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生死競速天地殺局(上)

對八景宮的做法,余慈也沒法多說什麼。

真界局勢已經至此,要挽救真界億兆生靈,說來輕巧,又哪是那麼容易做到的?

八景宮的算計,無疑有轉嫁責任的嫌疑;可是在不可挽回的亂局中,苛責也太過矯情。

只是,再想想羽清玄,想想太玄魔母,還有那千百神道之士,一股鬱氣,如塵翳,如陰雲,覆蓋心頭,久久不開。

對他的情緒,蕭聖人應該是能猜到一些,不過其眸光沉靜,並不多做解釋,徑直將話題引入了現實的層面:

「天君,現在要緊的,還是你我兩家聯手,重塑體系之事。」

這是大實話。

目前這情勢,讓重新塑造的玄門體系,迅速覆蓋真界,替代舊有的巫神體系,維持住真界的基本結構,無疑是第一優先。

稍微慢一步,體系破損的衝擊加速蔓延開來,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而從更深的一層來考慮,此時天下各宗各派、各路修士,已經被覆蓋一界的魔劫,搞得近乎崩潰,真有機會脫離苦海,自然求之不得。

是的,這又避開了一重因果,又是一輪不世之功。

現在蕭聖人把它拿出來,與余慈分享,就是請他出手相助的報酬。

如此報酬,可謂豐厚。

當然,更實際的情況是,別看八景宮「先行一步」,只要明白八景三十六天的架構性質,便能確認,單以八景宮一宗之力,是不可能徹底穩住真界這個爛攤子的。

現在的情形就是如此,當舊有法則體系的破壞衝擊,衝出了八景宮的傳統範圍,向更遠方向擴散的時候,八景三十六天體系的擴張,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明顯有些「追之不及」。

畢竟,該體系還沒有真正周覆一界,只在洗玉湖等幾個重點部位,才有節點。

特別是「垂直結構」的性質,使八景宮三十六天的擴張,必須是「層層推進」、「逐步覆蓋」式的。

在自家傳統勢力範圍,一切水到渠成,而等到開闢新環境之時,全面、無差別式的推進方法,就太耗時耗力了。

所以,蕭聖人「求」到了余慈這邊。

八景宮要重塑玄門法則體系,全盤替代舊式的巫神體系,就必須要有上清三十六天的配合。

反過來也一樣。

就目前來看,上清、八景二者結合,就東方修行界而言,差不多覆蓋了八成以上,但從「深刻」層面講,仍不太夠,至少余慈的上清體系,還只是「淺淺一層」,擔不起重塑法則的重任。

另一方面,「四方八天」寬鬆的對接、組合模式,就是「垂直結構」所不如之處,可以是「外道神明」,自然也可以是「外道諸天」。如此確實是聚沙成塔、積少成多的妙法。

這種聯合,或曰「妥協下的產物」,也無疑就是當前急迫環境中,最為高效的方式。

不過,只是這樣,鬆散的本質不會變。

要聚合各方之力,如臂使指,目前為止,也確實只有餘慈一人,憑藉心內虛空,借物象、心象的轉化,才能做到。

蕭聖人的「聯手之議」,就是余慈憑著自家的神通法力,掙過來的。

不過,想想碧落天闕中,羽清玄從未有過的無助,余慈也就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不冷不熱地道:

「無量虛空神主那邊,又當如何?」

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障礙,就算那邊打定主意,不親自出手,魔染也將如影隨行。

余慈、蕭聖人都是深諳魔染本質之人,自知光影難分,不可能徹底切割。

可是兩人現在都過魔劫,一個弄不好,就是個中央開花,弄巧成拙。

說白了,余慈對目前蕭聖人的狀態,頗存疑慮。

因為他看得很清楚,蕭聖人並沒有因為重塑玄門體的「功德」,一洗頹勢,四面魔潮依舊肆虐,而且大有進逼之勢。

這又是為什麼?

當前形勢下,有了問題,一定要問個明白。

「是天數,是變數。」

蕭聖人開口玄虛,但後面並不粉飾什麼:「不瞞天君,眼下情況確實不好。一來,本以為羅剎鬼王便是突入,也要趁我與無量正面交鋒,兩敗俱傷之時。可如今,她早行一步,後續就全然不同……」

他的意思是,若正與無量虛空神主交戰中,後者由暗轉明,自然有大把辦法限制,而如今,無量虛空神主始終藏劍入鞘,引而不發,這就很難辦了。

余慈就覺得,當下的局面,依稀與他和極祖大戰時,昊典壓陣的情形仿佛。

不愧是創出「入鞘法」那位啊……

一念至此,也有有些恍惚。

又聽蕭聖人續道:「二來,便是反噬之故。」

「是那些神道之士……」

「非也。」

蕭聖人此時莫名地擊響叩心鍾,道韻悠悠:

「佛門因果,雖恪於本心;玄門承負,卻化於自然。只是,早年蒙道德之法饋贈多矣,仍過不得這一關。如今唯願一身當之,消此魔劫,不至於有誤後人。」

這分明又使了「金科玉律」的手段吧!

余慈琢磨了半晌,虧得他現在見識漸廣,才大概想明白,蕭聖人是什麼意思,當下奇道:

「以聖人所言,莫非此中算計,貴宗竟然無人知曉?」

蕭聖人微微一笑,已是默認。隨即又道:「先人云: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我一念之惡,自涉因果;八景先人萬世之功,解我之厄;然則自我而起,功罪再論,若不消解,實難心安。」

蕭聖人的意思大約就是,如果按照玄門法理而言,不管心中起的是什麼惡念,用了什麼手段,只要客觀上取得了好的效果,就是不世之功,恩澤後人;更何況還有八景宮萬世遺澤,可助他洗脫罪厄。

可按照因果算法,一切都要「由心而發」,雖是善果,卻是惡因,也是確實害了千百神道之士,還有動亂中無辜殃及之人,以至於魔劫當頭。這些是避不過去的,恐怕還要殃及八景宮的後人。

這就使得蕭聖人,必須要有所作為,付出更大的代價。

這裡頭就包含著道德之法的反噬。

所謂的「名門正派」,真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功德善果,人心所向,都會在某種程度上,幫助修行精進,相應的,如果違逆了此中法理,也會有一定的反噬。

如果正值魔劫,其惡果更會成百上千倍地擴大。

倒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也就是羅剎鬼王,別看是玩弄人心的大行家,卻從來不在乎這個,也沒指望過從道德之法上獲益,做起事來,也就愈發地肆無忌憚。

對此,蕭聖人是用坦然的態度面對。

可是,有些麻煩,也不是態度就能解決的。

余慈就估計,按照現在蕭聖人的狀態,之前若是有五成把握闖過魔劫,現在恐怕兩成也沒有。

事態危急,遠過從前。

如此,余慈還有什麼可說的?

「那就開始吧。」

就在二人短暫交流的這段時間裡,八景三十六天的擴張速度,已經愈發地「力不從心」了。和體系破損的衝擊「鋒面」,隔了已經有數千里的距離,且還在持續拉大之中。

紫極黃圖粉碎,法則體系崩潰,其作用方式,是從根本法則,一路「降下」。

不斷拓展、層層擴大,最終抵至衍化的末端法則,也就是一個個聚合而成的實物。

包括真界億兆生靈。

現在可以慶幸的是,根本法則「降下」,總還需要一個過程。

這期間,其實是境界高、修為深的最先受到衝擊,那些全無自保之力的黎民百姓,則還有一點點的緩衝時間。可只要沾上了,就不可能再有僥倖可言。

現在,八景、上清體系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地彌合這個「致命空隙」,最好是「跑」到體系破損的衝擊前面,先一步立下法度規矩。

這就像是兩個人賽跑,誰先擴散到真界全境,就等於是跑到了終點,贏得勝利。

除了西方佛國,僅在法則層面,那裡的準備只多不少、只早不晩,用不著他們操心。

蕭聖人沒有再多說什麼,依舊屹立中天,抵禦魔劫。

雲外清虛之天上,五六位鎮守的地仙,有足夠的神通法力,推動八景三十六天,行那改天換地之舉——雖然只是局部。

余慈確認了具體情況後,果斷出手。

這一刻,八景三十六天依舊由中央向外圍擴散,上清體系則連綴四方已經形成的節點,暫時穩住局面,也給還沒有到來了的八景三十六天,創造出一個較適宜的「環境」。

此時的上清體系,就像是蓬布邊上連綴的長索,四面拉伸,「拽」著八景三十六天持續加速,更快地覆蓋周邊地域。

一則以深,一則以廣,兩個體系一旦重合,就此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在重塑法則體系這件事上,「深度」似乎要比「廣度」更具有現實意義。

畢竟一個是「紮根」,一個只是單純擴大範圍而已。

但情況又不是那麼簡單。

八景宮看似占據主導,可為了與上清體系合作,本身的體系也要放開,對此類嚴謹架構來講,是很麻煩的一件事。一路下來,控制力其實是在不斷減弱的。

相反,上清體系完全不需要開放核心之地,外圍的開放性卻是早有定論,更不用說,余慈明月心象的整合力、穿透力,都是八景三十六天所不具備的,這麼來回牽扯、往復重疊,得益著實不小。

不過,其間余慈倒是又發現了一件事:

好像兩個體系的「穿透性」聯繫,之前就已經建立起來,且在雙方均無自覺的情況下,形成一定的「模糊」區域,最關鍵的是,羅剎鬼王貌似就是通過這個區域「進出」來著……

也不知蕭聖人知不知道這一點,應該是知道的吧。

他有點兒尷尬,更多還是沉吟。

因為在這裡,羅剎鬼王留下了痕跡——微不可察,但通過平等天,余慈還真的略有所得。

不過很快,余慈就沒有了琢磨其他事的空閒。

一方面,那一場「競速」,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算起來,整個路程還只「跑」了千分之一不到,可是,由於各處連綴節點的分布密度問題,玄門體系擴張的速度,也是忽快忽慢,比之如雪崩一般、甚至還在不斷加速的破壞性衝擊,距離又拉大了些。

現在,玄門體系追趕的目標,已經換成了「法則衍化」的邊際線。

也就是說,務必要在破損的法則波及到底層具體生靈之前,將體系覆蓋到位。

這是涉及生死存滅的速度比拼。

那些正在夜色中、月光下掙扎、祈禱、或者瑟瑟發抖的黎民百姓並不知道,在他們頭頂吹過去的嗚嗚風聲,也許只要再下挫半分,他們以及他們的鄰里、宗族乃至於這輩子所接觸的一切同類,都將瞬化飛灰,留不下半點兒痕跡。

事態不可能總是完美。

余慈透過月光,也不只一次地看到了,只因為小小的「縫隙」,其間千百計的生靈,包括屋舍、山川、草木等等,剎那崩滅。

這些情景,他不想看,卻繞不開。

心弦顫動之時,魔潮的威脅也愈發地貼近了。

這就是余慈面臨的第二個問題,他現在,等於是與覆蓋一界的魔門體系正面對撼。

因為無量虛空神主侵占了巫神體系,在此基礎上,感通元始魔主聖道,舉界共鳴,將魔門修士、外域天魔聯繫在一起,形成了浩瀚無邊的魔潮,也是魔門體系的顯化。

巫神體系同樣是他們的依託,可是,隨著共鳴程度的加深,魔門體系也是具備了「半獨立性」,就像眼前的「外相」——混濁的黑霧。

雖不可能它單獨構建一個完整的,可供一切生靈繁衍生息的體系,可當玄門體系一路擴張的時候,又「依附」上來,像是貪婪的鬣狗,想要從上面,再撕幾塊肉下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共鳴,魔潮中各路魔門修士的數目在持續增長,天魔數量也是激增,整體性卻是上了很大的台階。

余慈連綴各方節點時,理所當然受到了阻礙。

魔潮的法度,精神讓余慈必須全神應對。明月在魔潮中起伏,由於天星秘法的映射,每一個區域看到的「月相」都有微妙的不同,但真意如一。

各方修士、宗門不但要適應在明月加持下,與魔潮優點,還要學會如何與明月真意共鳴,才能在亂局起到應有的作用。

只因為,現在魔潮攻伐之術,個體的攻擊只是零零落落,真正占據主流的,反而是共鳴衍化而成的種種神通,

在神通之後,甚至還有某種更具靈性的法則結構孕育。

很熟悉……

便在余慈以明月光芒,集束照透了一片黑潮,抹殺其中魔頭之後,分明是看到了,戰鬥之初遮蔽月光,險些讓他吃個暗虧的神通,是如何衍化、崩散的。

具體的過程不提,那剛剛消散的醜陋痴肥、令人作嘔的肉脂山丘……

這不正是穢淵魔主?

當年在九宮魔域,穢淵看似寶相莊嚴,實則丑怖污穢的形象,給了他太深刻的印象。

以至於雖是驚鴻一瞥,但可以認定真實不虛。

真的麻煩了。

神通對神通,道境對魔域,未必全部對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整體性面前,單個節點,單打獨鬥,註定不會有好結果。

余慈現在做的也是整合的活計,只是還是那句話:

人心大勢,一者順,一者逆。

一者如山崩濁流,由高就下;一者如向陽花木,節節攀高。

且不說性質怎樣,何者更為迅速,更為猛烈,一望可知。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魔門體系的整體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玄門這邊,只能依靠余慈明月心象,整合紛亂人心、複雜資源,泥沙俱下,難辨益害。

魔潮控制不善,一個弄不好,就是給魔劫送菜來了,進來一個,魔染一個。

遑論化現神通、道境?

蕭聖人真是給他找了一個好活計……

可回頭看看蕭聖人處,由於那位道德反噬,心魔大熾,又是第一等的自在種子,引得各路魔物蜂湧而上,神通法術更是玄奇,可蕭聖人坐鎮中天,還是至少截留了七成以上的魔潮正鋒。

這讓他也沒什麼好講,瞅個空子,隔空傳訊,將自己的發現告知。

也讓蕭聖人幫忙判斷。按照九宮魔域方位搜索,會不會靠譜些?

他又想到幻榮夫人,當年這位也是化入了穢淵之力,才成就欲染魔主的,不知會有什麼見解?

可是,聯繫的結果讓他愣在當場:

湛貓兒你來湊什麼熱鬧?

余慈早就到了分心多用,仍有條不紊的水準,可這時候還是覺得頭皮發漲。

不過,他一直掛心羽清玄的狀態,正好借著湛貓兒這事兒,與碧落天闕那邊聯繫上:

不管怎樣,都要提醒一句,現在魔潮湧動,心神萬不能有失!

可當心念移轉,余慈卻是看到,碧落天闕,分明已經與魔潮勾連在一起。

羽清玄已被包圍在魔潮之中,眉頭緊鎖,似乎又遇到了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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