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當年觀照似非我輩(上)

從魔靈甦醒後的記憶可以看出,它對無量虛空神主的熟悉、執念,包括對碧落天闕的推論都很有道理,尤其是碧落天闕未必就是實有其物,而是從天魔殿演化而來,更和余慈的某些推測暗合。

但這無法解釋,黃泉夫人的用意。

埋下一顆種子,讓它在一千兩百年後發芽?

說不通啊!

不過,要想知道……眼下就有個最好的機會。

「你這招,可以用在黃泉夫人身上吧。」

「如果主上在魔染他化上的造詣足夠……呃,定是可以的。」

只看萬魔池,趙相山就知道自己說了廢話。

余慈躍躍欲試,不過,他暫時忍下來,決定事情還是按部就班地做。

他去看第二條魔蟲。

這條寄生在匡言啟身上的「星芒蟲」,非但將一個較當年余慈都有所不如的修士,強推上六欲天魔的水準,還能使之運使無量虛空神主的法力,通達無礙,若真是同源,那魔靈的進步,也是到了讓人無法直視的地步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通過「星芒蟲」,余慈感覺到,其上已經有了生靈獨有的情緒,大約是忌憚、恐懼之類,還略顯簡單,卻也絕非是魔靈剛出世時,純粹的理性思慮。

這就非常可怕了。

受情緒的影響,余慈的「內化」也受到了抵抗,星芒蟲也有自毀的手段。還好余慈有了從前面一條星芒蟲身上得來的信息,先期便先應用了幻術和情緒神通,在魔蟲決絕自毀之前,總算是得到了還算足量的信息,將整個脈絡都給捋順下來。

兩條星芒蟲,確實是同源而出。

時至今日――至少是在寄生在匡言啟身上之前,魔靈尚在黑袍身邊。

更準確地說,現在的黑袍,已經成為了它的傀儡和寄生的對象,余慈甚至從模糊的信息中,看到了自己――那還是在東華虛空的時候,以黑袍的視角收集到的。

而且,在近年來,趁著天地大劫肆虐,魔靈影響範圍有擴大的趨勢。

像是匡言啟,就是受害者之一。

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匡言啟寄身的魔門東支竟然仍蒙在鼓裡……

不過,這也是因為柳觀的名聲太惡,從不按常出牌之故。匡言啟這樣的非常情況,也沒引起疑心,大概都以為是柳觀使了「黑手」。

事實上,余慈覺得,柳觀確實是下了黑手,起碼是在魔靈下黑手的時候,視若無睹,且在事後有所遮掩,給魔靈行了方便。否則不能解釋,匡言啟的這番變化,如何能瞞得過魔門東支上下。

這一點,魔靈也有察覺,雙方有一層默契,卻肯定不是合作。

近些年,魔靈飄忽不定,也有躲著柳觀的意思。

柳觀則使喚匡言啟不遺餘力,什麼地方危險,就扔到哪兒去。還真讓他辦成了幾件事,在魔門東支的地位頗是見長。

這次又把他派來,與魔潮中的兵災魔王聯手,可終究還是把他葬送。

柳觀這麼個態度,不像他慣常的做法――好吧,余慈也不知道慣常的柳觀會使出什麼手段。

但這味道不對。

結合前面的猜測,余慈就想,是針對黃泉夫人嗎?柳觀在其中發現了什麼端倪?

余慈不是柳觀肚子裡面的蛔蟲,但他還有別的渠道。

揮手將魔蟲僅存的一點兒餘氣揮散,他灼灼的視線轉向沐浴在靈光中的黃泉夫人。

目前,靈光中還只是個大概的輪廓,真想生死轉換,還需要一段時間,過幾道關口。可靈樞在此,一應的記憶應該都在,憑藉「內化」法門,大可先睹為快!

要說移轉靈樞之後,一切都盡在掌握,黃泉夫人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

但一來余慈的耐性總有個度;二來,他現在的感覺非常微妙,有種心血來潮式的徵兆。

任何一個修行有成的人,都絕不會忽略掉這種感覺。

那麼……就順著感覺來好了!

余慈調整了下心緒,意念投注到黃泉夫人靈樞之上。

靈樞者,中央之樞要也。

具體來講,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法理,還有「某人」之所以為「某人」的一整套習慣法度。

這套法理和法度,雖然玄虛,卻是以具體的人為根本,衍生出來。尤其當人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在天地間留下形神的烙印,化為了確切的「實物」,不管這份烙印有多麼微小、虛弱,總是給了人操作的空間。

某種意義上,它屬於突破了「物」與「理」界限的層次;化為具體手法,就是真文道韻級別的無上神通。

但余慈執掌生死法則,又身具「自辟天地」的能耐,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就能將這件事的難度,降到最低。

當然,不管難度怎麼降,事關生死,都是要慎之又慎。

虛生也好,血府老祖也罷,之前的兩個成功例子,其實還有一層非常關鍵的因素:

信力!

虛生和血府老祖都是壽元將盡,前路已絕,又受余慈神通所攝,自然敬畏且依仗,由此生出信力,主動將余慈的神通「內化」,占據核心主位,故而如水到渠成,順暢得很。

相比之下,黃泉夫人是生生被余慈掐死的……

一則以內,一則以外,由不得余慈不謹慎處置。

此時施展「內化」之術,他也是小心翼翼,淺嘗輒止,絕不會干擾靈樞的運化過程。

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余慈漸有所得。

目前的黃泉夫人沒有神智可言,這樣的好處在於,只要是找准層次、位置,她的記憶就仿佛是已經大開門戶的庫房,任由余慈進出。

余慈才一「進來」,就有些發愣。

黃泉夫人是個細緻人,但余慈可沒想過,連著她的記憶,也同樣如此。

感應所及,一切信息都分門別類,次序齊整,像是百寶格,又就像是朱老先生當年坐鎮的書樓,萬千法門、秘籍,一部部,一卷卷,以類相從,排布有序,搭眼一看,心裡就大致有了數。

只是,是不是缺了點兒什麼?

余慈再次檢視,大略看過去,從黃泉夫人幼時,一直到現在,都很齊全的樣子……

一時想不起來,他心念微動,不再觀其大略,而是搜檢有關黃泉秘府的信息,準備仔細看一看黃泉夫人在北荒的作為。

在清晰的分類之下,真的非常好找,可才看了小半段,余慈便覺得怪異絕倫

好像,全是別人……

他的意思是,看黃泉夫人的記憶,就像看一出大戲,你能夠清楚地知道,當時的情境是怎樣、戲中人乾了什麼、有怎樣的喜怒哀樂。

可是,這份理解是「余慈」的,而不是「黃泉夫人」的。

黃泉夫人是怎麼想的?

就現兩人同時看戲,戲台上唱作俱佳,而在你身邊看戲的人面無表情,永遠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麼。

不……不止,應該說,身邊根本就是一片空無。

余慈能透過黃泉夫人的視角,知道當時發生的一切,唯獨不知道作為一切的核心,黃泉夫人的所思、所想、所感。

就像是一面鏡子,可以映照出大千世界,本身卻無思無感。

這怎麼可能呢?

余慈想起扼死黃泉夫人之前,那一份獨特的情緒感受;又想起趙相山剛剛所說的一句話:

無別有情之心,世間唯她一人而已。

現在非但無情,連「思維」也沒了,又算什麼?

明明是在自家心內虛空之中,余慈卻覺得心頭隱隱生寒。

他再顧不得其他,心神切入黃泉夫人靈樞運轉的深處,要看個分明。

便在這裡,熟悉的,至少可以稱為「生命」的感覺重新顯現。

所有的情緒,或曰靈性,都融在生機之中,除此以外,再無牽涉旁移。

這一刻,如果黃泉夫人冥冥之中還有意識,那麼:

除了生死,再無他物。

察覺到這層面,余慈也有所悟:

也許黃泉夫人的記憶中,本來是有情緒、思維存在的,可是在移轉靈樞之時,自然就「內聚收縮」,完全投注到當前的核心問題上去。

這是怎樣的控制力、又是怎樣的本能啊!

而且,這還帶來了另一個問題。

世人所謂「情景交融」,可以這麼理解:

無當時之環境,自然沒有當時之情感思慮。

三十年前的余慈和現在的余慈,面對同一件事,其思維方式、生髮的情感,與現在相比,肯定有大大小小的差別,正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就是這些差別,才有人之所以為人的情感思維的變化、起落,才能獲得種種不同的體驗和經歷。

可在黃泉夫人這裡,「情」、「景」,還有「思」,好像完全是分開的。

情緒是情緒,思維是思維,當時環境,也僅僅是個環境。

恍惚中,余慈便有這麼一份感覺:

黃泉夫人就像是現在的他,進入了「別人的視角」,完全抽離於世間之外,持一份特有的情思,進行觀照。

所不同之處在於,余慈的情思只存在於「現在」;

而對黃泉夫人來說,情緒思維便在那裡,無論時間怎樣流逝,均獨立不改。

千年之前是這樣,千年之後亦應如此。

余慈想到了件寶物,是當年薛平治給他的那件忘情寶扇。此時應該已經丟在了少陽劍窟內,不知給誰撿了去。

寶扇之上有言: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余慈無論如何都不能將黃泉夫人劃在「我輩」之列。

然而,她究竟是更接近「不及情」的最下之輩呢?

還是「忘情」的「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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