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在沃格爾提出他的想法後,馬略斯斷然拒絕:

「現在再動手狙殺,太冒險了。」

沃格爾皺眉:

「這是你最先提的,現在倒改口了?」

馬略斯搖搖頭:

「現在他有了再正當不過的理由,以復仇之名,求殿下見證決鬥。」

沃格爾不屑冷哼:

「正當個屁。」

他們身前,泰爾斯仍舊死死地盯著挾持人質的安克,思緒混亂不已。

怎麼辦?

拒絕他,允許他,殺了他,說服他……

好亂。

「拜拉爾!」

大廳里,出面溝通的戈德溫伯爵怒形於色,發聲痛斥:

「你太僭越了!譁眾取寵,脅迫殿下,這豈是君子之行,臣子之舉?」

但是安克顯然早有準備,他毫不退縮,昂然回首:

「難道身為星辰的子民,不是每個人都有權,向我們的至高國王發出訴求嗎?」

他的手勁讓被挾持的老男爵再度痛苦呻吟。

「難道聆聽每一個子民的真誠呼聲,不是每一位國王該有的義務嗎?」

安克的話語響徹大廳,不但讓泰爾斯蹙眉更重,也讓本就不安的賓客們更加躁動。

戈德溫伯爵一時語塞,找不到反駁的話——無論是「訴求」還是「國王」,這些字眼所組成的陷阱都太明顯,也太危險。

馬略斯沒有理會場中的情況,沉穩如故,繼續與副衛隊長低聲溝通:

「如果我們搶先動手,錯的人就是泰爾斯殿下,是膽怯、無能、卑鄙的滅口之舉——在他的閔迪思廳,在他舉辦的宴會上。」

沃格爾略一思忖,果斷道:

「衛隊可以承擔責任,你和我。」

「必要時引咎辭職,與人無尤。」

但馬略斯搖搖頭:

「你覺得人們會在乎?」

他語含深意:

「王室衛隊,重點永遠在王室,不在衛隊。」

聽著身後兩位衛隊長官的對話,泰爾斯內心越發沉重。

怎麼辦?

「泰爾斯殿下!」

安克回過頭來,期待地看向此刻站得最高的人:

「天理昭彰在即,只待您一聲令下。」

「你怎麼敢!」

他的咄咄逼人再次引來戈德溫的痛斥,但安克不管不顧,只是盯死泰爾斯。

就像盯死他的獵物。

「拒絕他,殿下。」

沃格爾面露怒意,在泰爾斯身後輕聲道:

「星辰之主,王室威嚴,絕不容人脅迫。」

泰爾斯下意識就要張口,可是馬略斯的聲音從另一側輕輕傳來:

「然後逼他殺了男爵?」

「讓殿下變成冷血的旁觀者,謀殺的縱容者?」

「別忘了,那還是侍奉王室的璨星七侍。」

泰爾斯的牙齒登時如有千斤沉重,讓他發不出聲。

沃格爾當即反駁:

「那也不能助長『生死決鬥』這樣的野蠻陋俗!殿下沾染北地影響,留人話柄還是其次,倘若王國日後有效仿者……」

戈德溫伯爵與安克的高聲互斥,馬略斯與沃格爾的低低爭吵,賓客人群的來回爭論,無數的聲音從地獄感官里進入泰爾斯的感知範圍,撼動他的意識,打擊他的精神。

讓本就經歷了一夜宴會折磨的他,疲憊不堪。

馬略斯的聲音在繼續,平靜淡漠,反駁著沃格爾:

「無論這習俗有多惡劣多落後,卻也是殿下力拒努恩王的手段,傳為美談,已成標誌,現在否認它……」

那是個誤會。

泰爾斯心力交瘁,面無表情。

當年他只是,只是嚇嚇北方佬,而努恩從未——為什麼搞得好像他真跟天生之王決鬥過似的?」

泰爾斯在心底里重重嘆息。

當初,他為什麼要向努恩王提出決鬥呢?

天知道他有多後悔。

還有,這件事到底是誰傳出去的?

當年的英雄大廳,在場的埃克斯特大公們,嘴巴就那麼不嚴實嗎?

衛隊中一陣小小的騷動:D.D表情扭曲,拖著哥洛佛的鎖錮,努力擠到兩位長官面前。

「請讓我和他決鬥吧,殿下,長官。」

多伊爾按住哥洛佛,強忍著情緒,死死盯著挾持自己父親的仇人: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殺了他——這僅僅只是兩個家族的恩怨。」

D.D面色焦急,期待又緊張。

沃格爾在鼻子裡輕嗤一聲,不屑之至。

泰爾斯的面色陰沉不定。

「那便正中那傢伙的下懷。」

馬略斯搖搖頭:

「拜拉爾死於為父報仇的光榮決鬥,他的遭遇會得到最大程度的緬懷和諒解,沒人會記得他的不法之行與別有用心。」

「殿下包括王室會被逼到風口浪尖,落得仗勢欺人、草菅性命的罵名。」

大廳中,安克冷靜清晰地反駁著戈德溫伯爵的斥責,多伊爾男爵在他的劍下顫抖,聽眾們的議論此起彼伏,越發躁動不安。

D.D咬緊牙關。

馬略斯的話語越來越凝重:

「而他還僅僅只是某人的工具,是檯面上的棋子。」

棋子。

【孩子,堅強起來。】

【不要成為一枚被任意擺布,隨意犧牲的棋子。】

冥冥中想起法肯豪茲的話,泰爾斯繃緊了手臂上的肌肉。

「至於那些台下的人,背後的手……」

馬略斯把下面的話按在心裡:

也許會趁著拜拉爾之死,渲染這件原本只是契約糾紛的案子,將它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比如王國統治。

多伊爾和拜拉爾。

整個王國上下,跟他們類似的案子能數出多少?

跟他們不同的情況又剩多少?

與他們各有異同,互為參考的例子,還有多少?

馬略斯目光凝固。

不,它會被賦予別樣的意義,成為之後一系列政治風暴的導火索……

「但是,馬略斯,」泰爾斯努力不去在意無數人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側過頭,悄聲開口,字句疲乏:

「他只是個被形勢逼得鋌而走險,孤注一擲的人。」

馬略斯望著目光灼灼的安克,眯起眼睛。

「所以他既頑固又危險。」

「更甚他背後的有心人。」

守望人陰沉地道:

「是一枚好棋。」

「一柄好劍。」

好棋。

泰爾斯沒有答話,只是閉上眼睛,疲憊更甚。

「殿下!」

安克越發不耐煩,催促聲蓋過戈德溫伯爵的痛斥:

「是什麼讓你猶豫至此?」

只見拜拉爾家的犯禁者向前一步,讓周圍的衛兵越發緊張的同時,他舉起手中短劍,直指台階上的星湖公爵!

「對公道正義的躊躇,還是對帝國傳統的迷惑?」

安克怒視著泰爾斯身邊的多伊爾:

「抑或親疏有別,你寧願包庇麾下的封臣,身側的親衛?」

D.D面色變幻,湧現怒容。

「就沒有辦法了嗎?」

多伊爾的拳頭在顫抖,哥洛佛不得不死死拉住他:

「就任憑這個混蛋在這裡大放厥詞,傷害我的父親,損害殿下的名譽……」

「本來最好的辦法,是事前就加強排查,壓下風波,」馬略斯沉聲道:

「讓這傢伙開不出口。」

「讓守衛們把此事擋在廳外,讓它不存在——無論是這個案子還是刺殺或挾持。」

沃格爾的臉色越發不好看,D.D則越發焦急:

「公爵殿下……」

賓客們的議論聲再度迎來一波高潮,其中不乏激烈的爭吵。

不少人怒斥著安克的不敬之舉,但拜拉爾家的兒子怡然不懼,或巋然不動,或揚聲反駁。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只覺手心裡的指甲越發扎人,疼痛不堪。

就在此時。

「我想到了。」

馬略斯低聲開口,吸引了衛隊眾人的注意:

「還有一個辦法。」

「既能救男爵一命,也能解困局。」

沃格爾和泰爾斯齊齊側目。

但馬略斯卻轉向了多伊爾:

「準備決鬥吧,D.D。」

多伊爾本能地應是,反應過來後頓時錯愕:

「好的——長官?」

只見馬略斯的臉色淡漠如故,唯有語氣漸趨凝重:

「但是,丹尼·多伊爾先鋒官。」

他少有地稱呼多伊爾的全名,讓後者一陣緊張。

「你仔細聽好了。」

下一刻,守望人的話讓所有人盡皆色變:

「你要死。」

泰爾斯愣住了。

同樣愣住的人還有沃格爾,以及周圍的衛隊成員。

什麼?

「這場決鬥,」馬略斯淡淡地道,目光卻定死在D.D的身上:

「你必須……」

「死在他手裡。」

泰爾斯反應過來,悚然一驚。

有此反應的不止他一人。

「什麼?」沃格爾難以置信地看向守望人。

「對手想藉眾怒發難,我們就原數奉還。」

馬略斯淡然回頭,不去看徹底愣在原地,神情恍惚的多伊爾。

「多伊爾接受決鬥,卻被對手所殺——這樣一來,無論原委如何,拜拉爾家大鬧宴會,借陋俗惡法,殘殺貴族同儕,他們天然理虧。大家記得的,只會是你們家的忍辱負重,與泰爾斯殿下的迫不得已。」

「事後,王室自可居中主持公道,占據道德高地,平息餘波。」

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馬略斯淡然若無其事,訴說著他這個可怕的提議:

「殿下並不知情,不偏不倚。」

「多伊爾不避責任,一力擔當。」

「故事結束。」

衛隊中一片沉默。

「死……」多伊爾愣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唯有沃格爾渡過了最初的驚愕,皺眉質疑:

「但是這樣,多伊爾家族那邊……」

「兒子光榮地為父出戰,死於決鬥,保全王室顏面,」馬略斯盯著癱倒在地上的老男爵:

「父親窩囊地逃避責任,死於謀殺,連累王國大亂。」

「事關大局,他們知道該怎麼選擇。」

泰爾斯看見,多伊爾微微一顫,滿面失神。

仿佛從前的那個D.D消失了。

「不,」泰爾斯下意識地道:

「肯定有更好的辦法……」

可這一刻,無論沃格爾還是馬略斯,似乎沒人在意他的話。

「可那之後,」沃格爾抱起手臂,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這條出路的可能與利弊:

「璨星七侍,他們對王室的態度……」

D.D怔怔地抬起頭。

「有利必有弊,但那就不是你我能置喙的範疇了,而是陛下與御前會議上諸位大人的考量。」

馬略斯淡淡道,就像泰爾斯回到永星城的那天,「建議」他待在馬車裡一模一樣:

「棋局裡,拜拉爾只是棋子,璨星七侍也是棋子,你我亦是棋子。」

「只能選擇損失最小的走法。」

泰爾斯恍惚一滯。

棋子。

又是棋子。

受人擺布的棋子。

「這值得嗎?」泰爾斯輕聲開口。

但馬略斯依舊在與沃格爾討論,沒有注意到他。

「那麼,先鋒官多伊爾,你有多想救你父親的性命,救你的家族,救殿下脫出當前的困境?」

沃格爾輕聲問著已經說不出話來的多伊爾——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面D.D,稱呼他的姓氏職位。

D.D又是一顫!

但沃格爾進逼不休:

「到了願為之赴死的地步嗎?」

多伊爾抬起頭,語氣惶恐不已,呼吸急促不安:

「我,我……」

沒人知道他要說什麼。

「那傢伙的站位鬆懈了,」一邊的哥洛佛突然出聲:

「長官,讓我繞到後方,我有自信能一劍斃命……」

多伊爾看向他的搭檔,眼裡重新有了色彩。

可馬略斯平穩地打斷他們:

「這是唯一的方法。」

「有人設下了無解的棋局,而我們只能做出最理性也最簡潔的選擇。」

守望人看向魂不守舍的D.D:

「舍卒。」

他再看向難以置信的泰爾斯:

「保王。」

衛隊眾人再次迎來沉默。

泰爾斯閉上眼睛,鬆開拳頭。

舍卒。

保王。

誰是卒。

誰是王?

但大廳中,安克顯然厭倦了戈德溫伯爵等人的糾纏,不想再拖:「殿下——」

「這值得嗎!」

泰爾斯猛地睜眼,高聲打斷了他!

星湖公爵憤而開口,把大廳的注意力再度吸引到自己身上:

「值得嗎?」

星湖公爵向前一步,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宴會上的攪局者,語氣飽含著雙重的憤然與不平:

「安克·拜拉爾!」

「無論是誰指使的你,他們和他們的陰謀算計,值得你甘作棋子,用性命交換嗎?」

安克愣了那麼一瞬。

不止他,衛隊的眾人也愣了一刻。

幾秒後,挾持者放聲而笑。

「指使?」

安克首先恨恨地瞥了一眼狼狽的老男爵,隨後冷冷開口:

「您不相信,是嗎?」

「遇到類似的事情,您就覺得是政治陰謀,覺得別有用心,覺得是利益算計,」安克冷笑著,短劍指向身周的人群,讓賓客們一陣騷動:

「就像大部分高高在上事不關己,冷血無知自作聰明,自詡道德又自私虛偽的蠢貨們,在獵奇旁觀時所以為的那樣。」

泰爾斯蹙起眉頭。

「『何必呢,總有其他辦法』他們這麼說,『居心叵測,博人眼球』他們也這麼說,『這事沒那麼簡單,一定是個陰謀』他們還這麼說。」

「就像現在的您一樣。」

安克淒涼地道:

「你不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已經是我,是一個還有血有肉的人,最後最絕望的選擇。」

有那麼一瞬間,泰爾斯覺得自己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意味。

但這種感覺隨即飄然遠去,安克的目光重新變得陌生。

泰爾斯沉默了一刻。

「那你的武器是哪裡來的?」

王子沉聲開口:

「宴會的安保很嚴格,你不可能單獨帶進來。」

安克一怔。

他看向手中的短劍,先是哂然一笑,之後目光轉冷。

「對於遭受不公,出路斷絕的人而言,殿下,」安克·拜拉爾重新看向泰爾斯,語氣哀傷而堅決:

「反抗的武器俯拾皆是。」

「觸手可及。」

他不顧戈德溫伯爵簡直要氣瘋的怒吼,劍鋒重新抵上男爵的脖頸。

「殿下,為我選擇吧——謀殺,還是決鬥?」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D.D表情一緊,恍惚的眼中重新有了焦距,折射出其中的掙扎。

馬略斯的目光從旁投來,落在泰爾斯的身上。

卻比此刻此刻,大廳中任何人的目光,都要更具殺傷力。

舍卒。

保王?

安克、D.D、馬略斯,三者的目光齊齊聚焦。

而泰爾斯只覺口乾舌燥。

但下一秒,另一個高亢尖利的女性嗓音劃破了空氣:

「狗屁的選擇!」

「狗屁的拜拉爾!」

所有人齊齊一驚,轉目望去,發現是從人群中掙脫,形容狼狽卻面露狠色的多伊爾男爵夫人。

她的呼吸顫抖著,厚重的妝容早已花成一片,華麗的衣裝也凌亂不堪,但她還是咬牙切齒地舉起手指,直指挾持者:

「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崽子!除了會在千里之外的某個破塔里舞刀弄劍花天酒地之外,還懂什麼!」

「你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渣——你自己不知道嗎!」

安克一愣,隨即皺起眉頭。

像是恐懼到了極點的人絕地反彈一樣,男爵夫人的表情扭曲起來。

「再嫁到多伊爾家之前,我的前夫就是出身鴉啼鎮的商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父親是個什麼腌臢貨色!」

「拜拉爾!哈,那個狗娘養的王八蛋!年輕時就是個一等一的無賴騎士,輕佻又虛榮,連騎士比武都要弄虛作假!」

男爵夫人滿臉鄙視與憎惡:

「好大喜功又剛愎自用,目光短淺卻貪得無厭!」

「若非靠著血色之年後,四個堂兄弟和兩個親兄弟都齊齊死個精光的狗屎運,鴉啼鎮男爵什麼時候輪得到他!」

安克有些出乎預料,不知作何反應:

「你……」

「作為領主,你父親只知橫徵暴斂,竭澤而漁!在他治下,鴉啼鎮役外加期,稅外加費,偏偏刑罰嚴苛從不寬宥!結果害得百業凋敝,民怨沸騰,吏治腐敗,賄賂橫行!」

安克氣惱不已:

「不,他……」

但男爵夫人顯然怒不可遏,根本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

「別的不說,就看他財政困頓卻不知悔改,非要窮兵黷武借債遠征,反而搭上無數人命……就為了去荒漠冒險發橫財,搶戰功,掙面子?」

「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多伊爾夫人說得披頭散髮,氣喘吁吁。

但她尖利的嗓音越發流暢,甚至能讓泰爾斯聽出幾絲顯然是從小養成,老大難改的西荒鄉下土音:

「鴉啼鎮上,從官吏到農民,從商賈到匠人,每個人都恨你的父親,恨得牙痒痒!」

「每年每月,窮愁潦倒不堪重負的人們嘯聚山林,干起強盜買賣,波及周邊貽害無窮,從本地鎮民到一河之隔的鏡河都深受其苦,我的前夫就死在其中!」

「更別提每年都有數之不盡的流民丟下荒地,偷渡鏡河去往別的土地——包括多伊爾家的領地,只為了吃頓飽飯穿件新衣!」

大廳里,每個人都被男爵夫人的話吸引了注意,驚訝與議論席捲人群。

「我再嫁之後,你父親居然還恬不知恥地向鏡河地區的領主們,索要這些流民的『贖買費』!男爵——我現在的丈夫,只能時而掏錢塞他的胃口,時而安撫流民讓他們回去耕作勞動,避免盜賊增多危及周邊,而這就是你說的,狗屁的異地租佃!」

安克驚怒交加,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契約里抵押土地?他媽的,你以為舉國上下,哪個有操守的貴族會為了搞錢,眼睛眨都不眨,就拿祖傳的封地人口作抵押?你以為這麼多年,借給你父親錢的就只有多伊爾一家嗎!」

「無論商人還是貴族,騎士抑或官吏,一旦還錢期限到了,他就拿貴族法條耍無賴,揚言要告債主『謀害貴族,私授土地』——這種仗勢欺人又背信棄義,無恥下作的糟爛事兒,他比你老到多了!」

安克握著劍,顫抖不已,在議論聲中臉色蒼白。

男爵夫人不忿地大喊:

「面對這樣的無賴領主,拜拉爾族的封臣們離心離德卻怒不敢言——你以為鏡河男爵是得有多像聖人,出手多麼大方,才讓他們哭天搶地,拼死拼活地來投奔?」

「為了逃離你父親,為了活下去,更為了下一代的孩子,鴉啼鎮的人們心思活泛自尋出路,私下聯結共克時艱,這有什麼錯?」

在眾人們驚訝的眼神下,男爵夫人咬牙繼續:

「而我們多伊爾家寬大慷慨,看在世代為鄰又沾親帶故的份上,租用他們的荒地,收取正常的稅例,安撫他們的精神,僱傭流亡的勞力,讓人們能夠正常生活不至於落草為寇,甚至開道護路驅趕盜賊,維護兩地安寧……」

「不過在中間掙取一些利潤和方便,這有什麼錯?」

在安克的挾制下,老男爵一臉涕淚,滿面青腫,很配合地點了點頭,表情無辜。

男爵夫人越說越硬氣,叉腰直指:

「對你那個慾壑難填又志大才疏的無賴父親,為了叫他不再發瘋,我們更是大發慈悲,出資緩急,就當打了水漂喂了狗……這又有什麼錯?」

「而現在你反倒來找我們的不是?還有臉面要跟我們決鬥?」

安克面色難看地面對著這些指責,呼吸加速。

「塔倫勳爵,」泰爾斯回過頭,向沃格爾悄聲道:

「剛剛,衛隊掌旗翼關於拜拉爾家族的情報,可否讓我過目一二?」

副衛隊長吃了一驚,顯然沒有料到公爵會向他開口。

可他只是猶豫了一瞬,就在馬略斯深思的目光中喚來下屬,將一沓紙張遞給泰爾斯。

「對這些領地里的真相,你這個一年有十個月都不在家的小崽子,這個一身吃穿用度全是父親敲骨吸髓得來的小少爺……」

男爵夫人橫眉豎目,盡顯潑辣之相:

「你以為自己在國外練了兩天劍,讀了兩本書,睡過幾個外地妞兒,就有資格向我們叫囂了嗎!」

「我,這……」安克嘴唇抽動,竟然一時無力反駁。

好嘛,泰爾斯一邊翻閱著情報,一邊暗暗道,他看走眼了。

這個大廳里,面對鐵刺,依舊從容的女人……

也許不止那位埃莉諾夫人。

但是泰爾斯翻閱著紙張,皺起眉頭。

不行,上面頂多只寫了拜拉爾家族由來何處,歷史多久,譜系多遠,領地多大,變遷幾何,家裡還有幾口人……

完全沒有領地統治和兩家糾紛的這些細節。

找不到可以拿來反駁的證據。

「你說你要繼承父親的封地家產,爵位頭銜?」

男爵夫人冷哼道:

「那你怎麼不把你父親這些年對封臣、對子民、對鄰居,對王國,對所有人犯下的罪、累積的債、作過的惡、遺留的害,欠下的命,沾染的血,都他媽的一併繼承了去呢!」

「拜拉爾的小崽子!」

男爵夫人嘶聲吶喊完,整個人汗涔涔地軟倒下來,被幾位女眷扶住。

泰爾斯狠皺眉頭。

整個大廳都安靜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為男爵夫人的這一波發揮而驚訝發怔。

就連多伊爾自己也僵住了神色。

「D.D,對麼?」

沃格爾稱呼著多伊爾的外號,他看著大廳中央的男爵夫人,神色複雜:

「你父親……娶了個好妻子。」

多伊爾怔怔地看著他的繼母。

哥洛佛一如既往面無表情,卻從旁邊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知道,」多伊爾神情恍惚,像是在自言自語:

「父親要再娶的時候……」

「這些年,我對她的態度一直不怎麼好。」

馬略斯沒說什麼,只是輕聲嘆息。

但泰爾斯沉重如故。

他知道,事情沒有結束。

幾秒後,大廳再度被洶湧的議論聲淹沒,每個人都在激烈討論著剛剛男爵夫人爆出的新消息。

安克艱難地轉過頭,發覺客人們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他們開始更多地看向他。

看向拜拉爾家族的兒子。

不。

不!

他在慌亂之外,還頗有幾分惱羞成怒。

「聽著,小崽子!」

多伊爾男爵夫人喘順了氣,又眼見賓客們議論紛紛,越發自信高傲。

她也不管一身的狼狽樣,冷哼一聲:

「我不管你是攀上了誰的高枝,聽了誰的命令,才來害我們一家!害殿下的名聲!」

男爵夫人直指挾持著她丈夫的人,怒喝道:

「但你要是敢,就儘管動手試試!」

安克猛地一顫!

倒是被他挾持的老多伊爾男爵臉色一變,驚恐地道:

「那個親愛的……」

正意氣風發的男爵夫人垂下視線,面露狠色:

「你閉嘴!」

老男爵頓時一抖,乖乖合上嘴巴。

只見男爵夫人惡狠狠地看著面有難色的的安克,咬牙道:

「但我發誓,拜拉爾的小崽子!」

「我向落日,向皓月,向冥夜,向漠神,向我的姑祖母,向所有一切發誓!」

「如果今夜,我的丈夫受了哪怕一丁點傷害!」

她一臉狠毒:

「我會在餘生里豁出一切,叫你剩下的兄弟姐妹好友親朋,以最痛苦最殘忍最可怕的方式,受盡一切你能想像得到的酷刑折磨!」

「我會讓他們最後哭著喊著,求我痛痛快快殺了他們!」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色變!

包括安克。

但男爵夫人顯然沒有注意到,她不顧急急給她打眼色的老男爵,揮舞手臂,嘶吼道:

「我會讓你們的家族,從此斷子絕孫!」

「就像你們本來該有的命運一樣!」

賓客們頓時大嘩。

泰爾斯和馬略斯、沃格爾等人齊齊皺眉。

糟糕。

「果然,扯謊,狡辯,確實還是你們厲害。」

安克褪去臉上的猶豫和惱恨,重新變得冷淡:

「好啊,既然如此。」

「那就讓諸神決定我們的命運吧!」

他一怒之下手上用力,老男爵登時尖叫出聲:「不不不——」

「來啊,多伊爾的懦夫兒子!」

安克直視台階上的D.D,怒吼著:

「下來,跟我決鬥,跟我了結這一切!」

「一切!」

男爵夫人看著驟然惡化的局勢,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嚇呆在原地。

D.D死死按住腰間武器,驚怒交加。

「話說早了。」

沃格爾看著周圍的輿論,又看向惱羞成怒,顯然已經不惜代價的安克,嘆息道:

「她演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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