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人乘龍萬古雲霄(上)

無形無質的神意,撞到了山上!怎麼想怎麼荒謬,可事實就是如此,剛剛還讓劍光穿透的山峰,陡然間變成了鋼板一塊,神意驅動的煙氣在上面迸散,相應的,端陽真人的神意也是硬生生地反彈過來。

神意無形,這一幕不是用眼看,而是純憑感應。

韓水常還發現,端陽真人本是靈動游移的神意,在與山峰接觸的瞬間,仿佛被某種寒意凍結,什麼變化都使不出來,這才硬生生地撞上去,那種沒有任何花巧的反震,連他這樣的旁觀者,都覺得牙痛。

清亮的劍光從山峰的另一端穿出,距離金光放射之地,已是近在咫尺。

兩邊匯合之後,會有什麼變化?韓水常很有些好奇,可就是在此剎那,他心頭再跳,強烈的壓抑感自天而降。

猛抬頭,卻見天穹傾倒,烏雲垂流。當然,並不是真的天塌下來,而上空神意衝擊的導向――正激烈碰撞的兩人,便在此刻,不約而同驅動神意大潮傾泄而下,因其勢頭過於猛烈,才帶來了「天傾」的錯覺。

這時候,護山符陣真的支撐不住了。

琉璃破碎似的聲音接連響起,諸峰符陣連續崩潰,將本是無形的神意衝擊軌跡,用最粗暴的方式呈現出來。在這條筆直的延長線上,迸散的符陣靈光正放射出最後的絢爛,使得韓水常不自覺眯起了眼睛。

因為這光怪陸離的景象,他的視野受到了干擾,錯過了一瞬,以至於遠方爆開漫天塵煙之際,他還有些疑惑:

怎麼回事兒?

元氣激盪,大風吹卷,將塵煙壓下一截,這時韓水常才發現,剛才阻隔了端陽真人神意的山峰,就那麼消失掉了,至於追究上面還有沒有人,都成了毫無意義的事。

韓水常眉頭連皺,在他的感應中,漫天的塵煙里,像是有幾萬張硬弓齊齊拉伸、彈放,嗡嗡的變調顫音初時還算齊整,到了後來,已經彼此干擾錯亂到不成模樣,只有那絞割魂魄的鋒利之感,愈發明晰。

那受到符陣保護的山峰,就是被這樣的震盪破入深層,再絞碎掉的。

畢竟也是劫法宗師,韓水常還能夠從混亂的震波中察出一些細節,辨明衝突的對象:

武元辰在前,楚原湘在後……

韓水常只覺得頭皮發緊,兩個大劫法宗師神意放於虛空,剎那間就是數百萬次對沖,每一分波盪,都利如刀鋒,尤其是穿透性太強,那剛剛還阻隔了端陽真人的山峰,就是被他們刺紙一般穿進去,在內部激烈震盪,直接催化成煙。

偌大的山峰,沒有任何阻礙的作用,相比之下,端陽真人的遭遇,實是讓人看了嘆息。

對了,正處在神意對沖的中心位置,那傢伙還活著嗎?

一念未絕,後面傳出驚呼聲,已經很難再起到防護作用的符陣生出波動,有目標直撞進來,沒有減速,就狠狠摔在峰頂的岩石地面上。

「師尊!」

鴻遠道士的呼聲非常刺耳,韓水常轉過身來,就見了一位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身影,是見過幾回的熟人。

「端陽真人。」

原來這一位已不知在什麼時候潛入了少陽劍窟,嘿,真當他們純陽門是清虛道德宗的堂口了不成?思及之前的隱瞞和算計,韓水常心裡自然很是憋悶,可這個時候,也來不及計較,因為現身的端陽真人,其實已經有些走形了,至少絕不像是一位有道全真。

鴻遠道士在師尊身前,少有地露出了手足無措的樣子。也不怪他如此,眼下端陽真人的情況,確實糟糕透頂。

只見端陽真人頭髮披散,七竅流血,形容悽厲,肌體上血線縱橫交錯,仿佛隨時都會裂成千百塊――這不是什麼形容,以韓水常的眼光看來,那些血線深入肌理、骨胳、臟腑,是真真正正致命的傷勢。若非端陽真人一身玄門正宗修為精純無比,又有護身之物替死,如今已經是一堆碎屍了。

饒是如此,只要端陽真人再有什麼稍大點兒的動作,指不定就要有哪塊兒肉掉下來。

鴻遠道士本想喂一顆靈丹下去,見狀只能作罷,又取出了一瓶續命靈液,催化成霧,噴洒過去。受此一激,端陽真人從神智昏蒙中醒來,看到鴻遠道士,左眼睛微有光澤閃現。

韓水常此時也發現,端陽真人的右眼被「血線」切過,已是瞎了。

毫無疑問,這就是接觸兩位宗師神意對沖餘波的下場。

看端陽真人墜下的方向,其本體和對沖區域肯定還有一定距離,這般模樣,必定是神意反震的結果。

韓水常心頭髮冷,卻也更加憋悶:他再麼說,也是劫法宗師無疑,就算是低了一層,可為什麼和那兩位,就是天差地別?

他自認資質、努力不下於人,可這些年下來,感覺距離反而越來越大,難道這就是純陽門和大宗門閥的差別嗎?

心裡不舒坦,有股子悶氣要發泄,韓水常終是忍不住哼一聲,不對端陽真人,而是對上王子懷,稱呼又變了回去:「王真人,這局面……為了一柄寶劍,就要毀了本宗的根本?」

他都懶得再掩飾什麼,而王子懷並沒有即刻回應,反倒是在鴻遠道士身後,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韓城主,眼下出了意外,又有強人……大家胎息閉竅,謹守本心,聽天由命!」

「嗯?」

韓水常方是一愣,那邊端陽真人已是連盤坐的姿勢都維持不住,一頭栽倒。

又有驚呼聲起,韓水常已經給連番變故唬得心驚肉跳,循聲猛地扭頭,只見就在主峰的半山腰上,山坡草木,陡然就化為了礦物結晶模樣,範圍還在不斷擴大,半透明的結晶映著符陣靈光,放出絢爛而詭異的光波。

為什麼會這樣?

韓水常發現自己像是變成了剛剛入道的小孩子,完全看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

下一刻,刺耳的炸裂聲中,半邊山坡粉碎,鋒利的破片四面迸射,破空聲尖銳悽厲,而更可怕的還是海潮般的神意嗡過掃過的震盪之音,像是在低空轟鳴的雷霆――毀滅性的力量就從他們身邊刮過去,讓人心底發沉。

韓水常剛慶幸那邊沒有什麼人,損失不大,眼角處就是迸濺血色,污了視界。

臨近峰頂,有一隊鎮守的修士,八個人,就在震音掃過的剎那,有七個無聲無息,爆成漫天血霧,而就在他們身邊七八尺的距離,僅余那人兩眼發直,雙股戰戰,癱軟地上,卻沒有受任何傷害。

這就是「聽天由命」?

對端陽真人的「告誡」,韓水常有些明白了。

而緊接著,他也是悶哼一聲,身體側擺,明顯地歪斜,險些就失去了平衡。相應的就是五感六識的震盪,尤其是體感都要喪失,對真形法體已臻絕頂,幾成金剛不壞之身的他而言,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作為此間僅有的還能感應到虛空神意交戰的修士,韓水常當然不可能真的像「小孩子」一樣,屁事兒不懂。尤其是這種幾乎是貼著頭皮抹過去的衝擊,他不可能不加以解析。

之前的「失衡」,就是因解析帶來的衝擊。

衝擊還是有些價值的,至少在親身體驗之後,他總算有些明白,什麼是「跳變」……

近些年來,他已經對天地法則體系的結構有所理解,知道天地間萬事萬物,均由層次不同的天地法則聚合元氣化生而成。而這樣的結構,使得神意穿行其中,受到不同層級的法則干擾,消耗也在不停地變化,也就製造出了難以統計的變數。

跳變……大概就是說,神意交鋒時,不斷地從一個層次,跳轉到另一個層次,介質瞬息百變,發勁的方式也是千變萬化。

不管是武元辰,還是楚原湘,都近乎完美地闡釋了「跳變」的真意。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要緊的是:

一、二……三!

韓水常數著數兒,牙關緊咬,怪不得戰場陡然下移,原來在那震天動地的神意對沖區域內,不知何時,已經插進來了第三方!

其的神意運化之法詭異萬端,他不是專注於神意本身的「跳變」,而是以令人驚愕的古怪方式,強行扭轉神意通過區域的結構環境,使山石草木乃至於人體血肉,都在那瞬間,隨之改變。

那人神意所過之處,萬事萬物,便成了阻滯兩位大劫法宗師神意衝擊的障礙。而那兩位才不在乎擋在前面的是何物,見山破山,見人殺人,幾個來回,就讓少陽劍窟面目全非。

混帳!

此時此刻,韓水常幾乎將牙齒咬碎,卻不得不開口,也不得不把端陽真人的言語重複強調一遍:

「大家胎息閉竅,謹守本心……」

至於「聽天由命」四字,他實在是吐不出口來。便在此時,他臉上突地一暖,光影的變化讓他本能抬頭,主峰上修士大都如此。

他們隨即就看到了,因為神意對沖,在厚重的雲層中部,絞開了一片偌大的空隙,隨著日光移動,這一刻,久違的陽光穿透了劫雲的裂口,照射在滿目瘡痍的山脈之上,但轉眼又是扭曲。

便在萬丈雲端,陽光同樣製造了陰影,就在陰影深處,分明開闢出一片幽暗詭奇的領域,猙獰凶暴的魔影攢動,中央有雄偉如山的巨影,偉岸如神明,鎮壓一切,也縱容一切。

與這片魔域相對,又有一處區域,雲層與陽光混染,出奇地層次清晰,分劃九重,區域雖有局限,卻似乎隨時都有荒古生靈造化生滅,意象渾茫,古樸原初,不讓魔域分毫。

韓水常呆看著半空,久久不能言語。他知道,天空凝化的兩片區域,可不是拿來唬人作態,而是代表著來自清虛道德宗和魔門的兩大強者,不約而同選擇了借用外力。

武元辰借用魔主投影,顯化魔國,意欲魔染萬里;楚源湘則引動朝真太虛之天的「九玄元穹」法力,分劃九野,傾蓋天地。

而二人做法的本質,正是強行扭曲天地法則,將神意交戰區域的環境結構,向最有利於他們的方向轉化。而這正是「第三人」所做之事,由此也可見出,這兩位對那個斜刺里殺出、卻是不走尋常路的對手,有多麼煩惡。

只是,楚、武二人想法接近,差距則微之又微,不管是魔國,還是洞天,齊齊投影到此,反成了僵持之勢。

少陽劍窟中的修士們,已成了被殃及的「池魚」無誤。

這邊魔氣滔天,點染惡念,刺心焚血;另一邊元氣渾茫,陰陽倒置,五行亂離。再有愈發澎湃激烈的神意隔空對沖,瞬息震盪超百萬層,無論形神,都遭遇可怖的強壓,剎那間就不知有多少人慘叫崩潰,走火入魔。

韓水常恨得咬牙切齒,但主峰上這些人,他也必須要護住,當下跺腳,開啟了核心位置最重一層符陣防禦,聚攏純陽真火,形成類似於界域的空間。

同時,他的神意感應仍未撤回――此類環境下,再成了聾子瞎子,就是真真正正的「聽天由命」了。

他支撐得很辛苦,同時也不由去想:

如此局面下,那個「第三人」又該如何?又能如何?

一念未絕,少陽劍窟深處,有金光長虹,橫架天際,直切入虛空兩片相對化生的區域邊沿。那裡正是雙方角力之地,金光當即受外力影響而扭曲,卻依舊氣象恢宏,矯然如龍,且果真是多角突峰,有角、須、身、尾段段化現,眨眨眼再看過去,那貫鱗頂角,爪牙飛騰之相,分明就是太古天龍模樣!

「昂!」

龍吟之聲,起勢雄渾,餘音清越,與之共鳴,山中劍光沖霄,直入天穹,繼而繞龍體而飛,層層化鱗,明光如劍,犀利刺眼,二者渾融如一,不見任何疏隔之態。

「這……」

韓水常也是傑出的劍修,自然明白眼前的一幕代表什麼,腦中為之混沌:

這才多長一點兒時間,玄黃殺劍已經認主了嗎?

「我的娘……」

附近有人呻吟,嗓音發顫。而等他定睛再看,才發現,虛空之變仍在持續,在那龍形之上,竟然又凝化出一個模糊的巨影,如天人之相,馭乘天龍,自在周遊,身外雷光明滅,腦後青蓮化生,任他洞天、魔國如何壓制,也無法將他沉陷。

下方少陽劍窟中,眾修士呆呆看天,看那洞天、魔國、乘龍天人,三方鼎立;看那原本厚重的劫雲,如沸水溢鍋,一波波往遠處流淌;看那久違的萬丈陽光,在天穹外沿扭曲,形成眩目的虹彩。

而所有的一切拼合起來,卻化為了較劫雲更為深重的災殃陰霾,當頭傾壓而下,讓人窒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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