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由內而外以我為主(下)

對這種理論性的東西,允星答得流利:

「便如吾等修持,感悟天人九法,靈昧居中,諸法環繞貫穿,是尋一個內在的核心。神道不只是自己,還利用信眾,求一個最貼近的均數,也就是藉此映射尋找天地宇宙的中心,從那兒向『外』看……就目前而言,自巫神以下,只能求真界的解。」

連山也沒想到,允星會說得這麼深入,顯然是真的做了一番研究的。

一怔的功夫,旁邊的掌教聖人已頷首笑道:

「吾輩一中心,天地一中心,兩邊重疊,不是合道,就是人神共主。

「若說真界的『解』,巫神已經知道,所以通過他是捷徑。然而數次勘天定元,便是有那個核心,也已經偏移,而野心之輩,也不想局限於真界一域之地,所以才有『三界天通』,大黑天佛母菩薩是要走這條路的。」

連山又看紫極之上,羅剎鬼王已經模糊不清的名號,沉吟道:「羅剎鬼王……」

「羅剎鬼王是要避免這條路,至於剛撞出來的無量虛空神主,則莫測高深。至於淵虛天君,有後聖時且不說,師兄覺得,此時他會學哪個?」

連山微微皺眉,與蕭森這位掌教聖人同門數劫之久,有競爭,有交情,可說是最了解蕭森的人之一,聽他言外之意,不免要深想一層:

「淵虛天君年歲不長,行事也多是隨心所欲,意氣為多,性情上是有偏頗的。聖人的意思是……」

「不是聖人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隨著話音響起,有人大步走上峰頂。連山見了也是一奇:「辛師弟,你從蕊珠宮回來了?」

「天裂谷一線大撤退,我留在哪兒幹嘛?逗貓玩兒嗎?」

辛乙哈哈一笑,旁的也不多說,直接就接入了正題:「我和淵虛天君打了幾次交道,對他還算了解一些。那種性格,有『後聖』的架子支在後面,什麼都好說,可如今被人掀了底,還不知要做出什麼事兒來。可不管做什麼,有一件事他註定是做不好的……神主這買賣,他做不得。」

連山結合各方信息,其實也比較同意辛乙的話,不是說隨心所欲做不得神主,像羅剎鬼王,照樣是走到了巔峰,然而神主之位,牽涉因果,最戒意氣,若沒有深沉的謀算,厚重或淡漠的心性,就是坐上去,早晚也要出亂子。

別看淵虛天君已經是神主之資,可據連山所知,他的信眾圈子一直在比較狹小的範圍內,相對真界億萬黎民,不值一提。完全是支了個神主的架子,得了相應的神通,卻始終走的是「個人修行」的路子。

此類「無視因果,輕意重形」的做法,絕不是神主正統,倒有點兒魔門習性。

以前有「後聖」在,還不是太突出,可在此時,就比較讓人擔心了。

不過,辛乙說起此事,又是什麼意思?

辛乙沒給他弄那些彎彎繞繞,徑直便道:「別人指望不得,就由我們自己來,咱們扯一個神主出去,豈不諸事順遂?你覺得,我老辛怎麼樣?」

就算連山有數劫修持,也被辛乙這天外一語震得目瞪口呆,旁邊允星也是失聲叫道:

「辛師叔!」

顯然,事先允星也不知情,那麼……

「聖人!」

連山轉頭盯住蕭森,別人不知,難道他也不知?在玄門,尤其是八景宮這樣,承繼道尊道統之宗,『神主』一詞,可絕不是什麼好聽的玩意兒。

那不是尊崇,而是無可解脫的代價!

只是,蕭森此刻,卻是仰觀紫極,神思緲然。

「用四方八天的架構,允星這個想法是極好的。但醜話都要說在前頭,以咱們宗門一貫的路數,三清境、大羅天這樣的核心之地,還是放在自家手裡最放心。以前有『後聖』在時,這話不好說,現在,連山你是不是已經開始琢磨了?」

「……」

「要我說,不必。以我那世侄的個性,說了也是自取其辱。還不如和他做這麼一筆交易,他自可去接續他的上清道統,自由來去,因果之事,我們八景宮承擔,我老辛承擔,但他必須放棄對四方八天的所有權……」

連山冷冷道:「現在四方八天不在他手裡。」

「我們認為在就好,既然是交易,總要給人點兒本錢。你不用拿這眼神兒看我,咱們圖謀上清搭建好的體系,難道還有理了?」

「嘿,別忘了現在淵虛天君在哪兒!人心慾望,無邊無際,他恐怕正做著人神共主的美夢,你這一番好心……」

「好心在哪兒?」

辛乙臉上一直不變的笑容收斂:「就算淵虛天君想做『人神共主』,他也確確實實有這個資格,至於做成做不成,做成了會有什麼後果,那且另說。咱們這是做『幫他選擇』的事兒,也不需要塗金搽粉,因為這就是八景宮的底線,是『以我為主』,就是冷冰冰的交易。

「而到最後,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難道我們還會因為他的意見,中止自家的作為,轉而去輔弼上清?」

連山一時無言。

也在此刻,沉默已久的蕭森,微微而笑:

「辛師弟有句話說得很好,『八景宮的底線』,也是要讓人看到的。」

說話間,他袍袖輕拂,便在眾人眼前,浮現出一座色彩斑瀾的真界全圖。

蕭森手指輕劃,以雲中山脈為中心,北抵北荒,南跨滄江,西至斷界山,東抵洗玉盟,偌大的區域,便蒙了一層淡淡青光。

這片區域,對東方修行界而言,可為天下之中,也就是八景宮的傳統勢力範圍。

「此處正是三清境、大羅天最合適的架構之所。且不論日後如何,如今先有勞師弟。」

辛乙哈哈一笑:「成。我便先留在這兒,仔細熟悉一番,嘗試著練練手。」

說話間,他便走到紫金石下,用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倚坐下來,正與蕭森並列。

蕭森卻是站起身,連山亦如是,兩位地仙大能,與允星一起,端正站立,目視辛乙,看他頭頂清光衝起,與「紫極黃圖」所發紫金光芒交匯,隨即寂然不動。

由始至終,連山都不認可辛乙的判斷和選擇。但也從不認為,辛乙要轉「神主」有什麼難度,就是因為有「紫極黃圖」在手,要想轉入神道,甚至更進一步,完全是水到渠成。

可是,僅為了一個未知正誤的判斷,一個讓人覺察不出的人情,一個增加宗門迴旋餘地的機會,就這麼去做了……

連山承認,這種事情,是要有人去做,可是,為什麼又是辛乙呢?

洗玉湖上,宜水居外,陡然間變得冷清許多。

雖不至於到「作鳥獸散」的地步,可就是剩下的這些修士,也大都是茫然。

後聖子虛烏有、淵虛天君被堵在湖底……此類的消息,沒有一個明確的源頭,卻像是地底吹上來的陰風,不知不覺已經滲透極深。

在這種情況下,小九沒有縮在宜水居裡面,仍是如前些日子一般,出來和幾個相熟的朋友飲酒聊天,也切身感受湖上的氛圍。

此時此刻,才能察出人的真實。

董剡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看得出很有些鬱悶,但這位曾經背叛過盟友的劍修,此時卻沒有再做一次的意思。

吳景倒是很淡然,和人聊天的時候,就道:「我是從天君的符法中頓悟神通,和後聖有什麼干係?一步登天的事兒,想想就好,哪有這麼容易?」

雖是這麼說,他對「後聖子虛烏有」的消息,分明也是信了。

相對來說,作為夏夫人客卿的林雙木,倒是最穩重客觀的一個,他環目四顧,低聲對小九講:「大伙兒為此事努力了幾個月,肯定是會有人留下的,就是某些人怕是不懷好意,九娘子要小心,不如進去吧。」

小九冷笑:「給他們十個膽子……而且,裡面也很忙。」

說著就皺眉頭。

今天小九的心情確實不好。不只是因為湖上的事兒,還有就是那碧波水府,真叫一個不要臉,對著思定院突然發難。

據小五講,若不是思定院那邊,通過全新的「神台」體系聯繫起來,多少可以獲取加持、幫助,恐怕已經被人捲走了。現在只能依靠移山雲舟的複雜禁制環境,還有「大通行」的顏面,死守在船上的某個區域。

僵持已經有一個時辰,各方都在角力,但明顯是往最不利於這邊的形勢發展下去了。

對這種事情,她是真的幫不上忙,聽得還憋屈,乾脆出來透透氣。

再說了,某些人都能出來,她為什麼不可以?

就在幾人說話的船頭,白衣和赤陰兩人都是男裝打扮,陰柔俊秀,又站在一起,低語商談,頻頻引來注目。

究竟想搞什麼鬼?

小九也承認,她心中其實是很緊張的。

余慈一行人入湖已經是第三日了,此時湖上各種負面的消息擴散得極快,就他們沒有動作,感覺中像是被限制了一般。

更讓人緊張的是,從半日前開始,余慈對小五的「請示報告」都沒了反應,若非心內虛空中還在,影鬼師兄也能主持大局,她們這邊可能已經亂掉了。

不是已經進去太霄神庭了?

究竟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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