機作結:

「抱歉,姬妮女士,今天就這樣了。」

「至於您,殿下,我會去調閱有關『狼敵』在世時的資料,」馬略斯眯起眼睛:

「日後,您的訓練會更有針對性。」

守望人不等他們有所回應,就轉向整個衛隊:

「解散吧,各自回崗。」

馬略斯眼珠一轉:

「除非……有人想跟來訪的姬妮女士敘舊?」

話音落下,星湖衛隊一鬨而散。

似乎沒人想再多待。

馬略斯轉過頭,對著姬妮和泰爾斯微微點頭。

宮廷女光冷哼一聲,轉身邁步:

「愣著幹什麼,小子?」

「你還要上課呢!」

泰爾斯一個激靈,這才從剛剛的震驚不解里回過神來。

他轉過頭,也顧不上儀容儀表,一路小跑,急急忙忙地趕上姬妮的高跟靴。

而少年小跑的過程中,心裡卻在犯嘀咕:

搞什麼?

這六年里……

除了終日被狠揍痛擊,一把血一把汗,含淚咬牙對抗尼寇萊,想法設法在他恐怖猙獰的巨大陰影里活下來之外……

他還做了什麼事,才讓自己的終結之力變得像那個什麼……

怒海驚濤?

很快變得空曠起來的訓練場上,馬略斯盯著遠去的姬妮和泰爾斯,面色微沉。

「而你,皮洛加,把話傳下去。」

馬略斯叫住了走在最後的皮洛加。

「這次,算是我們初組建不久,職責生疏。」

「但下次,就算是陛下本人來了。」

馬略斯著重咬字在「本人」上,這讓皮洛加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守望人緩緩扭頭,眼裡閃動著異常凝重的色彩:

「我手下的衛隊,也不准這麼毫無阻礙,不經通傳地放過來。」

「明白了嗎?」

皮洛加渾身一凜。

他突然有種錯覺:那個平素淡漠輕鬆的托蒙德・馬略斯長官,在這一刻,並不存在。

皮洛加連忙恭敬點頭,轉身離去。

馬略斯看著他的背影,目光複雜,心思難測。

片刻後,守望人轉向身邊唯一留下的人。

「雨果?」

公爵親衛里的掌旗官,雨果・富比低調而順從地走上來。

「今天的訓練,包括王子的終結之力,你記錄下來了?」馬略斯淡淡地問。

「當然,」富比掌旗官掏出一個本子,眸子突然變得精明:

「怒海驚濤。」

「還有泰爾斯王子的應對細節跟……」

但是馬略斯打斷了他。

「變種。」

富比抬起頭,露出疑惑的神情。

「在你的記錄上加一條。」

馬略斯輕聲道,他的神情語氣又慢慢恢復到之前那種冷淡的狀態:

「泰爾斯王子的終結之力,是怒海驚濤的罕見『變種』。」

富比眨了眨眼,皺起眉頭。

「至於變種的具體方向和特徵……」

馬略斯呼出一口氣,面色沉靜如水:

「不詳。」

富比愣了有兩秒。

「變種,不詳……長官,你肯定?」

他看了看自己的本子,疑惑道:

「這可是要給塔倫副隊長看的,而他會上報給陛下和……要是有記述不清和不准……」

馬略斯突然回頭。

「對,我肯定。」

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富比掌旗官,目光灼灼,咄咄逼人:

「絕對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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