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傢伙究竟是誰?

余慈敲敲腦門,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現在,他又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

不怪他把自己形容得這麼可憐。仰頭看天,滿滿的血色充斥了他的視界,那不是雲彩或者其它什麼東西的顏色,那就是天空,如半乾的血那樣,濃濃的紅黑色的天空。顏色是如此濃烈,以至於余慈懷疑下一刻它就要滴下來了。

在余慈有限的二十六年的生命里,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天空。再往地上看,土壤也是一樣的顏色,且沒有任何植被存活。

「這就是玄黃所在的地方?」

按照那邊給的路線圖,這裡就是目的地了。玄黃就在這片天地中的某處,余慈極目遠眺,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偏偏還有未曾想過的麻煩沾了身。

在這片天地間站了一小會兒,他就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氣脈運轉時吞吐天地元氣也受到了限制――外界元氣中不知混入了什麼東西,感覺更像在汲取[墨汁,只一下子就把里里外外全染透了!

被「墨汁」一浸,余慈悶哼了聲,感覺中,「墨汁」像是滲著某種毒素,滲入體內,立刻作用在氣脈上,好似點了一把火,周身如焚,體內壓下的那些傷勢險些就有反覆。

「乖乖,這就是玄黃最喜歡的地方?」

根據那位的說辭,玄黃之所以在中了暗算後,墜到此地來,是因為這片天地是最契合它本源氣息的所在,說白了,也就是血殺之氣最濃郁之處。余慈不知道這地方如何積蓄起如此巨量的血殺之氣,以至於天地變色,元氣受污,但他明白,現在就是想和那位唱反調也沒可能了。

他也乖覺,立時進入內呼吸狀態,盤坐下來。還服了一枚補氣丹,以丹藥中的精氣暫時替代天地元氣的作用。這樣外封內堵,總算將「墨汁」控制住,一點一滴地排出體外。

不知過了多久,當體內元氣澄澈,陰陽升降如常,余慈的心境也安定下來。既然一時不好動彈,連修煉都難,他乾脆多動動腦子,正好,心中有個疑惑,亟待他去解開。

余慈記得很清楚,初和那位接觸時,對方曾說過一句「你我倒有一面之緣」,那不像是謊話,可當時想來,卻是全無頭緒。當然,那時時間緊迫,余慈並沒有仔細回憶,倒是如今,算是個不錯的機會。

「我就從兩年前剛到斷界山脈時算起,逐個過濾,一個不漏,看又如何?」

如是想著,余慈眼皮一抬,兩道強光射出,隨後又低眉垂瞼,那兩道光反射向腦宮深處,照耀神魂,一時透亮。

這目光返照腦宮,乃是離塵宗「神光返照」的獨門秘訣,是在陰神成就之後,加以日常洗鍊的法門,玄元根本氣法中也有收錄,只是稍有改動。當強光照入神魂,那顯識、隱識、元神三層結構就清晰顯現。

此時余慈已經成就陰神,顯識隱識融為一處,界限幾近於無,看起來澄清透亮,只有少許混沌未明之處,吃強光一照,也就亮堂起來。這其中蘊含的都是余慈一生以來的記憶,還有無意識中收集龐大紛雜的信息,當真是浩如煙海,無窮無盡。

理論上講,余慈陰神成就,洗鍊無礙,現在完全可以觀照自他出生以來,一切記憶,便是渾渾沌沌的嬰孩歲月,亦不例外。可事實當然沒那麼簡單,就算所有的記憶都擺在眼前,全無遮掩,要從浩如煙海的記憶里拿出條理,前後相繼,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這混亂本身,也是人心魔障的一部分,洗鍊之途,可謂長路漫漫,還好,兩年前的記憶沒這些麻煩,余慈稍費一點兒功夫,就理出了頭緒。

接下來就是梳理線索,填充細節,這時候才見到玄元根本氣法的妙處。原本非常複雜細緻的工作,被余慈一句「顯化」,就映現到心內虛空中,無數細節依照最合理的方式排列重組,串聯一處,以最形象的方式展現出來,幾若將當時情形復現眼前。

蒼茫的山林夜色,破敗的道觀,裡面群魔亂舞的怪相,甚至還有呼嘯的寒風、起落的梟鳴,都栩栩如生,恍若身臨其境。

看著這一幕,余慈似乎踏入倒流的時光長河裡,倏乎間有那麼一絲感動。

情景持續推進,余慈有時代入其中,有時又冷眼旁觀,更有甚者,會把當時沒弄清楚的情形再倒回去看上幾遍,直到完全搞明白為止。

如此做法,看起來順理成章,可若不是玄元根本氣法神妙無方,還有前段時間,余慈開發出了「解析」這一本命神通,如此千頭萬緒的細節、元素,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自發」排列,變化隨心?

猛然間,余慈發現,原來他找到了一個極適合他的修行竅門。

可惜,這種狀態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洗鍊陰神有時間限制,本命神通用得多了,更會損耗本命元氣,減損壽元,一段時間後,余慈見好就收,緩了一段時間,才又開啟,如是再三,總算將近兩年的記憶濾了一遍。

此時此刻,兩年間原本紛雜的記憶像是串起來的珍珠長鏈,分門規類,整整齊齊,神光返照間,竟有一種韻律之美,令余慈嘖嘖稱奇。而且在不知不覺間,余慈的神魂力量竟是壯大幾分,心神清澈明透,神氣合流時,大有精進之勢。

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余慈最初的盤算還是落了空。剛才那段時間,他數盡了兩年來碰到的成百上千號人物,也有幾個懷疑對象,可再一分析,又盡都否決,來來去去,還是沒有任何頭緒。

「怪了,難道那傢伙真的只是隨口一說?」

余慈連連搖頭,他更傾向於是自己略去了某個細節,又或者是某個思維上的誤區。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想下去了,萬一鑽了牛角尖,恐怕更難拔出來。

此時,那神秘兮兮的傢伙仍未回來,外界環境依然如故,甚至是更惡劣了。余慈則早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就是對玄黃的擔憂慢慢燒灼起來,影響了心境。

「那傢伙說是要去搭救,應該也是心中有底吧……」

找了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余慈慢慢澄靜心神,再度進入心內虛空。這回他就不再梳理記憶了,而是集中精神,去觀察生死符的變化。

心內虛空已經是海天開闢,余慈所控制的神通外相形成一個孤島,飄浮在海面上,孤島的核心就是生死符。

余慈形神狀態的任何變化,都會忠實地反映到生死符上,就算影響不到核心,也會在外圍形成相應的分形。這些外圍分形中,余慈已知較為重要的有兩個,一是圍繞在核心符文外的環形結構,另一個就是綴在「圓環」上的種子真符。

此時,後者的結構似乎又有變化。

「或許是劍意受到天龍真意的影響吧。」

余慈仔細打量,想從中找出劍意純化的奧妙。可片刻之後,他忽然有個念頭冒出來:說到底,這還是符吧,再怎麼生成劍氣,也是以符意模仿劍意,純化之說,從何談起?

想到這些,余慈就明白那位為何說他「不夠純粹」。確實,經過多年來鑽研符法,經解良傳授玄元根本氣法,近期又經朱老先生這等良師耳提面命,他骨子裡已印下了深刻的符法印記,思維是不可能具備劍修的純粹性了。

「那是完全的劍的思路……呃?」

余慈腦中忽地閃過一道光,可沒等他捕捉到,耳畔忽起大風,強勁的震盪掃過,他愣了愣才醒悟,這哪是什麼「大風」,分明就是強勁而蒼茫的劍嘯聲。

天地立起共鳴。

恍惚間,余慈聽到一個聲音,在強風中發出尖銳而痛苦的咆哮:

「殺,殺,殺,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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