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魔互鎖前移一線(十五)

渠道在哪兒?黃泉夫人究竟是用什麼法子偷窺他的?

余慈一時沒有答案,而面臨的情勢正變得更加糟糕。

整個過程中,余慈對東華虛空天地法則體系的感知,一直都在,但問題是,本源之力的影響也越來越強。

余慈和本源之力的距離近在咫尺,就算有三方元氣護體,遭受的壓力也極是可怖,這裡面包括肉身的重壓,同樣也包括神魂層面的問題。如果他真的守中固竅,形神不分也還罷了,偏偏還將神意探入模具里去,這一部分即便是和模具、寶鏡、九真仙宮、東華虛空等澆鑄成一體,可東華虛空都這副模樣了,其他部分還有好麼?

目前,這些部分只是作為傳輸「燃料」的介質,等到唯一的功用失去了,以其所處的中心位置,扭曲崩潰也只是眨眨眼的功夫而已。

此時此刻,余慈甚至感覺著,他就像是被一頭餓虎將腦袋「含」進了巨口中去,時時刻刻用口水洗臉,用利齒梳頭,偶爾還被毛刷子似的舌頭擦上兩把,想掙扎都不可能,只能等著虎口合攏的絕命瞬間。

這種情況下,他出現幻覺也是很正常的吧。

此時的余慈,其實已被切分成三類視角。其一自然是本體;其二就是藉助橫模具的全局感應,其三卻是鬼厭那邊共享過來的。

正是由於三種視角的存在和比對,詭異的變化就在其中顯現了。

本體這邊不用多說,對抗本源之力的衍化吸引已經是非常吃力了,很難分心旁顧,最多是兼顧到大殿之內的一些情況,看到僅存的柳觀和黑袍,是如何掙扎的。

通過模具的「全局感應」,類似於「照神圖」,如果有閒心,九真仙宮區域內可謂是纖毫畢現,但對東華虛空,更多的還是法則層面上的感應,此時更因為本源之力的影響,受限頗多。

至於鬼厭,由於他和余慈感應共享,反應得比誰都快,一見不對頭,便遁出殿外,和被龍殤撞出來的翟雀兒,也就是個前後腳而已,目前倒是最正常的一個。

他看到大殿因為受到引力的影響,還有之前祁白衣和龍殤等人的脫離、反抗,很快就被震盪扭曲的天地元氣撕裂了,外牆粉碎,一片狼籍。可就是這樣的衝擊下,殿堂的樑柱框架竟然還在。顯而易見,這一框架應該也屬於東華虛空整體結構的重要部分。

正是由於外牆的粉碎,使得殿中的情形很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鬼厭很自然地往裡看,問題就在這裡出現。

本源之力不見了。

之前殿堂中的局面,是余慈站在zhongyāng位置,照神銅鑒懸浮在他胸口附近,其上魔識留痕燃燒幽焰,內部就是本源之力,由於光焰詭異,照得余慈臉上,也是光怪陸離。

如今鬼厭看時,正好是和余慈打個對眼,可從他這個角度,看到的是余慈站在那裡,胸腹之前,空無一物,沒有任何光線扭曲的跡象,包括粘附的半邊照神銅鑒,就那麼消失掉。

如果從另一角度,即從天地法則體系的扭曲變異情況來看,那玩意兒就在原處,位置也沒有任何變化。可在在鬼厭的肉眼當中,它真真切切地是消失不見了。

與此異相同步的,是更詭異的情形――鬼厭所看到的余慈的身影,也不對!

雖說人還是那個人,可從本源之力衍化到天地法則體系難以承載的那一刻起,到現在為止,怎麼也有五息左右的時間。

這其間,祁白衣等人撞破殿牆逃出,龍殤救了翟雀兒之後慘死,柳觀和黑袍叔侄兩個,為了堅守陣地,也各自使了一些手段,放出護體法器之類。

這些都沒問題。可與之同時,余慈分明也有動作,他一直在與本源之力強大的引力對抗,三方元氣是分擔了絕大部分,但在重壓之下,他的肢體也不可避免地要有對應的變化,他比最初要前傾很多,腳下卻是拉開一個弓步,甚至就在鬼厭觀察的同時,他也在微幅顫動。

可是,這所有的一切,在鬼厭的眼中,都沒有任何體現。

余慈還是保持著最初那一剎那的形象,身體本能地繃緊,似要做出反應,眼角面頰的紋路所拼接出的驚愕,都固定在那裡,像是中了定身法,或是化為了一尊雕像。

如此強烈的反差,讓余慈瞬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此時他的本體與鬼厭所感應的,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誤差,這像是某種幻術造成的結果,但其實還是本源之力的逾限衍化,帶來某種奇特現象。

此時此刻,除了本體和鬼厭,還有「全局感應」的視角,毫無疑問,後者更貼近於真實。它帶來了這樣一種目前還難以理解的奧妙,且在短時間內,余慈恐怕是沒可能勘破了。

所以,他只是將這份認識牢牢地刻在心底,然後,就將心念轉向了更現實的去處。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憎恨頭頂那浮雲一般的「模具」,但現實是,暫時他還必須要利用這玩意兒。正是通過模具發散出去的感應,他在較之不久前更艱難百倍的難度下,以心念傳遞訊息,直抵東華虛空另一邊,已經沉寂很久的葉繽處。

「打斷它!」

余慈的意思是,拜託葉繽將太阿魔含眼下對本源之力的力量輸送打斷。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失去了太阿魔含的支撐,再不濟,也能使這一個進程延緩片刻。

這不是他的底牌,卻能讓底牌發揮更大的作用。

然而,「劍手的默契」貌似失效了,訊息傳遞過去半晌,葉繽依然靜立在與東華虛空一樣扭曲的劫雲下,身外劍光繚繞,斬雷擊電,破魔鎮邪,卻再沒有任何別的動作。

余慈初時還以為,訊息過於簡化,葉繽沒能理解,還想再發一個詳實點兒的,但很快他心頭一激,醒悟過來,然後就是苦笑。

真的病急亂投醫了。

既然葉繽到此,與黃泉夫人有脫不開的關係,且是大費周章,形成了眼下的局面,又怎麼會逆勢而動,破壞這最關鍵的進程?

這一刻,余慈的苦笑真是極苦的,還好,這些情緒在重壓之下,很快都給碾成了無意義的渣子。

歸根結底,他還是要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賭上自家性命!

余慈閉上眼睛,這種時候,各方的六識感識已經被證明,正受到極大的干擾和扭曲,也就沒必要硬睜著,徒亂人心了。

他正靜下心來――就算是硬賭下去,也沒有到最佳時機。至少太阿魔含還在觀察,那位不是「朝聞道夕死可也」的聖人,所以余慈有理由相信,一定有某個機會,是其可以利用並脫身的。

余慈個人的力量太小了,借力而為,才是聰明的選擇。當然,黃泉夫人很可能也會針對此事,做一些布置,這就要看,太阿魔含的能耐,還余慈自己備下的底牌和籌碼,有沒有砸盤子的份量。

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而這也並非是無事可做。在正式開局之前,他還有進一步加重籌碼的可能。

三方元氣在嘎吱作響,在越來越強大的引力面前,直的能給扳成彎的,彎的也能給扳直了――也許接下來就是更嚴重的扭曲,但至少在三方元氣崩潰之前,會給出一個答案。

余慈現在做的,不是等著那一刻到來,他同樣不會去掙一個「朝聞道夕死可也」的安慰,而是想借著原本結構松垮的時機,試圖截在本源之力的破壞性解析之前,將答案先拿在手中。

至於有什麼用……

心內虛空法域對三方元氣的解析利用一直沒有停止過,對血煞雷池的利用、降伏過程,總是與之結合在一起,以至於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可以對三方元氣形成一些精微控制,而非像早期那樣,僅僅是「擴大縮小悶死人」的程度。否則,之前哪有那麼容易就把狄郎君封入雷池之中?

由於心內虛空乃至於玄元根本氣法的特殊性,此時的余慈更像是一個文思斷續的讀書人,虛懸狼毫,已是飽蘸濃墨,只待下筆,只要能畫出那一筆,三方元氣就能盡為他所用,相應的,他也可以引來另一個砸盤的可能。

目標明確,也知道短時間內局勢應該相對「穩定」,且再也不用指望任何外援,余慈終於進入了近段時間來,最為專注的狀態。

專注並不代表僵硬或固執。

余慈並沒有強求什麼,底牌早就確定,他的修為境界也就是這樣,短時間內也沒有突破的可能,能不能真正駕馭三方元氣,得之固喜,失之不憂,心態是很出色的,他甚至還有「閒情」體會裡面的運作機理。

事實上,他雖是閉上眼睛,卻仍然開啟著雙重視角,捕捉著四面八方湧來的信息。活潑靈動的狀態,幫助他做到所有的一切都為最重要的目標服務,巨量的信息收集、歸類,按照重要性排出層級,分出上下高低。

必須要說,這種歸類分級的方式,總體上還是粗糙的,冗餘的信息非常多,信息之間的關係,也沒能有效利用,尋找起來很不方便,體現在思路上,就是經常性的斷續,無法真正流動起來。

這時就看出推衍秘術的關鍵作用。

類似的念頭也只在心頭閃了一閃,余慈不去理會那些遠在天邊的玩意兒,只是按部就班地整理歸攏,同時也儘可能地思考如何才能把事情做得更高效。

正是這種做法,倒真給他得了一個靈感。

靈感出自於天地法則體系結構,余慈就發現,他對信息的歸攏整理,不自覺地就按照類似的結構來進行――有用的信息就那麼幾個,但各有其脈絡延續;相關的還有一些,處在稍向下的層次,其他則等而下之。

這個結構目前缺乏的,就是對主要信息脈絡的充實和完善,還有對其他不怎麼相干消息的分類和聯繫。

想想看吧,如果能夠將重要消息脈絡理順,並且能夠充分發掘各種零散信息之間的聯繫,整理其規律,規範其秩序,就像是翻一本按照字序、頁碼排列整齊的書冊,自然而然就條通理順,等結構搭起來,消耗的心力怕不要成百上千倍地削減?

好吧,這個靈感距離現實還有相當的距離……

且不說所需時間的長短,單就是梳理各個信息之間的共性和聯繫,整理一層層繁而不亂的網絡,就讓人難以下手了。這次如果能活著回去,余慈不介意從這個方向出發,結合「黑森林」體系,做一些研究,現在的話,還是要更現實一些。

就拿這粗糙的「工具」,臨時用著吧。

具體到實際中,三方元氣的解析,自然而然地就分出了三個法則體系門類,也就是三條主要的信息脈絡,總體結構是沒問題的,但就像前面所分析的那樣,主脈絡的延續是個大問題;還有各個分支信息、分支交匯信息、交匯信息的衍生信息等等等等……生出這些信息的法則,隨著本源之力的強絕引力,不斷變化,彼此作用,才構成了三方元氣扭曲封固的主要原因。

本源之力正在用「快刀斬亂麻」的方式,強行破壞這混亂而凝固的局面。

余慈正在做的,則是借著這一把快刀,找出線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抽出一些,再嘗試著重新拼接。

兩邊暫時「合作愉快」,可那鋒利的「刀刃」,就在余慈身畔弄影,誰也不知道,這一刀什麼時候砍到他身上來。

時間就在某種意義上「遊刃有餘」的專注中一點點流逝,又好像沒有半分動彈,突然就有那麼一聲怪叫,來自於相對來說,最沒有存在感的黑袍那邊。

在他身外,七八道血紅顏色的曲折光刃,就像是蜘蛛的長足,猛然綻開,與虛空中某種力量對沖一記,發出刀斬濕布那樣古怪的濁音。

一直蒙在他身上的黑色長袍,都被對沖的力量撕裂,衣角斷開,飛了起來。

在他身邊,柳觀一聲不哼,拔身而起,順手給了黑袍一記,就像龍殤對翟雀兒所做的那樣,將其震出殿外,只不過柳觀要從容得多,還要更早一步,搶出了殿堂。

此時,殿外的修士再往裡看,又見到一幕奇景。

黑袍丟下了的那片衣角,就那麼懸在空中,維持著某個姿態,凝定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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