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做好準備,其實諸離塵宗弟子並沒有馬上回頭,往那片灰色煙氣的方向去。也許有些年輕弟子略有些騷動,但很快,就在華西峰等老練師兄的帶領下,繼續朝精捨去。

李佑見余慈有點兒疑惑,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為他解釋:「你忘了?劍園開啟之後,三十六個時辰之內,都可進入。當然,早去有早去的好處,但咱們也不在乎那點兒蠅頭小利,還是把自家狀態調整好才是正經。

余慈輕喔一聲,再看前面華西峰、肖錄等人,果然都是從容淡定,不以那邊煙云為異,他不免有些佩服。這種從容姿態,既是這些人常年修行,練就的養氣功夫,也是對自己能力的自信,當然,其中也有離塵宗這龐然大物帶給他們的厚重底氣。

這種姿態氣魄,發端於他們身上,又影響周圍一圈的師弟們,自然而然地,山道上這些離塵宗弟子也都融入其中,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夠撇開遠方嘈雜的影響,又或無視煙雲中的那些機緣的誘惑,至少現在,他們走++在山道上,較之煙雲氣柱周邊亂轟轟的場面,是另一種境界。

余慈又回頭看了一眼,只不過不是去看那片灰色的煙雲,而是遠眺另一座山峰上的宮殿飛檐,不知道那些堪與離塵宗相抗衡的人物,又會是怎樣一種態度?

沖天的灰色煙氣確實在持續著,從傍晚開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非但沒有消散的跡象,反而愈發地濃重了。白雲精舍中,四十名離塵宗修士休息了一夜,大都將生理心理上狀態調整過來。

華西峰、肖錄、趙甫、黎洪這四位四代弟子中的領軍人物,便在早飯時共同宣布,今天上午,一眾弟子便要投身劍園之中,眼下是最後準備時間。不過參與此盛會的修士,早早就將自家收拾利落,這段地間閒來無事,就在早飯後,三五成群到高處,對著遠方的煙雲氣柱指指點點,也在討論接下來的行事步驟。

數十里外,灰色煙柱直上千丈高空,震動大氣,這邊偶爾也能聽到一聲尖銳的氣嘯,據李佑這「識途老馬」講,這嘯音其實是劍園中埋葬的劍修前輩們,因長年承受著慘敗的恥辱,死不瞑目,由此放出的怨戾劍意。

這些劍意與劍園中瀰漫的死氣相結合,便會衍生出許多特殊的鬼物,對進入劍園的修士是個威脅,但同時也是機會。此時,圍繞這沖天煙柱,以千計的修士或埋頭沖入,或徘徊不前,也有在那兒發獃的,人性百態,不一而足。

「還有一刻鐘。」

余慈眯眼看了下日頭,從冰雪地上站起,旁邊李佑和張衍都已經整束停當,只待出發。余慈回頭看了一眼,白雲精舍上空,於舟白髮飄飄,微笑看著這些宗門後起之秀,感覺到余慈目光,老道向這邊微微頷首。

沖那邊咧嘴一笑,余慈目光移向更高的山峰處,在那裡,華西峰雄壯的身形穩穩屹立,什麼都沒說,只是做了一個能夠讓周圍所有人都看清的手勢。

「走!」

劍光破空之聲大起,十五位還丹修士齊齊浮空,性質殊異卻同源而生的抱丹真煞放開千萬條氣機,交織成一片無形而密實的大網,將剩下二十五名同門包裹在其中,昨日那煙障類的法器也再度鋪展開來,負擔起一大部分重量。

如此,四十人幾乎合為一體,還丹修士的真煞劍光在最外圍與天地元氣相激,遠遠看去,便如一團泛著銀光的巨繭,速度越來越快,朝著沖天煙柱直撞過去。

劍園,是一處極奇特的所在。它位於斷界山脈之中,卻又遠蹈於虛空之外,傳說是埋葬於此地的兩位無上劍仙以絕大神通在本來的墓園基礎上扭曲空間而成。所以,從地理上講,劍園範圍雖有概數,但真的進入其中,空間大小實是變化莫測,令人難以把握。

而在這片奇特而廣大的空間外層,是一圈獨特的禁制,以不可思議的神通,覆蓋了整個劍園,一切想要強行進入的人物,都會面臨著埋葬在園中的所有劍修殘餘劍意的最強反擊包括兩位劍仙的力量!

如此恐怖的衝擊,就算是站在此界最頂端的地仙,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這樣的劍園,只有在特定的條件下,才會顯露出進出劍園的門徑,也就是現在連天接地的灰雲煙柱,對外界修士來說,這大概是唯一能進出其間的機會,可就是這樣,想通過外層禁制,還是有條件的。

劍園劍園,無劍怎入園?所以想進入劍園就要練劍。且不是隨隨便便的那種,縱不是專職劍修的水準,也要有一定的造詣和法度,水準不夠的,會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硬要闖進去的,怕是轉眼就要被劍氣絞成碎末。

便以離塵宗為例,莫看挑揀出了四部四十名修士,都是劍道好手,但真要認真算來,只有那些修為臻至還丹境界,又劍道造詣深厚的弟子,才能有十成把握進去,其餘人等,全看機緣。正常情況下,進去一多半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成績。

正因為如此,離塵宗人馬在搶進灰雲煙柱時,才會擺出陣勢,以十五位還丹修士在外圍統一氣機,交織劍氣,眾人所修法門雖不盡相同,但都是由宗門無上仙典《天府玄微通玄九度經》衍化而來,先天便有感應,如此做法,使四十人形成一個整體,同進同退,是非常有效的穿透禁制的法子。

自有劍園盛會以來,離塵宗大多數時間都是用辦法,儘可能地多捎帶弟子進去,但其最效人數,還是在四十人左右,慢慢的,也就成為一個習慣,固化下來。

銀色光繭劃空而至,已經突破到灰雲煙柱的外圍。這裡,仍有一些修士在遲疑觀望,也有人被禁制扔出來,正垂頭喪氣或破口大罵,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擋光繭的來勢,沉雷般的劍嘯懾人心魄,沿途的修士紛紛躲閃,讓出一條直通向灰煙雲柱的通道。

離塵宗四十修士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不是第一次到此,對陣形和時機的把握都非常精到,可以說他們有十二成的把握進入劍園。然而世上之事,總是難以把握,眼看銀色光繭觸碰到雲柱外圍,與禁制接觸,內外劍意已經彼此交錯,生成奇妙的反應,便在當口,平地起風雷!

一道烏沉沉的光芒,無聲無息,從那巨大的灰雲煙柱中透出來,沒有任何緩衝的餘地,與前方的銀繭撞在一起。烏光徑不過數分,看上去很是纖細,但在碰撞的剎那,便陡然響起一聲如炸雷般的轟鳴。

「烏雷梭!」

此時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認出這件法器,但烏黑梭飛來的時機抓得實在太巧,主持陣勢的華西峰只來得加固撞擊處的劍氣,便讓這一記陰雷撞上來。爆炸聲中,銀光巨繭外層包裹的劍光,如水波般動盪,連帶著已經觸碰到的劍意封禁,也有些晃動,一動就生變化!

華西峰狹長的眸子中射出刀一般的厲芒,主持劍陣的劍芒未動,另有一道近乎透明的劍光噌聲飛出,半空中已不見形跡。煙雲氣柱中,緊隨那烏雷梭,正有一人飛出,迎頭便撞上那無形劍光,「哎呀」一聲,半空濺血,那人去勢比來勢更快,倒撞回去,雲里仍傳來他半惱恨半得意的嘯叫:

「西峰真人,你就是這麼對老朋友的玩笑的?劍園裡,我等著你!」

華西峰面無表情地收劍,劍光入體前,輕輕一抖,上面的血跡便盡都落下,不沾污穢。然而此時陣勢已亂,是誰都救不回來的了。

「澄心靜意,劍氣外爍,各安天命。進不去的,不要強求!」

華西峰沉聲下令,話音未落,那灰雲煙柱後的遼遠天地,已在殷殷劍鳴中向他敞開門戶,濃郁的死氣和靈氣摻雜著噴射出來,再一陣微眩,他已經衝過那片氣流,來到一塊灰黯無邊的世界。

天地間蒙著一層灰色的霧霾,一眼望去,儘是無邊平原。華西峰目力甚強,可這般遠眺,視線範圍內,竟然一個人影也無。正因為如此,即使順利進來,華西峰臉上殊無喜意,經那波折,能如他一樣進來的有幾個?

他很快就把這無用的念頭拋下,瞑目靜心,天地交感神應大/法全力展開,心神便如同一塊鋪開的圓盤,那些深刻記憶的氣息就如盤上滾球,歷歷在目。

「一、二、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又數了兩遍,華西峰苦笑起來,他主持入劍園的劍勢也非一回兩回,可像現在這樣,一下子丟了三分之一同門的情況,也是頭一回。

他放出宗門特有的聯絡飛星,色澤赤紅,方圓百里之內的同門見此也會放出飛星報平安,然後彙集過來,同時也好為更遠處的同門指引路徑。劍園空間扭曲,進入時一個錯位,便可能謬以千里,原本這種錯位會被劍陣降到最低,可現在一切休提。

足足一個時辰,他身邊才彙集起二十個人,這些都是在五百里範圍之內的,還有六個,離得較遠,恐怕連聯絡飛星都沒見到。

「咦,余師弟怎麼不見?」

李佑的聲音在略嫌沉悶的氣氛中顯得有些突兀,華西峰中斷思路,抬頭去看,又見一個實證部的師弟回應:

「或許是沒進來?」

「不可能!」李佑的聲音非常肯定:「余師弟早早劍意成就,極臻精純,怎麼可能被拒在外面?」

就算在離塵宗,通神境界就能凝結劍意的,也是少之又少,華西峰想了想,倒是記起昨天記錄的最後一人。他瞑目細察片刻,點頭道:「他進來了,只是離得遠」

說到這兒,他搖了搖頭:「已經超出千里之外,具體距離不好測算,我也只能隱約感應。」

「那麼倒霉!」李佑聽得張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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