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內閣官員以及司禮監其他成員都各自散去後,嘉靖的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其實打一開始嘉靖就沒打算讓內閣通過解除海禁的決議,自始至終,他的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擴軍,將大明水師重新組建起來,解除海禁只不過是討價還價的籌碼罷了。

只有將水師組建起來,才能夠抵禦解除海禁後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

自明太祖朱元璋開始,大明的海禁政策就愈發嚴厲,從洪武初的瀕海民不得私出海,到洪武七年,朝廷又撤出浙江明州、福建泉州、廣東廣州三市舶司,後來則逐漸演變為片舟不能下海,違者立斬,犯罪者家人也必須受到牽連。

除此之外官府還鼓勵百姓互相舉報,若確有其事,則將被舉報人的半數家產獎勵給舉報者,至此,再也無半片帆船敢於出海。

解除海禁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只能依靠長期潛移默化的影響。

想通了這些,嘉靖從椅子上起身,向養心殿的方向緩緩踱去,一直侍立在旁的呂芳連忙跟上嘉靖的步伐。

「先前我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嘉靖轉過身,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

「稟陛下,事情已經辦好了,這裡是錦衣衛陸炳交上來的口供,所有的事情都記錄在上面。」呂芳惶恐答道,隨即從袖口處掏出一沓紙,低下頭。

嘉靖從呂芳的手中接過口供,上面詳細記錄了陶仲文每天的起居生活:包括什麼時候起床,如廁時間,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吃的什麼菜,與什麼人說過話,談話的內容又是什麼。

嘉靖沒有關注這些,而是徑直往前翻,一直翻到陶仲文派遣手下給前身送修煉秘籍那天才停手,只見上面寫著:

當日辰時,陶仲文起床,如廁一刻鐘,早飯由御膳房送來,陶仲文偏好鹹菜,夾了三筷,就了一碗稀粥,飯後與徒弟黃三密談,言稱自己在舊書攤買了一大摞書,讓徒弟幫其重新編纂做舊,並偽裝成修道秘籍,進而騙取賞賜。

看到這裡,嘉靖也沒有心思再看下去了,原來所謂的修煉秘籍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騙局,只是弄巧成拙,真的讓嘉靖修仙成功了,現秘籍已毀於雷火,內心的那最後一絲執念也徹底散去。

「哈哈哈,好啊!待會兒你去給陸炳帶個話,那些方士一個不留,全殺了!」嘉靖將口供交還給呂芳,面無表情。

「是,陛下。」

呂芳的頭埋得更低了,內心對於皇帝的畏懼更加深了一層,方才他親眼目睹了皇帝的表情從眉頭緊皺到神色飛揚,再到面無表情地對自己說將那群方士全部處死,情緒變化之大,令人瞠目結舌。

「伴君如伴虎,呂芳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在心裡這麼告誡自己一句後,呂芳亦步亦趨地跟上了嘉靖皇帝的腳步。

……

京城,嚴府。

嚴府坐落於京城最為繁華的一條街,這條街距離紫禁城只有一分鐘的路程,因此寸土寸金,周圍住的皆是達官顯貴,相較於鄰居那富麗堂皇的宅邸,嚴家的宅邸可以用「寒酸」來形容,嚴府並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有門口的兩尊石獅子和兩個看門小廝,漆得鮮紅的大門上,掛著一牌匾,上面用鎏金字體寫著嚴府。

御前會議結束後,嚴嵩和嚴世蕃乘著各自的轎子,一前一後回到了嚴府。

在距離家門還有幾十米的距離時,嚴嵩遠遠便看見了守候在他家門前的眾多官員,以及想要拜師獲得其引薦的書生,眉頭不由得皺了皺,低聲道:「走側門,不要讓他們看見了。」

「是。」外面的侍衛應道。

緊接著,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下,轎子掉頭,從側門進了嚴府。

「父親,請。」

嚴世蕃搶先一步下了轎子,隨後小心攙扶著嚴嵩。

「讓人把他們都轟走,都聚在我家門口算什麼事!」嚴嵩在嚴世蕃的攙扶下從轎子裡下來,面帶不悅地開口道。

「是,兒子這就叫人去辦。」嚴世蕃應承一聲後,便叫來管家,輕聲吩咐幾句後,管家出了門,片刻不到,嚴府門前的人群盡皆散去。

「讓他們打點熱水,讓我泡泡腳!我有些乏了,你跟我到書房來。」

嚴嵩說完,便示意嚴世蕃跟上。

父子二人進入書房,熱水早已打好,用金盆放置在胡床邊,嚴嵩緊接著坐到胡床上,嚴世蕃見狀連忙將父親腳上的鞋襪脫下,侍立在一旁。

嚴嵩將腳放入金盆中,從腳底板傳來的暖意讓他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徹底放鬆下來,積攢的疲憊也消除大半。

「父親,有什麼事要跟我商量?」

「我是想讓你幫我寫一封信,我懶得動筆。」

聽見嚴世蕃的問話,嚴嵩睜開眼睛,懶洋洋地回答道。

「父親,您說,我寫!」

嚴世蕃坐到書桌前,研好筆墨,鋪上紙張,提筆欲寫。

「這封信是寫給胡宗憲的,畢竟他是我的學生,現在江浙戰事正酣,我這個做老師的可不能不聞不問。」

嚴嵩說完,嚴世蕃便提筆在信筏上寫下:「汝貞親啟。」四個大字。

緊接著便是嚴嵩念一句,嚴世蕃寫一句。

「愛徒近來身體可好?自你擔任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以來,我師徒已有兩年時間未見,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最近為師經常夢見伱當初求學時的樣子,東南剿倭局勢皆繫於你一人身上,還望不要過於勞累,要保重身體。軍備錢糧若有不足的地方儘管開口,為師儘量替你補齊!另外,在內閣會議上,朝廷通過了改稻為桑的政策,待到來年就將施行,望大力協助。」

待到最後一字落下,嚴世蕃鬆了一口氣,放下毛筆。

信筏上的字跡十分工整,清新飄逸,矯若驚龍,在入仕做官前,嚴世蕃的書法就已經頗具名氣,甚至有富商願意出五萬兩銀子來買他的字。

「父親,好了嗎?」嚴世蕃見父親又閉上了眼睛,便出聲詢問道。

「等等,再加上一段,倭寇不能不剿,不能全剿。」

嚴嵩猛地睜開眼睛,眼中閃爍著精光。

「父親?」

嚴世蕃被父親所說的話嚇住了,臉色驚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提筆。

「寫!」嚴嵩淡淡瞥了兒子一眼,帶上了不容質疑的語氣。

「是,父親。」

嚴世蕃隨後提筆將這最後幾句話加上,將信裝入信筏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只是看向父親的眼神中多了些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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