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能找到最好的地方?」

艾希達緩緩轉身,踱著步子,打量整個書房。

「當然,歡迎來到星湖堡。」

泰爾斯走到窗前,望著月色下的星湖,豪邁大氣展開雙臂,儼然一副霸主之姿:

「獨屬於我的堡壘,隱秘,寧靜,偏僻,安全——」

不等泰爾斯說完,天花板上就傳來一陣怪響,窸窣吱呀,叮鈴咚隆,從這頭傳到那頭。

艾希達看了一眼天花板,面無表情。

這讓星湖公爵的臉色有些掛不住。

「——完美符合你上封信里的要求,是我們絕佳的會面地點,」泰爾斯回復了鎮定和從容,嗓音蓋過天花板的怪響,「不但遠離復興宮,還附送天然景觀……」

話音未落,就聽見頭頂嘩啦一聲。

沙——

一片灰塵自天花板的縫隙灑落,蓋了作自信狀的泰爾斯一頭一臉。

艾希達倒是依舊自在,背手而立,片塵不染——灰塵沙礫在落到他身上之前就被一層透明屏障隔開。

「好吧,一點小小的美中不足,」泰爾斯的從容消失了,灰頭土臉的他一邊咳嗽,一邊狼狽地拍掉灰塵,「但是別擔心,我們已經派人去附近的村莊市鎮買貓和老鼠藥了,方案B則是去永星城請專業捕鼠人,在不拆掉房頂的前提下……」

氣之魔能師沒有理會他,扭頭打量周圍:

書房裡的家具陳設老舊褪色,角落裡偶有未除凈的蛛網飛蛾,一扇外開的木窗在風中淺淺呻吟,搖搖欲墜。

泰爾斯把頭頂拍回原本的發色,走到書桌前坦然坐下,向後仰靠。

「一切有條不紊,盡在掌握——」

喀嚓!

話沒說完,他坐著的椅子就發出清脆響聲。

泰爾斯整個人矮下一截,向一側傾斜,少年不得不狼狽又熟練地攀住桌面,才不至於滑落。

「該死,田莊裡的木匠前天才來修過……」

公爵氣急敗壞地咒罵著。

艾希達眯眼望著他,不言不語。

「好吧,好吧,我知道。」

泰爾斯放棄辯解,重重嘆氣。

「星湖堡剛剛起步,條件有限,但是別擔心……」

他伸手抓起桌上的天藍色請柬,熟練地來回摺疊,再俯下身去,塞到一角崩毀的椅腿下墊穩,諷刺道:

「我們上升勢頭良好,發展空間巨大。」

泰爾斯扭了扭屁股,確認椅子穩了,這才起身坐好,卻愕然發現氣之魔能師已經凌空「坐」在了書桌前,眼神幽幽,無波無瀾。

「我就不請你坐下了,反正……」

星湖公爵酸溜溜地扁扁嘴,無奈又羨慕:

「你自己帶了椅子。」

但艾希達沒有回應他的玩笑。

魔能師輕輕一指,把窗戶吹得哐哐響的山風頓時止歇。

艾希達語氣溫和,嗓音動聽:「你不一樣了。」

「什麼?」

艾希達語氣冷清,眼中的神秘藍光似有某種力量:

「我說,你,不一樣了。」

泰爾斯嗤笑一聲。

「是啊,我長大了。」

泰爾斯彎了彎嘴角,後仰抱臂:

「順便一句,回國之後,你大概是第二十個跟我說這話的人——可惜了,前十九名才有獎品。」

艾希達一動不動,唯有一雙眸子直射泰爾斯的眼底。

「不。」

氣之魔能師的聲音機械而空洞。

「孩子,你遠非表面上這樣釋然坦蕩,輕鬆寫意。」

「相反,此時此刻,你浮躁,混亂,不安。」

「被一團我也看不清的迷霧所困擾。」

泰爾斯不知不覺收斂了笑容。

浮躁,混亂,不安。

他裝著盟約戒指的口袋突然變得沉甸甸的。

「你變得不一樣的地方,在深處。」

魔能師依舊盯著泰爾斯,詭異藍光從他的瞳孔漫溢而出,充斥整個眼眶。

「更深處。」

「最深處。」

那一刻,泰爾斯不自覺一緊,竟有種靈魂被窺視的錯覺。

獄河之罪不安地涌動起來。

「神靈。」

「什麼?」泰爾斯一愣。

「當你聽見這個詞時,」魔能師冷冷道,「你會想起什麼?」

泰爾斯反應過來,這是他們在龍霄城裡所做的「訓練」。

「但是……」

「回答我,現在!」

艾希達一反常態,態度嚴厲,幾如命令:

「神靈?」

該死。

許久不見,好歹寒暄兩句啊,這就來課堂測驗?

眼見對方堅持,泰爾斯只得嘆了口氣,回答問題。

「縹緲,迷幻,」少年懶洋洋地念叨著神靈,開動腦筋,有啥說啥,「模糊,遙遠……」

但是隨著話語開口,泰爾斯便覺得有些奇怪。

「似在非在,如來未來,實有莫有,可道難道,將臨已臨……」

泰爾斯皺起眉頭:奇怪,這些形容,我以前都……

但艾希達不容他多想。

「世界。」

氣之魔能師語速之快、咬字之重前所未有,似乎在催促泰爾斯:

「世界,你首先會想起什麼?快!」

泰爾斯的表情凝重起來。

「一切,所有,容納,包涵,充斥,」一個個單詞從泰爾斯的心底里蹦出來,讓他越發疑惑,「延伸,再制,持續,各式各樣,無處不在……」

該死,為什麼短時間裡,他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為什麼,腦子裡出現的都是這樣斷斷續續的詞彙?

泰爾斯還想繼續,但艾希達輕輕舉起手指:

「停。」

「薩克恩先生,」泰爾斯訝異地問,「發生什麼了,我覺得……」

魔能師抬起頭來,雙目藍光如電:

「你確實不一樣了。」

泰爾斯內心一沉。

艾希達則嚴肅地望著他。

「幾個月前,有一位魔能師試圖叩門,」氣之魔能師沉聲道,「但跟你在龍霄城那次不一樣。」

「這一次……它很謹慎。」

幾個月前,叩門……

泰爾斯心中一緊:

「謹慎?」

魔能師點點頭:

「就像站到了門前,手指觸到門上,還未叩響第一下,便收回了手勢。」

「更像一次試探。」

白骨之牢里的場景顯現在眼前,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艾希達望著窗外,眼神縹緲:

「甚至讓我一度以為,那是錯覺。」

但他隨即轉過頭來,看向正兀自忐忑的泰爾斯:

「起初我不覺得是你,因為只有完全的魔能師才有那樣的控制力,但是現在,在我再次見到你之後……」

艾希達嚴肅地重複結論:

「你不一樣了,對麼?」

帶著做壞事被戳穿的心情,泰爾斯只得深深嘆息:

「是。」

艾希達面無表情:

「我告誡過你,在人前顯現魔能是非常危險的。」

泰爾斯無奈地點點頭。

「我遇到了麻煩,萬不得已,於是試了試,但是我就發現自己不斷升閾,停不下來……」

「魯莽。」

泰爾斯有些不快,但他堅持說下去:

「本來我一度接近叩門,但是多虧了……」

他話語一滯,想起在臨界的那位魔能師。

【我是你們最早的前輩。】

【最糟的榜樣。】

【最壞的未來。】

艾希達的話仿佛從遠處傳來:

「多虧了什麼?」

泰爾斯回到眼前,可他腦海里冒出的,卻是另一個魔能師的提醒:

【小心艾希達。】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扯出笑容:

「多虧了你,薩克恩先生。」

艾希達目中藍光一閃。

「你的那些問題——神靈啊,世界的,它們突然出現,」泰爾斯慎重地道,「每問一個問題,我就清醒一分,最終……回來了。」

魔能師沉默了一會兒:

「就這樣?沒有其他?」

「也許有,」泰爾斯回想起面對黑先知的技巧,儘量不說假話,「但是,就像做夢,一切模模糊糊朦朦朧朧,醒來之後,就不記得了。」

艾希達沉默了很久。

「物,觀,沌,粹,」魔能師幽幽道,「你的進境,比我預想要快得多。」

「物,觀……介意說多一些嗎?」

但艾希達只是輕輕舉起手指。

周圍的空氣變得清新寒冷,直入胸肺,激得泰爾斯一陣哆嗦,清醒不少。

搞什麼?

「摒除雜念。」

只見艾希達嚴肅道:

「現在,我每說出一個詞,你要回答另一個詞——你最先想到的那個,不要猶豫,不要遲疑,用你的本能回答。」

哆嗦著的泰爾斯只得點頭。

「太陽?」艾希達問道。

「破碎。」泰爾斯迅速回答。

等等,破碎?

泰爾斯反應過來,皺起眉頭:

怎麼會是這個?

要是給他多幾秒,他一定會回答別的,比如炙熱、無盡、光明、永恆等等。

可是……破碎?

「星空?」

「觸碰。」

「時間?」

「毀滅。」

「迷霧?」

「呼喚。」

「終結?」

「停頓。」

「死亡?」

「遺忘。」

「天空?」

「囚禁。」

「力量?」

那一瞬間,泰爾斯張口欲言,卻大腦空白。

力量?力量該接什麼?

怎麼想不到?

他死命咬了咬牙,從記憶里翻出一個相關的詞:「終結之力。」

艾希達放下了手指。

周圍的空氣恢復溫暖。

「最後一個不算,」氣之魔能師淡淡道,「你猶豫了。」

泰爾斯則沉默了。

他不用問,都知道這些答案不太對勁。

「這是什麼?」

「原始叩問——這是托羅斯後來取的名字,也是他最先設計的測驗。」

艾希達沒有藏私,爽快回答:「人們最早發現魔能師的異常,並非通過他們的能力,而在思想與見識。」

聽見熟悉的名字,泰爾斯轉了轉眼珠:「誰是托羅斯?」

「一位前輩。」艾希達不欲多言。

「因為魔能初約,我不能深究你的魔能,只能通過一系列最原始的意象,探尋你對外物的理解,從側面辨別魔能進境的階段——就像用一根針扎破皮膚,帶出血液,用最小的創傷和代價獲得診斷。」

原始叩問。

泰爾斯試探著道:

「所以你的診斷呢?我繼續活蹦亂跳,吃好喝好?還是病入晚期,準備後事?」

氣之魔能師搖搖頭。

「我不知道。顯然,你已經在『失控』中接觸到魔能了,所以你的回答才會變得——這是到達『物』階段的證明,我們一般稱之為『接觸者』。」

但問題是,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叩完門之後,才接觸魔能的例子。

艾希達默默地想。

就像一個沒有基礎的初學者,做完了一連串複雜的高等計算式之後,才學會了「一加一等於二」。

接觸者。

泰爾斯咀嚼著這個字眼,同時拿來與自己在叩門時——確切地說,是從那個名為托羅斯,看不清面孔的好心前輩身上——聽來的知識作對比。

艾希達繼續道:

「但你很幸運,在『物』的階段就失控升閾,卻能從叩門的臨界及時回返……歷史上,有意或無意這麼做過的接觸者們,有一半都變成了白痴或瘋子,乃至怪物。」

泰爾斯皺起眉頭:

白痴,瘋子,怪物?

「那另一半呢?」

艾希達搖搖頭:

「不知道,他們消失了。」

消失了。

泰爾斯一陣心寒。

「那麼,什麼情況下我才需要擔心?當有一天,我面對每個原始叩問,都回答『操你』的時候?」

艾希達回頭看了泰爾斯一眼。

他的這一眼很奇怪,甚至……很陌生。

「當我徹底無法理解,甚至聽不見你的回答時。」魔能師淡淡道。

無法理解,聽不見。

泰爾斯疑惑道:

「我不明白?」

艾希達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

泰爾斯越發迷惑:「什麼?」

但下一秒,魔能師就話鋒一轉,語氣冷冽:

「還有,沒錯,如果某人真敢用髒話來回答我,你就確實該擔心了——擔心我的脾氣。」

泰爾斯縮了縮頭。

「那麼,我已經是所謂的『接觸者』了,接下來怎麼辦?」

「不知道。」

「噢,你不知——什麼?」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根據我所知曉的例子,從這一步開始,」艾希達搖搖頭,「魔能的接觸者要在精心準備的魔能失控之中,一步步學會觀察,抵擋住盲目升閾的幻惑與衝動,才算到達『觀』的程度,成為領悟者。」

等等等等,陌生名詞太多,他得找個筆記本……

但泰爾斯剛剛伸手夠到筆,一陣微風襲來,把筆和紙刮出桌面。

泰爾斯鬱悶抬頭,看著一臉淡然的艾希達。

好吧,不能留下記錄。

「而領悟者,則須謹慎而克制地嘗試升閾中,他們將看清自我,找尋特定的閾,進入『沌』的狀態,我們稱為融合者。」

「融合者將走出危險的最後一步,第一次伸手叩門,衝破臨界踏出門檻,完全融入本態,也即『粹』的級別,」氣之魔能師輕聲道,「若能成功,便能找到並定義自己的閾名,是為魔能師。」

艾希達說到這裡,頓了一下:

「但是……」

泰爾斯反應過來,怔怔道:「但是我已經失過控,升過閾,甚至叩過門了——所以算什麼?」

「正是如此。」

艾希達點頭:「所以一般的標準無法界定你的階段與程度,並不適用。」

「那怎麼辦?」

「無妨,」魔能師淡淡道,「不走尋常路的魔能師雖然稀少,但也有那麼幾個。」

嗯,一個,還是兩個?

一聽自己還能搶救一下,泰爾斯精神大振:

「是麼,所以我們能參考他們嗎?」

「不能。」

「什麼?為什麼?」

「魔能初約是什麼?」

「額,相互學習?」

「再說一遍?」周圍的空氣凝固起來,難以呼吸。

「互,互不深究!」

「很好。」空氣流動恢復正常。

「所以你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那我要你何用啊?」

「再說一遍?」

「我是說,尊敬的薩克恩先生,請問您打算怎麼開拓未知的領域,按部就班地引導我?」

艾希達沉默了。

他望向窗外的月色。

「我不知道——但我們可以探索,一起。」

「所以,泰爾斯,我再問你一次:你願意放下世俗的束縛,跟我走嗎?」

魔能師幽幽道,「魔能之途無比艱險,我們需要更自由、更高效地探索未知的路途。」

操。

又來了。

泰爾斯頓時警惕起來,嚴防自己再次飛出城堡之外——就像在龍霄城一樣。

但幸好,艾希達跟他的溝通不再那麼暴力,不再一言不合就把他拉出去放人肉風箏。

「但我們七年前就談過這問題,而你也同意了,」泰爾斯正色道,「如果魔能師不想被舉世憎恨人人喊打,不想再被稱為『災禍』,那就要用另一種方法……」

「左手王冠,右手魔能。」

艾希達用詞簡潔,一句話總結他的解釋。

「我勉強理解你那可圈可點卻難脫幼稚的理想,也多少明白你想要兩全其美的天真,或者還有身居高位時的依依不捨,貪權戀棧。」

泰爾斯不由挑眉。

「但你有此一想,孩子,是因為你還不了解魔能。」

「那也是因為你從來都遮遮掩掩,不肯和盤托出。」泰爾斯當即反駁。

艾希達沉默了一會兒,話鋒一轉。

「那不妨從另一個角度思考:這趟歸途,你既有叩門之舉,可曾被人發現不妥,乃至懷疑你的身份?」

被人發現不妥,懷疑我的身份,

泰爾斯一個激靈。

幾副面孔飄過他的腦海。

快繩。

以小巴尼為首的前王室衛隊囚徒。

還有……薩克埃爾。

泰爾斯望著艾希達的雙眼,勉強笑笑,實話實說:

「是的。」

氣之魔能師幽幽地望著他,在泰爾斯看來,對方偶現藍光的眼裡寫滿了「我就知道」。

「給我他們的名字和情報。」

「我去幫你收尾。」

收尾。

泰爾斯心中咯噔一下,腦海里浮現出快繩被做成人肉圓球的模樣。

「謝謝,但我已經處理好了。」

王子強裝鎮定。

「很遺憾,但也很不幸,那些知曉了我秘密的人……」

泰爾斯不得不想像著詭影之盾的釺子的表情,露出一個陰險的笑容:

「他們再也沒法說出去了。」

這一次,艾希達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看了他很久,很久。

久得泰爾斯心裡發毛。

還好,魔能師終於開口,語氣卻是一變:

「很好,這次你逃過去了,然而下次呢?」

泰爾斯神經一緊。

艾希達冷冷道:「你以為,我這些年來銷聲匿跡,直到第六年才來找你,是因為什麼?」

懶?慫?拖?忘了?死線覺醒?

泰爾斯把以上猜測深埋心底,擺出一副虛心好學的樣子。

艾希達那好聽的嗓音倏然收緊:

「七年前,一個陌生的新手魔能師在深夜盲目叩門,而同樣是七年前,吉薩在龍霄城出現,大戰從天而降的巨龍。你真覺得,沒有人會把它們聯繫起來?」

泰爾斯皺起眉頭:

「比如——雙皇?」

「她們只是其中之一,」艾希達的語氣令人擔憂,「而這七年里,他們已經光臨過龍霄城無數次了。」

泰爾斯呼吸一滯。

「七年里,我得費上老大勁兒,用盡手段掩人耳目,才把他們的目光從你身上攆走——幸好你很特殊,幸好所有魔能師都以為,叩門者必然已經有了閾名,而一個小屁孩肯定沒這份能耐。」

泰爾斯心情一沉。

「也幸好。」

氣之魔能師的態度緩和下來:

「那天晚上,世上發生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

泰爾斯抬起眼神:

「什麼意思?」

魔能師搖搖頭:「澤地,終結海,大荒漠,深暮林,萊爾登,麒麟城……那一夜裡,許多地方都不平靜,龍霄城和吉薩只是受懷疑的目標之一。」

泰爾斯疑惑道:「什麼?」

艾希達點點頭:

「沒錯,所以有時候我甚至在懷疑——那天現世的魔能師,也許不止你一個。」

不止你一個……

泰爾斯若有所思。

艾希達冷哼一聲:

「當然,如果真有,但願他不會像你一樣,頑固又魯莽。」

泰爾斯只能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可你現在已經回到了永星城,」艾希達的話語越來越快,令人心跳加速,「這裡乃舉世矚目的政治中心,而你更是王國繼承人,一舉一動無不引人側目,在這裡,你若再次發生意外,升閾也好,叩門也罷,若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不必要的注意。

泰爾斯想起王室宴會上的那一幕,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艾希達警告道:

「為安全著想,重新考慮我的提議吧——真到了那時,你再想跟我走,也已經遲了。」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

為安全著想。

安全……

可是。

可是……

泰爾斯想起巴拉德室里與國王的盟約,不由咬緊牙關。

艾希達默默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幾秒好,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抬頭直視他的引導者。

「謝謝提醒。我承認,對一個魔能初學者而言,跟你走也許會更安全,也更方便,」泰爾斯頓了一下,「但我還是有一個問題。」

艾希達點點頭:「很好,至少我們有了不錯的共識——」

「誰是芙萊蘭?」

氣之魔能師的話生生一頓。

芙萊蘭。

泰爾斯緊緊盯著對方。

但艾希達沒有反應。

他面無表情,紋絲不動。

可泰爾斯早知道,魔能師的反應不能以常理測度。

「或者我該換個問題,」泰爾斯靠上書桌,眯起眼睛,「你和感官魔能師,或者說曾經的菲奧莎王后,你們是為什麼,又是怎麼合作的?」

沉默持續了很久。

艾希達眼中的藍光來回閃爍。

泰爾斯不為所動,漸次加碼:

「而曾經的三災同盟,又是如何滲透星辰宮廷,蠱惑先王的?」

艾希達依舊不言不語。

直到下一個問題:

「就為了一件,能威脅雙皇的——傳奇反魔武裝?」

那一瞬間,艾希達雙眸藍光大放,無比刺眼!

泰爾斯不得不抬手遮擋。

幾秒後,藍光方才黯淡下去。

「你。」

仿佛雕像般的艾希達這才恢復生機:

「你是從哪兒,聽見那個名字的?」

該死。

泰爾斯放下手臂,呼出一口氣。

「別忘了,我不只是你的學生,我還姓璨星——左手王冠,右手魔能,」王子聳肩攤手:「我身居此高位,可遠不止是依依不捨,貪權戀棧。」

泰爾斯笑容一凝:

「薩克恩先生?」

艾希達目中的藍光快速流轉:

「許久不見,你學到了不少新東西。」

泰爾斯勾起嘴角:

「遠不及你向我隱瞞的多,薩克恩先生。」

胡狼塔的書房裡,氣氛倏然緊張起來。

星湖公爵與魔能師默默相對。

但泰爾斯怡然不懼。

巴拉德室里,經歷了與鐵腕王的艱苦博弈之後,泰爾斯感覺:自己成長了。

至少,他越發擅長把握主動,主導局勢。

哪怕面對魔能師。

這才是真正的左手王冠,右手魔能。

獄河之罪贊同地洶湧著,流淌全身。

但少年的欣慰只持續了三秒。

「不。」

艾希達冷冷哼聲:

「如果你真從『身居高位』的渠道獲知這個名字,泰爾斯,那你又何必問我?」

「正因你一無所知,才會在這裡試探我的口風,試圖了解更多。」

泰爾斯表情一僵。

氣之魔能師勾起嘴唇,嘲諷道:

「由此可見,你左手碰不到王冠,右手也用不了魔能……」

「兩手都沒混出頭。」

他毫不客氣地道:

「不通魔能的失勢王子。」

陳舊失修的書房裡,泰爾斯坐在缺了一角的破椅子上,沉默無言。

其實,倒也不必這麼刻薄。

幾秒後,泰爾斯嘆息道:

「好吧,你是對的。」

可少年表情一變:

「但是至少,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我不願意跟你走了吧?」

魔能師再次沉默了。

「反了。」

「我不告訴你,正是因為你不願意跟我走。」

「如果,」艾希達重新開口,話語裡帶著幾絲艱難,「這些陳年往事,我都能教給你。」

泰爾斯笑了,他搖頭後仰(搖搖欲墜的椅子發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你不會告訴我答案了,對麼?」

「不。」

「我能問問為什——」

「不。」

「但是——」

「不。」

「至少——」

「不。」

艾希達連續否決泰爾斯的問題,他抬起頭,毫不動搖:

「無論什麼理由,你不願捨棄世俗的牽絆束縛,我就不會告訴你更多魔能師的消息。」

泰爾斯頓感索然無味。

但是至少,他達成目的了。

芙萊蘭的消息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魔能師不再堅持要帶他走。

「但你知道,孩子,你永遠有那個選擇。」

魔能師向前傾身,他語帶蠱惑:

「我永遠在這裡,隨時敞開懷抱。」

「永遠。」

聽著這熟悉的腔調,泰爾斯噗嗤一聲笑了。

他突然想到,快繩和艾希達,他們是否能做一對金牌推銷搭檔:前者花言巧語遞蘿蔔,後者面目猙獰揮大棒?

「好吧,那我們各退一步,」泰爾斯提出解決方案,為這場走向本來不愉快的談話定調,「我不問你誰是芙萊蘭,你也別逼我跟你走。」

艾希達沒有說話。

但以泰爾斯對他的理解,某人顯然不太滿意。

泰爾斯輕哼一聲,站了起來。

「對了,說到這個,我還有件事兒要請教你……」

泰爾斯徑直走到窗前,這才回過頭,望向魔能師。

艾希達輕哼一聲。

月色之下,王子微微一笑,輕輕抬手。

咚!

書桌後的椅子突然一顫,矮下去一角。

但艾希達沒有去注意椅子。

不知何時,他已經站了起來。

魔能師那雙泛著藍光的眼眸,此刻死死盯著泰爾斯的手——少年的手指間,正捏著一個摺疊起來的天藍色硬紙團。

泰爾斯面露微笑,向對方搖了搖手。

下一秒,艾希達眼中的藍光倏然增強!

泰爾斯只覺得輕風襲來,紙團拿捏不住,脫手而出!

天藍色的紙塊如有生命般飛來,堪堪停在艾希達眼前。

它於空中展開、鋪平,重新恢復成一張請柬的樣子,露出上面的優美字跡:

【轉身】

「這是……」

艾希達的眼眶被藍光遮蔽,仿佛穿透眼前的請柬,望向虛空:

「沒有變化,沒有軌跡,沒有動量,甚至沒有……」

他的話語沒有感情,卻充滿了奇特的回聲。

泰爾斯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欠身展臂,就像演出後的致謝。

皺巴巴的請柬飄落地面。

魔能師轉過頭,死死盯著泰爾斯的右手。

「再來。」

艾希達的話語帶著不常有的波動:

「無論那是什麼,再做一次,現在。」

他眼中的藍光不再流轉,恆定常亮。

「當然,當然,我會的,」面對罕見急切的艾希達,少年有些受寵若驚,「但是在那之前……」

星湖公爵抱起雙臂,笑容一冷:

「誰是芙萊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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