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本來面目本來手段(下)

幻境珠里的蟲子,是余慈在抵擋赤霄咒殺印,以情緒火焰燒遍心內虛空諸天時的意外發現。

本以為心內虛空足夠穩固嚴密,哪知道竟然有蟲子鑽進來,潛伏了不知多長時間,對余慈來說,這一驚是非同小可,此後雖不動聲色,卻一直沒有停止過探尋。

他後來問起幻榮夫人、幽蕊等,也通過神主網絡遍詢各路信眾,卻都不知其來歷。他也想通過幻境珠做些文章,可問題是,手中只有一份「孤本」,萬一處理不善,折在手裡,線頭可就要斷了。

眼下有了另一種選擇,豈有不琢磨的道理?

從外面看,幻境珠里場景變化,光怪陸離;而在其中魔蟲「看來」,卻還是心內虛空常年不變的模樣。

蟲子鑽進心內虛空,總要達到一定的目的吧?完成之後,又會做什麼?怎麼傳遞消息?怎麼會合?背後又究竟是怎麼個來路?

這些都是余慈需要知道的。

正琢磨的時候,有人以意念碰撞他的感知,如果還原成現實情境,那大概算是呼叫……不,算是極其微弱的呼救聲吧。

喊「饒命」的是趙相山。

余慈很意外。

如果片刻之前,讓他描述一下對趙相山的觀感,余慈會說:

心思難測,但算是個漢子。

如果從這傢伙被擒入心內虛空算起,已經三個月左右的時間,它依然不曾吐口。

倒不是幻榮夫人辦事不利。

余慈就覺得,幻榮夫人施在趙相山身上的手段,已經足夠厲害了。

最初,幻榮夫人用「常規」的法子泡製,卻發現趙相山不為所動,甚至還暗中抽取萬魔池的力量為己用,意圖加速恢復。一怒之下,用了魔門秘傳的專門整治天魔及外道的法門。

裡面具體法理複雜,余慈也半懂不懂。簡單來舉個例子,就等於是將常人置於鯊魚群中,齧食分餐,偏又吊著一條命,一時不得速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支離破碎。

現在只不過是把鯊魚換成魔頭,將齧食換成「吞噬精氣、磨銷靈性」而已。

由於封禁五柱的設計,苦了趙相山,卻便宜了周圍的萬千魔頭。

對萬魔池中一眾魔頭而言,趙相山這等天魔外道中的強者,簡直就是最為大補的養份。即使層次差得很多,可你來一點兒,我來一點兒,分而食之,好處總還是有的。

再加上魔頭的特殊性質,吞噬精氣的同時,也是將各類污濁之氣沾染上去,「替換」了靈明出來。

這算是另一種方式的「他化」。

也因此,血海中巨量魔頭,近日來晉級躍升的何止千百?

原本懵懵懂懂的一批,有了「替換」出來的靈明為根基,也能從血海深處,亦即元始魔主所遺的信息中,受到好處,漸生靈智。

只是,不管它們再怎麼晉級,在萬魔池與照神銅鑒的鎮壓之下,轉眼又要被接海連天的龍捲風撕碎了去,豐富餘慈「天人九法」的信息結構。

說到底,最終受益的,還是余慈。

至於趙相山,被萬千魔頭當了活靶子,每日裡都沾染巨量濁氣,污穢神智、喪失靈明,難聽點兒講,此時它大可與「糞坑」相媲美。

所謂「清明」,沒有「清」,哪有「明」?

被不可計量的濁氣侵蝕,又受封禁五柱的禁錮,靈性不可避免遭到銷磨。

它是沒有「屍」可分,卻等於是眼看著自己向白痴轉化。

對於一向以謀算狡計自詡的皮魔來說,要比任何刑罰都來得殘酷。

而幻榮夫人更狠辣之處在於,她讓趙相山的堅持,變得毫無意義。

出於對外道根底的熟悉,在立起五柱之時,她就不指望趙相山軟化態度,憑藉這手段,趙相山那些被磨銷的靈性,其實有相當一部分,都轉接到封禁之中,一段時間之後,完全可以從裡面篩選出大量的記憶碎片,收集起來,重新梳理。

就算趙相山一直不吐口,時間長了,照樣無用。

這種法子沒法用在逼問功法訣要上面,但在精確度較低的秘辛事件上,再有效不過。

按照幻榮夫人的算法,最多一年的時間,趙相山的靈智便要退化到一般幼兒的水準,那時候稍微使點兒手段,拼接起各類信息片斷,也只是稍微費點兒功夫罷了。

如此狠辣且縝密的手段,余慈自覺,換了他上去,也只能是求一個速死罷了。

趙相山能撐兩三個月,著實了不起。

可現在,怎麼就忍不住了?

余慈最起碼的耐心還是有的,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繼續擺弄幻境珠,認真考慮,該用什麼方法和場景,讓珠內的魔蟲誤以為得手。

趙相山能在封禁五柱的壓制下運使意念,已經是竭盡全力,付出的代價絕對不低,但萬事開頭難,而一旦開了頭,再持續下去,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了。

其意念連續碰觸,大有你不回應,我乾脆就累死在這兒的意思。

余慈覺得火候差不多了,終於是轉過身去,面對封禁五柱中央那一團怪異怪狀的皮屑,皺眉道:

「你想說什麼?」

趙相山意念微弱,幾不成句,然而過往的脾性不改,大意是:

想抓緊時間賣個好價錢。

「呵,還能說俏皮話……」

余慈聞言失笑,直接斷開了聯繫。

這當然只是故作姿態,趙相山想必也明白,不過,他已經是騎虎難下,多次再求聯繫而不可得,又要到了極限,無奈之下,轉而去求不遠處的幽蕊。

幽蕊也是聰明人,更知道余慈的心思,初時也假意不予通傳,直到將趙相山的性子給磨得差不多了,才意意思思地幫他傳了話。

余慈轉身,直視過去。

這時候的趙相山,已經連發念的力量都快消耗一空,精氣喪失的速度又是加快,周圍魔頭爭先恐後,在封禁五柱周圍潮湧般往來,大口吞噬。

余慈也不理會這些,只是對他講:

「把話說明白。」

趙相山將意念艱難傳出:「我只求一個前程!我只要那人一般,移轉靈樞,此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所說的「那人」,自然就是黃泉夫人。

余慈扭頭去看,此時那邊確實很招眼,有靈光灼灼,逐漸聚合,內蘊生機,血海上的魔頭蠢蠢欲動,但在照神銅鑒的光華之下,又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在周圍越聚越多,漸成拱衛之勢。

不過,趙相山知道那是誰嗎?

「你認得她?」

「黃泉夫人……無別有情之心,世間唯她一人而已。」

趙相山見余慈態度微妙,精神也是一振:「既然她也拜入天君座下,正是用我之時!一人之言有窮,二人之言可彼此參照,更易判斷。」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天上天下,域內域外,黃泉夫人知道的,我能知八成;我知道,或許她能知九成,正好對照。」

余慈啞然失笑,趙相山一反數月來的硬骨頭,如此急切之狀,又是可笑,又是可疑。

移轉靈樞對虛生那樣壽元將盡者、幽蕊那樣註定的短命之人,固然是一條退路。但對本來就有不死不滅之身的皮魔,又有什麼用處?

余慈也不好直接問它,免得給糊弄了,話鋒一轉,問起別的:

「別的且不說,你是哪個魔主座下?到真界何來?」

「我原在域外無光魔主座下,入世並無他圖,只為護法之故。」

無光魔主?余慈怔了怔,才猛地反映過來:

參羅利那!

真界之外巨大星域中,唯一一隻破神蠱,也是周邊域外當之無愧的霸主,當年曾見識過的太阿魔含、波陀諦等末法主級別的魔頭,相比之下,都要遜色一籌。

參羅利那在魔文中便是「絕望」,其「無光魔主」之名,據說是本於一旦與它扯上關係,世界便「黯淡無光」之意。

猛然間扯上這樣的大能,余慈也是啞然,也只能是繼續問下去:

「什麼護法?」

趙相山沉默了下,意念再發時,愈發地艱澀:

「魔靈轉生……參羅利那魔靈轉生!」

意念剛剛分明,異變陡生。

封禁五柱中央,那聚攏成團的皮屑上,便「波」地燃起一團幽沉火焰,色澤發暗,來得突兀莫名。

趙相山意念驟然轉濁,更迸發出慘痛悽厲的情緒反應。

也是剎那間,趙相山僅有的一點兒「肉身」,便給燒成了渣子,若不是封禁五柱有防它生機絕滅的功效,且心內虛空亦是特殊區域,自有神通運化,恐怕這傢伙已經死得透了!

旁邊幽蕊驚道:「咒誓反噬?」

余慈眼神冷沉,他知道,趙相山正是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證明自家的真誠。

然而,也是這種方式,猛然間將余慈推到一團更亂更雜,且是更為巨大的麻煩中去了。

趙相山有封禁五柱、有心內虛空,能夠維持一線生機不滅。

可是,作為承載這一切的余慈,就要承擔與之相應的「隔絕」作用與壓力。

他能夠感覺到,在茫茫星域深處,正有一道冰冷無情的視線,無視重重虛空阻礙,直接將其純粹的毀滅性意念投注過來。

原本幾不相干,如今已是生死大仇。

參羅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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