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的尷尬仿佛有感染力。

至少,巴拉德室里的空氣凝固了一陣子。

正好是國王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

「所以這就是全部了。」

所幸凱瑟爾王還是移開了目光,再度發話:

「梭鐸?」

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

泰爾斯鬆脫一口氣,避開其他人的眼神。

謝天謝地,他們沒繼續追問。

也許,關於小滑頭的事情,他不應該說這麼多?

「是的,陛下。」

軍事顧問,梭鐸・雷德躬身回答話:

「所有我們需知的北地軍情,都在這裡。」

昏暗的房間裡,御前會議恢復了正常的工作氛圍:

庫倫首相搖頭晃腦若有所思,軍事顧問梭鐸面色嚴肅,主管商貿的康尼子爵與財政總管裘可・曼耳語著什麼。

農牧大臣克拉彭勳爵繼續兩眼發怔神遊天外,斯蒂利亞尼德斯副主教不發一言,卻依舊認真傾聽。

泰爾斯則維持著星湖公爵的溫和微笑和優雅坐姿,低調而體面。

唯有國王的身影不為所動,安穩之處,更勝他身後的某盞不滅燈。

「基爾伯特?」

鐵腕王的眸子幽幽閃爍,掃向桌上的地圖和棋子。

前外交大臣早有預料,不慌不忙地舉起眼鏡:

「是,陛下。」

基爾伯特重新翻開自己的筆記本:

「多虧了秘科的同仁們不吝合作,也多虧了梭鐸大人和軍務司的戰報分享,在了解了所有細節之後,外交司對戰後形勢有了新的判斷。」

他清了清嗓子:

「總的結論是:場面雖勝,但是……」

星辰狡狐的眼裡精光一閃:

「埃克斯特絕非贏家。」

泰爾斯眼神一動。

「首先,若無其他兩城的消耗和牽制,龍霄城沒那麼容易拿下自由堡。」

基爾伯特指了指長桌上黑白雙色的棋子:

「可現在,名和利,城和地,好事兒全讓英靈宮占了。」

「反倒是祈遠城和戒守城遭逢大敗,受盡嘲笑。」

與會者們表情恍然,心下瞭然。

「而且別忘了女大公下達的『和平令』,」梭鐸冷冷地補充道:

「以及她對戰俘的大度『寬恕』,與此相對的是羅尼和萊科家,損失慘重還顆粒無收……」

泰爾斯想起性格剛毅的羅尼大公和老而彌堅的萊科大公,心感不安。

「還有苦民。」

基爾伯特點點頭,執筆在筆記上加了點什麼:

「熾血女士於此役得到了自由堡苦民的幫助,甚至在戰後為他們張目以作回報――可別忘了,同為北地人,祈遠城長久以來都對境內的苦民族群實施高壓統治。」

基爾伯特抬起頭來。

「各位,綜上所述,我們有理由相信,」星辰的狡狐在鏡框後眯起眼睛:

「此戰過後,無論是利益還是理念,名望還是立場,龍霄城將不可避免地與――以祈遠城為首的――龍血黨漸行漸遠。」

聽見陌生的稱呼,國王眉心一動:

「龍血黨?」

泰爾斯心中一梗。

龍血。

這絕對不是他最喜歡的詞組。

面對在座同僚們的疑惑,基爾伯特點點頭。

「最近兩個月,查曼王肅清黑沙領,剷除異己毫不留情。」

「與此相應,黑沙領內的反對者們為了師出有名,喊出口號:勿忘巨龍之血,感懷先王恩德。」

巨龍之血,先王恩德。

泰爾斯回想起天生之王的音容笑貌,一時心情複雜。

「他們說,只要站出來反對查曼王,你就是真正的北地人,是珍惜兄弟情誼的龍血一員。」

基爾伯特道:

「所以龍霄城自不必提,旗幟鮮明的祈遠城與戒守城也歸入其中,被埃克斯特人們稱作龍血黨,與支持查曼王的『黑沙黨』相對。」

國王輕哼一聲,不辨情緒。

龍血黨,反對國王,懷念先王,珍惜兄弟情誼……

泰爾斯心中嘆息。

想出這口號跟稱呼的人……

遊歷諸國、見聞廣博的康尼子爵適時道出王子所想:

「哈,這裡頭的暗示還真是惡毒。」

「謠言與名謂是有力量的,須知眾口鑠金,」庫倫首相嘆了口氣,嘖聲道:

「可我怎麼總覺得,這是王國秘科的手筆?」

他看向那個疤臉男人。

秘科的使者恭謹行禮:

「首相大人,您高估我們了,北地民意洶湧,豈是區區秘科能夠左右。」

可他旋即微微一笑,面上刀疤扭曲:

「不過確實,當呼聲漸起,我不能說我們的人沒有起到相應的作用。」

庫倫公爵露出奇怪的表情。

好吧。

看著秘科的人,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查曼・倫巴這輩子,大概是跟好名聲無緣了。

「所以,龍霄城不再受龍血黨――怎麼聽怎麼怪――的歡迎,這意味著沃爾頓家會加入倫巴一方?」

康尼子爵回到正題,疑惑道:

「即使他們仇深似海?」

基爾伯特搖搖頭:

「不盡然。」

「在審慎的分析之後,外交司認為,龍霄城很可能從反王鬥爭中脫出身來,既不被龍血黨們待見,也不與黑沙黨親善,而是如烽照城般,保持中立。」

軍事顧問梭鐸輕哼一聲:

「那他們就兩頭不討好,里外不是人。」

基爾伯特先點頭後搖頭:

「卻也置身風暴外,權作壁上觀。」

「以龍霄城的體量和地位,再加上列位大公對女性統治者的天然輕視,英靈宮說不準還能從中漁利。」

「我們的北方鄰居上演的,將不再是過去六年,黑沙黨與龍血黨選邊站的對台戲。」

泰爾斯聽著老師的分析,心中一松。

儘管龍霄城諸君都看查曼王不順眼,塞爾瑪與里斯班伯爵更是親眼見證龍血之夜,仇怨難解。

但幸好,英靈宮沒有因此失智衝動。

他們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道路。

康尼子爵思慮著開口:

「也就是說,經此一役,埃克斯特混亂更甚?面對任何議題,都少不了至少三方的拉鋸?」

「目前來看,確實如此。」基爾伯特道。

「很好,」裘可・曼眼前一亮:

「三角椅,總比兩輪車要穩當些。」

一直神遊物外的克拉彭勳爵回過神來,呼出一口氣:

「終於,該死的北地人也有今天。」

御前會議的氣氛好了許多,大臣們一片振奮。

可是國王依舊紋絲不動。

直到基爾伯特搖了搖頭,給大家的情緒澆了一盤冷水:

「但我們不能太樂觀。」

「混亂更甚,就意味著矛盾激化,鬥爭加劇。」

前外交大臣眼中現出警惕:

「意味著朝著結局更進一步。」

庫倫首相若有所思:

「結局?」

基爾伯特點了點頭:

「兩百年前,埃克斯特迎來『悼亡之災』:譚恩謀反,威蘭易主,就此進入殘酷的『絕日世紀』。」

「那一個世紀裡,我們星辰與巨龍相爭,從『征北者』艾麗嘉到『水手』約翰,四代君王,不弱於鄰。」

聽著星辰過往的光輝歷史,眾臣肅然起敬。

「與此相對,龍之國度越發分裂衰微:選王會上五公決鬥,其狀慘烈,四死一殘。」

「黑暗混亂更甚如今。」

泰爾斯想起查曼王從來不離的那把舊寶劍,捏緊拳頭。

可基爾伯特話風一轉,忌憚不已:

「但正是達到頂點的混亂無序,最終促使『斷鋼』加冕,龍霄踞位。」

「開啟沃爾頓家三代的王座壟斷。」

「十地大公,再合為一。」

「將龍之國度帶回巔峰,重霸西陸。」

長桌上沒有人說話。

血色之年的陰影籠罩上所有人的心頭。

基爾伯特語重心長:

「歷史證明,埃克斯特不是康瑪斯,更不是荊棘地,他們不會永遠分裂。」

「而有位朋友告訴過我:永遠不要低估北地人的膽魄。」

那一刻,泰爾斯仿佛回到龍霄城,眼前閃過形形色色的北地人:

努恩王,死人臉,邁爾克從事官,卡斯蘭,查曼・倫巴,坎比達子爵,火炙騎士,長發羅尼,鍋蓋頭,紅女巫,老兵格里沃,裁縫克斯,亡號鴉,討厭鬼伊恩……

但他突然想到一點。

小滑頭,還有快繩。

他們,也是北地人呢。

「說得好,」軍事顧問梭鐸・雷德揚聲開口,掃過一眾先前還在慶幸埃克斯特衰落的大臣們:

「而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他語氣鏗鏘,不容反駁。

泰爾斯注意到,財政總管,裘可・曼不以為然地翹了翹嘴角。

但就在此時。

「基爾伯特。」

凱瑟爾王的話音突然響起,頗有一錘定音的果斷:

「你即刻官復原職,外交司是你的了――雖然本來就是。」

國王的眸子掃過眾人:

「我猜,無論是埃克斯特還是星辰國內,這回不會再有人提出異議了吧?」

御前會議的眾臣紛紛垂下眼神,無人開口。

「王令必遵。」庫倫首相溫和回話。

這句話仿佛一個信號,前外交大臣――確切地說,是現任外交大臣,榮譽伯爵基爾伯特・卡索沉默了一會兒,恭謹點頭:

「自當竭盡所能。」

泰爾斯悄然品味著這一問一答中的暗流涌動。

國王點了點頭,轉向另一個人:

「梭鐸,聽聞你有什麼事要說?」

軍事顧問行了一禮:

「是,陛下。」

泰爾斯靠上椅背。

在了解到西北戰事的結果後,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就連進宮時籠罩全身的那股壓力也悄然而解。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旁聽完會議,然後迎接昨夜的代價。

他了解自己的角色。

梭鐸翻開手邊的文件,清清嗓子:

「儘管戰局發展有些出人意料,但在這幾個月里,軍務司的研判結論基本不變。」

「埃克斯特與自由同盟的這場戰爭雖小,卻意義深遠。」

這位「大兵」伸出手掌,在地圖上示意:

「城牆,拒馬,工事,投石機,永世油,軍用弩,魔能槍,軍情信鴉和獵隼,包括精銳部隊專配的精鍊瀝晶武器,這些物事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更甚從前。」

梭鐸停頓了一下,表情認真:

「戰爭,諸君,戰爭。」

「這個時代的戰爭,已經不一樣了。」

坐在他對面的財政總管,裘可・曼毫不掩飾地擺擺手,一臉不耐:

「又來了。」

梭鐸面色一緊。

但他還是忍住不悅,耐心道:

「戰爭對後勤的要求越來越高,依賴也越來越重。」

軍事顧問伸手示意地圖上幾次大戰的發生地。

「前方傳來的戰例告訴我們,北地人的正面戰力依舊天下無雙,但是……」

梭鐸的語氣急促起來:

「無論強壯的體格、高超的技藝抑或狂熱的鬥志,這些過往的驕傲,都無法彌補轆轆飢腸,殘甲破兵。」

他的話讓許多大臣們皺起眉頭。

「而他們的惡例證明,在本地燒殺搶掠徵得的補給,非但不夠戰場消耗,還會引發意外的抵抗和敵意,更導致紀律鬆弛,士氣敗壞。」

梭鐸向國王的方向點頭示意:

「這就是為何自由同盟不過彈丸之地,卻能依靠地利人和,將埃克斯特的三大雄城拖得顧此失彼,精疲力竭。」

「那給了我們很多教訓。」

他話音落下,掃視周遭,卻迎來一片意外的沉默。

幾位大臣在彼此的對視中交流著什麼,叫泰爾斯一陣疑惑。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御前會議,他不了解裡頭的規則。

終於,作為地位最高的王國首相,庫倫公爵輕咳一聲,接過沒人肯接的話頭:

「比如說?」

梭鐸收回不甚滿意的目光:

「我們不能重蹈北地人的覆轍,必須重視起補給的維護和運輸效率的保障。」

「就從王室常備軍開始。」

又是一陣沉默。

就連凱瑟爾王也一語不發。

仿佛這是個糟糕的話題。

「梭鐸大人,我們對王室常備軍的後勤供給歷來是最優先的,」走神了大半個會議的農牧大臣,克拉彭勳爵突然驚醒,急急忙忙撇清關係:

「特別是戰時,落日作證,至少在糧草上從來沒有缺斤短兩……」

梭鐸打斷他:

「我並沒有指責您的意思,克拉彭勳爵。」

但下一刻,軍事顧問的眼神轉向了泰爾斯。

「前幾個月里,王室常備軍與西荒領主們通力合作營救泰爾斯殿下,深入荒漠千里。」

星湖公爵不由一怔。

「那是一次可貴的嘗試,繼荒漠戰爭之後,我們再次測試了在異地建立統一補給線的能力,拓展遠征後勤運輸的極限。」

「具體的報告,會前已經上呈諸位。」

有的大臣開始翻閱桌上的文件,有的大臣則不慌不忙,似乎早有預料。

但梭鐸的音量隨即提高,響徹巴拉德室:

「事實證明,常備軍獨立的後勤能力相當優秀:軍務司專門訂立的最短路線,後方防線的保障要則,以及在荒漠中的來回掃蕩,都有力保證了補給線的暢通,甚至能支撐軍隊一路馳騁到自由同盟邊境。」

他話鋒一變:

「但與此形成對比的是:西荒本地領主們自行組織的後勤!拖拖拉拉,低效糟亂!從恩賜鎮到荒漠前線,中途倒手貪墨者不知凡幾,運輸數字至今成謎。」

「以致有不法商人,都把刃牙營地里的軍用永世油走私到了荒漠獸人手裡,直到被常備軍截獲!」

走私永世油……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接過基爾伯特遞給他共閱的文件,微笑致意。

梭鐸・雷德翻開手中文件其中一頁,面色難看:

「威廉士男爵甚至上報了一次惡性事件――他手下的先鋒官在某次對獸人的追擊戰後,按照規定處理繳獲,卻受到西荒本地徵召兵的無理阻撓和不法侵吞!」

「對方絲毫不敬王室威嚴,還差點對友軍大打出手!」

聽見熟悉的故事,泰爾斯搓了搓鼻子。

「是啊,傳說之翼的報告里還說了……」

裘可・曼大人漫不經心的話語夾雜著翻頁聲響起:

「他懷著一片忠君愛國之心,事後忍辱負重,顧全大局,不得已解僱了手下一位無私正直的先鋒官,以息事寧人,保全西荒諸侯的面子……」

說到這裡,財政總管面色一變,啪地一聲將文件甩下:

「你們信那個傻逼的鬼話?」

泰爾斯挑挑眉毛。

好吧,這就是風光無限的星辰三名帥之一,在御前會議上得到的評價。

「嗯,從這措辭來看……」

基爾伯特適時地咳嗽,掩飾了曼大人突如其來的粗口:

「我相信,威廉士一定換了個新書記官。」

外交大臣的調侃恰到好處,舒緩了氛圍,御前會議的諸君傳出一片低低的笑聲。

「梭鐸大人,我理解您的意思了。」

農牧大臣克拉彭勳爵――泰爾斯算是有幾分明白他在御前會議的地位了――陪著笑答覆道:

「我想說的是,在後勤問題上,從荒漠戰爭開始,我們就一直與不同的商團和同業公會有著良好的合作,從糧食布匹到牲畜鐵器,如有需要,我很樂意把他們介紹給軍務司……」

梭鐸再次打斷他:

「不。」

軍事顧問冷冷開口:

「在數萬乃至數十萬人的大戰中,戰爭後勤集精細與複雜,規模與長久於一身。」

「沒有哪一個領主、市鎮、城堡、商團有資格承擔這樣的重任。」

「就是軍務司也不行。」

克拉彭勳爵的笑容僵住了。

梭鐸眼神一厲:

「除非王令之下,統一調度,舉國效行。」

「而不同領主手下的徵召兵,分別自備糧草後勤,就地搜羅物資補給的做法,早就過時了。」

此言一出,御前諸君盡皆沉默。

軍事顧問目似利刃,掃過長桌邊上的人們:

「無論組成軍隊的成分來源有多不同,有權帶兵的領主有多少個,我們都需要更統一、更高效也更便捷的後勤組織。」

「才能在將來某場長達數年的戰爭里,足質足量又源源不斷地為前線提供補給。」

在座的大臣們表情各異,深思著這句話背後的東西。

凱瑟爾王的面容依舊隱藏在逆光的昏暗裡,唯余黑影幢幢。

直到庫倫首相呼出一口氣,語重心長:

「梭鐸大人,你說的是後勤。」

「但想說的卻不止後勤,對吧?」

梭鐸向首相看來,目光淡然。

巴拉德室再次陷入沉默。

「得了吧,大兵,我們都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

財政總管裘可冷哼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還有什麼?一併說出來吧。」

泰爾斯注意到,基爾伯特開始擦拭自己的手持眼鏡――那是他心有顧慮,尋機思考的標誌。

梭鐸深深地看了裘可一眼。

「北地人給我們的教訓不僅這一點。」

軍事顧問承受著整個御前會議的審視目光,卻更顯剛強,絲毫不見他這個年紀的老態遲鈍:

「以自由同盟此戰為例,誘敵,襲擾,占領,隱藏,分割,繞後,斬首,間諜和情報……戰爭的周期拉長,範圍擴大,戰術複雜,影響多面,不再是區區幾場關鍵戰鬥就能概括的。」

梭鐸盯著長桌上的棋子們:

「我們都看到了,埃克斯特擁有無可匹敵的數量和正面優勢,但也正因如此,大軍挪移不便,組織臃腫。」

「面對『驚喜的伊萬』和他靈活轉進的少量精銳,異地作戰的他們顯得手忙腳亂,進退失據。」

「不僅如此,克爾凱廓爾只是名義上的總帥,北地人的三方軍隊互不統屬,頂多是相互配合,命令傳達耗時低效,多頭指揮難以合力,最終釀成苦果。」

他話音一改,痛心疾首:

「然而,這樣的頑疾同樣存在於我們內部。」

梭鐸一掌拍上長桌:

「以我西荒之行所見,王室常備軍與西荒徵召兵合作出征,卻分屬不同的指揮系統。前者明明是職業的百戰精銳,卻每每被同行的徵召兵掣肘,後者在各自領主的麾下,不聽調令,配合糟糕,紀律鬆弛,戰力低下。」

「西荒各大諸侯的來回扯皮,更是嚴重影響了整個戰局。」

說到興起,軍事顧問漸漸顧不上常年出入復興宮養成的官方措辭,蹦出年輕時奮鬥軍伍所習慣的俚語:

「同級的兩支部隊僅僅因為各自統帥有隙,就怎麼都尿不到一塊去,多頭指揮,貽誤戰機――威廉士男爵的軍情報告特別提到了這操蛋的一點。」

「若非這些地方領主和他們手下徵召兵的玩忽職守胡作非為,泰爾斯殿下的歸國之路怎會滿布荊棘,刃牙營地又怎會遭受那樣的災劫?」

泰爾斯立刻感覺到,不少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多少知曉些西荒事件真相的他倍感壓力。

但長桌盡頭的身影依舊沒有動彈。

面對梭鐸質問的話語,眾臣同樣沉默。

唯一侍立一旁的秘科使者,那個疤臉男子更是化身雕塑,紋絲不動。

庫倫公爵緩緩開口,看上去相當習慣這份在御前會議上接續沉默的活計:

「所以?」

梭鐸深吸一口氣:

「血色之年裡,星輝軍團已經證明過了,今天,埃克斯特與自由同盟又再度重申這一點。」

「當代的戰爭,其關鍵不再是數量與強度,而是質量與效率。」

他握拳振臂:

「為此,我們需要統一的指揮鏈條,可靠的後勤運輸,需要更多通曉軍事的將士,包括嚴格的上下組織,高效的軍情傳達,當然還有無私奉獻的精神與覺悟。」

梭鐸慷慨陳詞,絲毫不顧同僚們越發難看的眼神:

「而我們不能指望廣大領主的徵召兵做到這一點――無論是陛下的直屬封臣,還是偏遠的封疆公伯。」

「能靠得住的,只有以戰爭為職業的王室常備軍!」

庫倫首相提嗓開口,語氣凝重,一反平日的慢條斯理:

「梭鐸大人,您究竟想說什麼?」

軍事顧問一捶桌面,揚聲道:

「諸位大人,時代變了。」

「為將來計,我們需要更多的現役軍官,更多的職業士兵,以在全國承擔更嚴格的要求、更重要的任務,以備不時!」

「王室常備軍的擴編,必須提上日程。」

梭鐸的話音落下,迎來又一片沉默。

僵硬的氣氛里,泰爾斯活動了一下同樣僵硬的腰背。

他看見,基爾伯特輕輕閉上眼睛。

「擴編……」

庫倫公爵嘆了口氣:

「這是第幾次了?」

「第三次,」裘可・曼很快接過話頭,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顯然頗為熟練:

「還不算被否決的那四次。」

他立刻迎來軍事顧問的怒目。

另一邊,基爾伯特試探著緩和氣氛:

「西荒諸侯武備鬆弛,這問題確實需要重視。可是若太快上升到王國全境,未免小題大做……」

「不唯西荒。」梭鐸很快打斷他:

「哪怕在全國,即使經過了前幾次擴充,王室常備軍占我們軍隊總數的比例依舊不足,我們的實際戰力嚴重依賴於徵召兵的配合與質量。」

軍事顧問的架勢不容反駁:

「後勤分離,多頭指揮,溝通障礙,訓練度不一……這帶來了太多問題。」

「恕我打斷一下……」

財政總管裘可・曼重重咳嗽一聲:

「大兵啊,你看過去年的財政報表嗎?」

被叫到外號,軍事顧問蹙起眉頭。

「你知道你引以為傲的王室常備軍,每年要花掉財稅廳多少預算嗎!」

只見財政總管望著梭鐸,面色陰沉:

「就拿常備軍的三大衛隊來說,怒火、星輝、星塵,雖然名為衛隊,可你知道這三者的人數已經超編了多少,維持成本又超支了多少嗎?」

「這還不算那些編制外的人!你知道耗費在他們身上的財政放在一般的徵召兵里,足夠再召三十個大隊,組建十個軍團嗎!」

裘可・曼一臉嫌惡,顯然苦梭鐸久矣:

「擴編?拿什麼擴編?」

「你的唾沫星子嗎?」

但梭鐸並不急於反駁,他等到裘可的呼吸平穩,這才重新開口:

「那也是我想說的第二點。」

他轉向長桌盡頭的黑影:

「陛下,我提議,制定新法案,改革王國兵制!」

下一刻,「大兵」梭鐸果斷起身,聲震密室:

「我們應當在星辰全境,逐步削減各大地方領主麾下,半農半訓的私人徵召兵數額!」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泰爾斯在內,齊齊怔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但梭鐸冷冰冰的話語還在繼續:

「逐步縮短役期也好,減少徵召頻次也罷,甚至可以免除領主們響應出征的義務。」

「乃至最終解除他們在領地上徵召士兵的權利。」

一秒,兩秒……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在龍霄城待了六年,耳濡目染埃克斯特軍事文化的泰爾斯眨了眨眼。

「削減……」

理解對方意思的一瞬間,裘可・曼大驚失色:

「什麼?」

長桌的盡頭,國王的身影緩緩動彈,冒著寒光的眸子重新自黑暗裡刺出。

就像出鞘的利刃。

軍事顧問揚聲道:

「我相信,這可以節約每季度的徵兵成本,精簡軍隊冗數,專心農牧工商,提高稅收產出,也許還能彌補預算的不足。」

庫倫首相難以置信地望著共事已久的同僚:

「梭鐸……」

但梭鐸・雷德不管不顧:

「而常備軍已經準備好接過重任,一肩扛起國防要務。」

他猛地抬頭,似乎化身頑石,難以撼動:

「國之軍備,星辰重器。」

「從此令出一門。」

「別無例外!」

狹窄昏暗的巴拉德室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隨之而來的,還有石室特有的微微寒意。

梭鐸環顧長桌,剛強桀驁,就像一個歷經戰事的老兵。

逼得沉浸在驚訝中的眾臣紛紛側目。

泰爾斯愣住了。

先前討論北方戰事時,他專心致志全神貫注,並未被會議的氣氛所影響。

但就在這一刻,泰爾斯才真正意識到:

這是御前會議。

他在這張長桌旁聽見的事項,關乎整個國度數千萬人的未來。

念及此處,一股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襲來。

那是無論英雄廳的決鬥,抑或是英靈宮的聽政日,都未曾給予他的感覺。

「諸位……」

良久的沉默後,終於有人輕聲開口。

「請不要把今天會議的內容外傳,哪怕是最親近的人,哪怕是一絲一毫,隻言片語,」首相的聲音低低響起,疲憊而猶豫:

「還有,梭鐸……」

庫倫公爵抬頭看向一臉堅毅的王國軍事顧問,沉重卻肯定地道:

「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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