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余慈眼帘的物件,正是剛才夢微遞過去的方盤。一眼看上去確是四四方方,比巴掌略大,裡面挖開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溝回,排列非常整齊,其邊角略呈弧度,以至一眼看去,竟有種「以方呈圓」的奇妙感覺。

這樣特殊的造型,除了符盤,余慈沒見過第二種。而且,這東西真的是好面熟!他遲疑了下,試探性地道:

「難道是射星盤?」

他所指的「射星盤」,正是在天裂谷初涉血僧陰謀之時,在證德和尚眼皮底下得來的符盤。當時此盤是由萬靈門的胡柯埋在地下,妄圖擒殺鬼獸,沒有得逞反而是盤毀人亡。余慈入手時,射星盤已經嚴重扭曲,而且上面還被人刻下複雜的符紋,失了符盤本意。後來是解良將之拿回山門,承諾幫他恢復原貌。

夢微卻是搖頭。余慈一怔:「不是嗎?」

「我也不知。是先生吩咐我,到魯德魯師伯那裡取來。」說到這兒,她又向朱老先生道:「魯師伯已去九天外域,這*符盤是班師兄按著魯師伯的吩咐,從六陰真水池中取出來的。」

「那便是了。」

朱老先生拈鬚而笑:「我也不知這符盤來歷,但東西卻是解良托我交給你的,你叫它什麼,就是什麼吧。」

說著將符盤遞過來。

那就肯定是射星盤沒錯了。余慈接過符盤,稍加摩挲,感覺手感似熟悉又陌生。此時符盤早不復初入手時那扭曲的模樣,顯得溝回排列更為齊整,且更關鍵的是,符盤上面那些細密繁複的符紋已經給抹消乾淨,不留半點兒痕跡。

按照解良的說法,這才是一個符盤的真面目,是戰鬥中迅速凝聚符籙的上等工具和利器。

余慈在這邊打量,老道便笑著攛掇他:「何不試試?」

「試試?」

余慈記得當初在止心觀,解良授課,教給眾人周天運盤術,同時也說過,真正運使符盤,還是要通曉符籙真意,畫符通神才行。這兩條,前者余慈自那堂課後,從未用過,早忘了七八成,至於後者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別現丑的好,便搖頭道:

「我從來沒用過符盤,符籙什麼的手也生了」

這話算是謙虛,但也是實話。他擅長符法沒錯,但所用的符法層次大都不高,除了一些特殊的對象,對敵時很難說一擊致勝。尤其是玄元根本氣法奠基之後,符法、修行、祭煉三者合一,不分彼此,他精研符法的時間也少了許多,而是用祭煉或調息來代替。

朱老先生聞言一怔:「你不用符法,對敵時用什麼?」

「自然是用劍。」李佑搶先為余慈答了,他笑哈哈地道:「先生還不知道吧,余師弟一手霧化劍意,其玄妙處不在宗門化離劍訣之下,嘖,那夜和張衍師兄賭鬥,竟然戰而勝之」

他正吹著牛皮,忽地見到朱老先生的臉色,舌頭突然打結,再沒能說下去。

朱老先生一眼將李佑震住,眉頭皺緊,逕自問余慈:「你用劍多一些,還是用符多一些?」

余慈和李佑、夢微交換了個眼色,最終還是實話實說:「多是用劍。」

「多多少?」

「呃」

他這邊一遲疑,朱老先生便盯著他的臉。余慈心裡奇怪,但也不願瞞什麼,就道:「近段時間對敵,絕大多數都是用劍了。」

「喔,用劍」

朱老先生的臉色說不出是個什麼模樣,他再開口的時候,清癯的面容卻還算平靜:「既然用劍,你的劍拿出來讓我瞧瞧。」

余慈聽話地解劍送過去,朱老先生把劍拔出半截,便是一聲冷笑,也沒說什麼,隨後把劍擱在桌上,又道:「除了劍,你身上常用的法器又有哪些?」

這是要掀家底啊。非但余慈,包括夢微和李佑都糊塗了,余慈想了想,開始往外搗東西,然而他才拿出兩件,即道經師寶印和載有誅神刺旁門的紅紗,朱老先生就叫了停:

「你直接告訴我,你身上祭煉三十層、五重天以上的法器有幾件?」

余慈無語,別說五重天,就是三重天、兩重天的也沒一件!

他手邊用得上的法器也有那麼三五件,用處也都都不小,但入手的時間短,頭緒又多,祭煉層次就見不得人了:雙鉤索化成的宮絛祭煉兩層,道經師寶印祭煉四層,手邊的紅紗倒有六層,還是為了易寶宴緊急下手的。

照神銅鑒好一些,是用「一器一法」的手段祭煉,日日不綴,但想來也就在十五六層之間,算起來,幾件法器的祭煉層數加起來,也就是剛碰到朱老先生的標準。

對了,和他手中紅紗同源的百芒化靈紗倒是一件將近三重天的法器,但那是褚妍生前祭煉的,余慈拿到手之後,也就是草草祭煉六層而已,根本發揮不出來其全部的功用。

翻一遍家底,余慈不免有些尷尬。朱老先生早就看出他的根底,淡淡道:

「既然你準備去劍園,我們就事論事,談談出行前的準備。散修和小門派不論,各大宗門通神上階的修士,配置的法器最起碼也是祭煉三十層以上,實際以六重天為主,還丹修士則是將七八重天的法器作為主流配備,你要去劍園,免不了和這樣的人打交道。真動起手來,你怎麼應付?憑你那把破劍,還是其他的連三重天祭煉都達不到的破銅爛鐵?」

其實余慈很想說,有些東西並非純靠祭煉層次,不過現在傻子才和朱老先生犟嘴,更何況,老人說的全在理上。

那他該怎麼回應呢?他再看夢微和李佑,女修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李佑則是乾脆別過臉去,只做不知。

余慈很久沒有遇到這麼窘迫的場面了,偏偏又生不起氣來,只能苦笑著「送死」去:「那個隨機應變吧!

「砰」一聲響,老人重拍桌案,把李佑後半截話全堵回肚子裡去:「孺子不可教也!」

看老頭吹鬍子瞪眼,余慈在心裡翻白眼兒,還記得上回見到這位老先生,收穫的評價可是恰好顛倒過來的。

「你的《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呢?這本符書,乃是當年上清宗魏大先生編制的《上清無量大典》中的一冊,由魏大先生親選一千四百五十四個最具代表性的符籙收錄其中,按部就班修習,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有此符書,你又修煉玄元根本氣法,正是相得益彰。一日修行,抵人十天,可你看你乾了什麼?」

朱老先生體形雖瘦小,此時卻是中氣充沛,聲音宏亮,在安靜的書舍中更是了不得,一時間周圍埋頭找書的修士都探頭探腦,不知道這位一貫和氣的老先生,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余慈不是讓人幾句話便給動搖之輩,但眼下卻因為之前毀了書理虧,也知朱老先生沒有惡意,只能垂頭聽著。

哪知朱老先生訓斥幾聲還不解氣,竟不知從哪兒拿出個書卷,劈頭蓋臉地敲下來,上面並無絲毫內息,可架不住這太狼狽不是?尤其是周圍那些修士的視線齊齊落在他身上,又是瞠目又是好笑,余慈有生以來,還真沒碰到過這種場面,一時大為尷尬,又不好還手,只能護著腦袋往後閃,一臉鬱悶。

還好,老頭兒敲了幾下,便讓夢微和李佑上前攔著,連迭地勸阻,朱老先生看起來修為並不高,掙了兩下不成功,便怒道:「放開我,我不和他一般見識!」

夢微便先鬆了手,李佑乾笑兩聲,又把老先生半挾著,放在桌後的太師椅上上才鬆開,然後有多麼遠就閃多麼遠。

經了這麼一出,朱老先生倒是平靜了些,就坐在椅子上,沉沉道:「我相信你的劍術遠超同儕,是對敵的不二選擇。然而你終究不是劍修,劍使得再好,能聚煞歸元,生就劍胎麼?你的造化終究還是在金丹大道上,想要金丹,你的劍帶不來,但你的符法玄功卻能做到!

「我曾聽解良說起過,你心志不俗,有長生向道之心,所以我說的你肯定明白,只是你為眼前的強大迷了眼,把這些道理給忘記了!是不是這樣?」

不管余慈心中想什麼,此時都只有點頭應是。旁邊的夢微和李佑都是苦笑,他們也都是練劍的,朱老先生幾句話,可說是把他們也一桿子放翻。

朱老先生也不為已甚,揮了揮手:「你要去劍園,我不攔你,但那些破銅爛鐵實在沒什麼用處,祭煉也不是一朝一夕。這樣吧,你今後一段時間,每天到這兒來兩個時辰陰神到了也行,我傳你一部諸天飛星的符籙」

余慈一愣,卻是沒想到有這種好事兒落到他頭上,非但是他,夢微和李佑都是驚愕,沒想到事情竟是這般峰迴路轉。還好余慈是最機敏不過的,當下躬身拜謝。

朱老先生瞥他一眼:「罷了,日後好好習練就是,要知道,劍意入微,未必就強得過符法通神!」

幾個小輩都是面面相覷,忽然有些醒悟:剛剛,或是不小心刺痛了這位老先生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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