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窗而來的黃昏隔著湛宮照入了林守溪的眸里,小語稚聲稚氣卻又堅定的話語在耳邊輕響,這一切隨著意識的切斷而破裂,吹面而來的風中混雜著肢體的惡臭味。

溫馨與血腥就這樣隔著一柄劍夢幻般交織著。

越過了這幾根龍柱,又是瀰漫著黑霧的牆體,他們攀援牆體而上,鑽入黑霧,來到了地宮的深處,怪物的哀嚎與哭叫被拋在了身後。

「終於安靜些了。」三花貓由衷感慨。

它已被這接踵而至的凶異怪獸弄得頭暈耳鳴了。

慕師靖也悄然鬆了口氣,她立在此處向後望去,下方飄霧的石窟盡收眼底,這一面面石牆從此處看來倒像是規模宏大的台階。

慕師靖從懷中取出一枚瓷瓶,將丹藥倒出,服下,她因為力竭而顯得蒼白的臉頰恢復了許多氣色。

「你在吃什麼?」林守溪問。

「玉液丹。」慕師靖答了一句。

當時她從吞骨山莊搜刮出了不少寶物,其餘的丹藥不方便攜帶,唯有玉液丹最為小巧。吃下此丹可以恢復不少真氣,效用甚妙。

林守溪攤開了手。

慕師靖眉一蹙,佯裝不懂,「什麼?」

「我與你並肩作戰一路,連枚丹藥都討要不到?」林守溪問。

「要丹藥當然可以。」慕師靖搖了搖手中的瓷瓶,微笑著說:「求我。」

「休想。」林守溪也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也從懷裡抹了一陣,取出了一個瓷瓶,在慕師靖面前晃了晃,上面亦寫著『玉液丹』三字。

「險些忘了,我也有。」

林守溪雖這樣說,但他未敢服用,因為他很清楚,這半瓶東西根本不是什麼玉液丹,而是上次吃剩的半瓶合歡散。

「你有還問我要?」慕師靖更加不悅,「以後有丹藥,喂貓也不喂你。」

三花貓頻頻點頭,表示支持。

爭吵歸爭吵,兩人還是繼續同行,黑霧撥開,深處透著薄光,隱隱指向著某些隱秘的所在。

在安靜的黑暗中行走著,誰也沒有出聲,周圍靜得詭異,他們覺得自己並非走向龍宮,而是在走向屬於自己的棺槨。

走著走著,黑暗中忽然傳來吱吱吱吱的聲音,那是老鼠齧齒的聲響,它們從不同的地方傳來,像是在地板下,也像在牆壁里……

三花貓立刻豎起了耳朵,明亮的瞳孔警惕地望向四周,它用自己的聲音叫了一聲,企圖以此來驅散黑暗中的群鼠,卻無濟於事。

它們根本不顧貓的威嚴,反而更加囂張地發出令人心悸的騷亂響聲。

「真沒用。」慕師靖嘲笑了三花貓一句。

「你厲害你喊喊試試?」三花貓不服氣。

如殺死影子時那樣,慕師靖凝神沉息,作獅子鳴狀,清亮低沉的吼聲傳達出去,似狂風掃遍四合,鼠聲瞬寂。

三花貓呆若木雞,片刻後納頭就拜,徹底心服口服。

慕師靖收聲。

她印證了自己的猜想:越往深處,龍血的影響也就越強烈,她釋放威壓之時,哪怕是這裡的鼠類也不敢作聲。

他們繼續朝著深處走去。

這片黑霧的盡頭依舊是一面石牆,不同的是,這一次的石牆上刻有精美的浮雕,林守溪與慕師靖將真氣凝於雙眸,仰首去看,發現上面所雕刻的並非龍類的往事,而是鋪天蓋地的邪靈之潮。

——一頭複雜到像是由數萬隻軟體生命拼合而成的邪靈立在洶湧的海潮上,它身上長滿了疣突與觸角,蠕動在身體各處的數萬隻眼睛一齊睜著,望向四面八方,望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它們的誕生是謎,它們的存在是謎,但它們的眼睛似能窺破世間的一切謎題,洞悉藏在幽暗深處的奧秘。

「這種東西……這種東西真的是自然產生的嗎……」三花貓覺得,這種生靈分明像是人用殘肢斷片一針一線縫合出來的!

「他都能存在,還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存在的?」慕師靖從壁畫上收回視線,見縫插針地譏了林守溪一句。

林守溪忍無可忍,想要還擊,三花貓連連勸架:「打是親罵是愛嘛,別生氣。」

三花貓才一說完,它就感受到了林守溪與慕師靖對它的『親』和『愛』。

「好了,先上去吧,我能感覺到,我們距離核心處已經不遠了。」慕師靖說。

「嗯。」

林守溪應了一聲,與她一同攀過了壁畫,壁畫上雕琢的邪神之眼,反倒成為了他們攀岩時手腳的借力點。

越過了這面牆,視線瞬間收窄,一條嶄新的甬道出現在他們面前。

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敢,慕師靖再打頭陣,她率先走了進去,林守溪緊跟其後。

很快,慕師靖就為自己的勇敢感到了後悔……

這條甬道出乎意料的長,非但長,越往深處,甬道也越發地收窄,而當他們來到甬道的盡頭時,看到的卻是一座半閉的石門。

石門與地面只有半人高,想要通過必須匍匐前行。

他們身處狹窄的甬道里,無法轉身換位,只能由慕師靖走在前方,這位道門少女咬著唇珠,心中後悔不迭,但她表現得卻很淡然,只是輕輕跪地,俯首而行,從巨門與地面的縫隙間通過。

林守溪也跟在她的身後,四肢伏地,一同穿著這片狹小的區域。

慕師靖身材本就極好,此刻跪地爬行,玉腿的修長與臀兒的翹停更顯露無疑,林守溪只要稍稍抬頭就能看到眼前擺動著的風景,少女雖有黑裳遮蔽,卻也難掩其曼妙之姿。

慕師靖能夠感知到身後的視線,隨著林守溪視線的注視,她身軀不自覺地發熱,隱隱有些肌顫骨栗之意,她忍耐了一會兒,只覺得胸口發酥,但她也是個很識時務的人,沒有在此刻出聲訓斥什麼,畢竟這麼狹小的空間內,她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抗,若將林守溪惹惱了,她可就真的任由擺布且毫無辦法了。

「慕姑娘先前似乎對我意見很大?」林守溪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借題發揮。

「有麼……林公子想來是有什麼誤會,大敵若友,你與師靖境界、年紀相仿,師靖難免有爭強好勝之心,偶有失言,還望林公子諒解。」慕師靖像是回到了死城時白衣飄飄的仙子模樣,話語溫柔,淺笑嫣然。

「是麼?慕姑娘怎麼突然這麼懂禮節了?」林守溪看著眼前衣裳遮蔽的弧度,恨不得揚起巴掌,狠狠教訓一下這個善變的小妖女。

「師尊自幼教師靖禮節,師靖不敢忘,常常以此自省。」慕師靖說。

「禮節?我與並肩作戰這麼久,你連丹藥都不捨得給我一粒,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禮節?」林守溪說。

慕師靖哪裡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她咬牙切齒地從懷中取出了玉液丹的瓷瓶,向後一彈,「你自取便是。」

林守溪將瓷瓶放入了懷中。

「你身上還有其他法寶麼?」林守溪問。

「其他法寶?」

「嗯,我遇到過一個敵人,她身上的所有衣裳飾品皆是她師尊所贈,你師尊沒有送過你什麼麼?」

「……」聽聞此言,慕師靖有些委屈,這麼多年過去了,師尊除了冰絲薄襪與湛宮,便再未贈她什麼用以懷念。

慕師靖的沉默便是變相的回答,她展露出的柔弱也讓林守溪感到了憐惜,他不再捉弄她,只與她沉默前行。

但很快,慕師靖也給他上了一課,教會了他為什麼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

慕師靖走在前面,故而率先離開,她直接以軟靴踩住石門的出口,兩人先前的身份立刻反轉,林守溪好不容易搜刮到的玉液丹被迫還了回去,他又昧著良心誇了慕師靖幾句才終於被放行。

三花貓看著這一幕,只覺得他們真是……床頭打架,床尾也打。

終於離開了這裡,兩人一貓沿著龍宮中央的石道向上走去,他們不再爭吵,倒不是吵累了,而是因為他們都感受到了一股蒼遠肅穆的氣息……

不知不覺走到了神壇的中央,稀疏的光從上空落下,他們立在台階上,仰頭望去,眼前赫然是一副猙獰的圖景。

龍宮的中央立著一具殘缺破損的巨大龍骸,它仰著數百節骨頭拼成的頸椎,頭顱至死高昂,堅實的巨爪踩在大地上,上面布滿了傷痕與裂口,最令人矚目的並非龍骨,而是上面纏繞滿的根系……

穹頂之上,似有樹木的根扎破土壤衍生到了這裡,它像是巨型的章魚,將龍骨捆綁纏繞,以複雜的根系占據它原本心臟的位置,使其無法復生。

「這……這些根是……」慕師靖在震驚之後立刻想到了什麼。

「是神桑樹!」

林守溪也明白了過來,這是神桑樹的根,原來這株神木真正的養料來源是三界村下龍宮中的龍骨!

與林守溪與慕師靖一樣,三花貓同樣震驚無比,但與之不同的是,一向沒心沒肺的它,竟在此刻流下了眼淚。

它仰起頭,呆呆地看著這尊雄立龍宮的巨骨,看著巨骨心臟的位置,喃喃道:「這裡……這裡不是我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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