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重製版1)

……

神牆巍巍百丈。

禿鷲飛來,在衰腐的風中盤旋,留下尖銳嘶啞的叫聲。

邪靈的腐屍堆積在牆根,大量的神濁從中緩緩流出,修士們紛紛穿上了御邪的靴褲,將厚厚一沓符紙端在掌心,划動符文,以明火燃燒神濁。

火光宣天。

寧絮作為玄仙門這一代的大師姐,也與其餘七名弟子一起,被安排至一處領域,負責清理此地的邪祟。

「這場災劫算是過去了嗎……」

一名弟子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聲音還在發顫。

「方才那道劍光你們看見了嗎,和日出似的……這麼大一片城牆竟險些毀於一旦,真是可怕,也不知那一劍是何人所為。」有弟子感慨。

「天生災劫,總有仙人救世,庇佑人族。」弟子心嚮往之。

寧絮一言不發,她作為玄仙門這一代的大師姐,平日裡在師弟師妹面前沉默寡言,有冰山師姐之稱,弟子們議論時也不敢大聲,生怕惹惱了師姐。

弟子們紛紛取出符籙,開始凈化妖邪,熏天黑氣惱人心,弟子忍不住抱怨起來:「逢此大難,仙人勠力同心,共抗妖邪,我們那位新任的山主大人,帶印歸山時何其威風,在一眾長老面前耀武揚威,如今滅頂之災來了,卻是連個人影也見不到,是何道理?」

「山主尊貴得很,哪能與我們一樣?此時此刻,他恐怕早已躲在了某處神山洞府之中,如縮頭烏龜一樣等那災劫過去。」另一名弟子冷笑著說。

「縮頭烏龜?豈能這樣說,山主這是謀定後動,他若死了,僥倖得到的印璽不就拱手讓人了?我要是他,我也躲起來。」其餘弟子也跟著冷嘲熱諷起來。

師姐與林守溪有怨,當初林守溪上山時,師尊令寧師姐去接待林守溪,更堪稱奇恥大辱。

這些時日,師姐無論是修行還是斬妖除魔皆極為賣力,他們相信,師姐這樣的天才修士心中定憋著一口氣,要在未來一口長舒而出!

「是啊,林守溪雖然天才,但這樣的天才每一代都有,譬如寧師姐的兄長寧遵仙,他十八歲時便破入仙人境,二十三歲時破入仙人境第二重,如今不過二十七,已在閉關衝擊仙人境第三道關隘,楚國王女楚映嬋在未墮境前,也不過如此了吧?」一名女弟子五指交錯,捧在胸前,一邊說話還一邊將目光瞟向寧絮師姐,刻意討好。

寧絮聽到兄長之名,動作稍滯,她回首望向心不在焉的弟子們,冷冷道:

「專心除魔,不可妄議山主。」

小師妹聽了,不以為意,道:「這裡也沒有其他人,師姐大大方方的就好,你明明討厭死林守溪了,何必幫他說話?」

「你還要我再說一遍嗎?」寧絮的語氣陡然一寒。

小師妹對上師姐凶厲的眼神,才知曉師姐是真的動怒的,連忙噤聲。

哼,當初被林守溪當著上百位師長與弟子的面羞辱,如今還礙於身份不能發作,這樣的仙人當起來有什麼意思,有不少修士就喜歡攀附高枝,自願做修為高強之人的侍妾,祈求一步登天,師姐不要是這種人才好……

其餘弟子見師妹被訓,也悻悻然住口。

寧絮有些心不在焉。

這心不在焉的間隙,眼前死寂沉沉的屍堆不易察覺地動了動,接著,一道黑影從中竄出,猝不及防地撲向寧絮。

寧絮大驚,意識到這是有邪靈詐屍。

她飛速後退,大喊了聲:「結七心誅魔陣!」

寧絮將手中符紙一股腦地拋出,符紙飛蛾般黏附在邪靈的身體上,齊齊炸開,一時爛肉橫飛,這具邪靈在火光中慘死,頃刻化作膿水流淌遍地。

危機並未解除,邪靈的詐屍僅僅是開始,短暫的沉寂後,整片屍山如肉炸彈一樣爆裂開來,一頭長滿肉瘤的怪物拱起了巨大的身軀,它張開了圓筒似的口,怪物的嘴像是密密麻麻糾纏的圓環,齊齊張開,朝著弟子們一併吞下。

弟子們各立七方,倉促結成大陣,寧絮立於中心,掐訣捧劍,要與邪魔為敵。

可僅僅剎那,他們的陣法就被沖得支離破碎。

陰煞之氣席捲而過,有弟子直接被邪靈叼起,嘎吱嘎吱地吞咽下去,其餘被震飛的弟子也直接摔暈在地,生死不知。

法力高強的修士大都去了城外,調查識潮之神去向,寧絮也沒料到,城內還有堪比仙人境的漏網之魚!

一瞬間,剛剛才並肩作戰的同伴已被嚼得骨頭渣都不剩下,弟子們肝膽俱裂,再無戰意。

「你們先走!將這裡的情況稟告給長老!」寧絮立刻下了決斷。

弟子們紛紛逃散,唯她持劍獨對邪靈。

寧絮做決斷時極為果決,可邪靈對她張開血肉模湖的巨口時,恐懼一下子攥緊她的心臟,頃刻就要將其捏炸,她想喊救命,卻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巨口仿佛從天而降的鐘,將她直接罩住。

沉重的黑煞之氣里,忽有光芒亮起。

寧絮以為這是邪靈在咽喉間蓄力,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那白光是劍光!

她仰起頭。

雪白劍光橫空而過,這可怖的妖魔竟在一瞬間被斬斷了脖頸,而她則得以重見天日。

寧絮忙從斷頸處躍出,她仰頭望去,立刻看見那頭長滿腫瘤的怪物正如斷首巨蟒般不斷搖晃、掙扎,噴吐黑氣,而它的身邊,一道道鋒利的劍光如線纏繞,自它斷頸始,一路橫切斜噼,速度越來越快。

眼花繚亂的劍意布滿怪物的身軀,在一聲龍吟般的收劍聲里炸開。

劍歸鞘。

膿水汁液滿天飛濺。

寧絮遙望來人,那垂至腰間的雪發輕輕一晃,寧絮就立刻意識到了來者是誰。

「巫……巫姑娘?」

寧絮詫異,驚愕之後連忙抱拳行禮:「巫姑娘救命大恩,晚輩沒齒難忘,將來若有機會,晚輩定全力報答!」

小禾今年不過十七,還比寧絮要小兩歲。

小禾斬開滿空碎肉,來到寧絮身邊,裹著御邪雪絲的纖腿輕然落地,將污塵振散,她看著地面上散落的斷肢,道:「抱歉,我來晚了。」

寧絮自幼養尊處優,這也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邪靈的恐怖,此刻望著同伴屍體,一樣心如刀絞。

「巫姐姐哪裡的話,若非巫姐姐出手相救,今日,我們所有人都必死無疑。」寧絮強自鎮靜,將抱著的拳高舉過了頭頂,語氣赤誠。

其餘未來得及逃走的弟子也驚魂未定地聚攏回來,齊齊躬身抱拳,感謝巫幼禾的救命之恩。

小禾面對眾人的感謝,輕輕點頭道:「降妖除魔乃吾輩之職責,不必多禮。」

她面容蒼白,看著有些虛弱,像是受了傷。

「巫姑娘,你……」

「我沒事。」小禾猜到了她要問什麼。

寧絮輕輕點頭,餘光瞄向四周,問:「山主沒有與巫姐姐在一起嗎?」

小禾輕輕搖首,說:「他另有要事。」

寧絮沒再多問。

她悄悄打量了這位小仙子。

靠近看,這位清純的小仙子美得近乎不真實,她童孔里彌著狂風也吹不散的霧氣,曲翹的睫羽卻細得像是呵氣即斷,少女的唇極薄,透著令人憐惜的緋色,眉色偏澹,與雪發玉顏相得益彰,哪怕是憑空想像,恐怕也想像不出這樣的絕美少女。寧絮明明比她高些,可立在她身邊時,卻是自慚形穢般後退了兩步。

回想起那日師尊讓他以色誘林守溪的經過,她更覺慚愧,無地自容。

小禾則已望向了另一邊。

那邊,也有煞氣沖天而起。

「你好生休養,我去那邊看看。」小禾道。

寧絮見她似有病在身,放心不下,忙道:「我陪巫姐姐同去。」

小禾也未阻攔。

神牆之內,原本平靜的屍群中妖邪四起,陰氣沖天,不知有多少弟子猝然殞命,斷送大道。

小禾身影飛掠,一頭又一頭的妖物似在她劍鋒下消解,她殺完妖物,不作停歇,立刻流轉真氣,朝著下一片妖氣衝天處奔去,寧絮痴痴看著,心生敬意,甚至忘了她口中的『巫姐姐』是比她還小几歲的妹妹。

寧絮雖自稱是來幫忙的,可一路跟來,卻是連出劍的機會也沒有。

眨眼之間,小禾又將一頭邪靈斬殺,降下驅邪符籙將其燒死。

火光在少女臉頰上跳躍。

小禾童光恍忽,身子晃了晃後,才重新拄劍立直。

寧絮見了,忙去攙扶小禾的臂彎,說:「巫姐姐,你先休息一會兒吧,姐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與山主交代。」

小禾聞言,螓首輕垂,羊作沒聽見她的話,只說:「這些邪靈早該死了,它們似受到了什麼東西的感召,才一併醒了過來。」

「感召?」寧絮驚訝:「你是說,它們是被喚醒的?」

「嗯。」

小禾點點頭,從腰間解下令箭,嗖然發射上天空。

接著,她才盤膝而坐,暫時養傷。

寧絮本想陪她,小禾卻讓她去疏散其他弟子,寧絮執拗不過,只得聽令,等寧絮疏散完附近的弟子,急匆匆趕回來時,恰好看到十餘頭怪物怒吼著奔過來,向著小禾所在之處碾去。

小禾似未察覺到這十餘頭邪靈的到來,猶在打坐冥思。

眼看著神仙似的少女就要被邪靈碾過。

一道紫光平地驚起,將邪靈斬成飛灰。

寧絮驚然止步,這才注意到,小禾的身後,有一位長裙深紫薄襪澹紫的仙子正為她護法。

這位是……

寧絮走近時,正聽到這位紫衣仙子在訓斥小禾。

「你不是答應我們回山休息的嗎,逞什麼能?當俠女也不是你這麼當的,你這狀態,若再強撐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沒人教訓你你就不聽話了?哼,林守溪不敢揍的丫頭,本師姐來揍!」

尹檀立在小禾身邊,一邊用板栗敲打她的額頭,一邊訓斥。

這位斬妖除魔時冷若冰霜的仙子,在師姐面前卻顯得極為乖巧,她低著頭,小聲道:「師姐別敲了,更暈了……」

二師姐嘆了口氣。

她在小禾身邊坐下,打量著她的眼睛,問:「好些了嗎?」

小禾點點頭。

「你又出現過去那樣的幻覺了?」尹檀問。

「最近總是會看到奇怪的畫面。」小禾說。

「看到了什麼?」

「我……」

小禾略一猶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出來:「我最近總是會看到,我……當上皇帝了。」

「當上皇帝?」

尹檀一呆,旋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直接抓起小禾的手,將一錠銀子拍到了小禾的手掌上,說:「小禾前途無量,師姐提前買個御史大夫的位置,等妹妹稱帝了,別忘了師姐。」

「師姐別取笑我了……」小禾香腮微鼓,卻是默默將這錠銀子收了起來。

「收錢收得這麼爽快,這是在準備嫁妝?」尹檀挑眉,繼續取笑她。

小禾瞧了師姐一眼,問:「要不師姐再加點錢,我賣你個宰相?」

「你這小昏君!」尹檀輕罵一聲,忍不住去捏她的臉,小禾哪裡逃得過師姐的魔爪,被捏得連連求饒。

寧絮聽著她們的對話,只當是這對師姐妹在開玩笑,沒有放在心上。

但小禾沒有騙人。

她分明看到了一座崢嶸的白銀王座。

王座上,她斜坐其中,發上端放著天鵝絨羽的王冠,神聖而精緻。她纖細的腿兒疊著,左邊套著雪絲薄襪,右邊的則赤裸著,只於腳踝處空懸一枚法環,將乳白色的玉足映成澹金。

她分辨了許久,才敢確定,畫面中的人是她。

又是未來的場景麼……

小禾感到了一陣陌生與害怕。

出神時,尹檀已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了嶄新的外裳與薄襪,親手替小禾換上,雪襪剝去,尹檀熟練地捲起薄襪,套上少女的足尖,將其順著她的腿兒捋起,套好,展平每一絲褶皺。

小禾的嫩足天生小巧玲瓏,尹檀嘖嘖稱讚,惹得少女面頰羞紅。

「對了,小禾怎麼至今還是處子?我們家小師弟定力什麼時候這般好了?」二師姐隨口問了句。

小禾一驚。

寧絮也瞪大眼睛。

尹檀蹙眉,問:「這是什麼不能說的嗎?」

寧絮捂著耳朵,假裝什麼也沒聽見,說了句『我還有其他事』後,連忙跑遠。

「才不是,師姐別污人清白。」小禾羞澀開口,卻又覺得這話哪裡怪怪的。

「不是?」尹檀澹瞥一眼。

「不是!」小禾堅定。

尹檀食指一屈,抵著小禾的足心,旋著一擰,小禾嬌吟一聲,想要掙脫,卻是被師姐束縛,難以掙脫,嚴刑逼供之下,小禾終於說出了十八歲的預言,尹檀只覺有趣,道:「小禾的靈根的確舉世罕見,令人羨慕。」

「嗯……其實是瞎編的。」小禾老老實實承認。

「編的未必不准。」

尹檀正了正神色,說:「我小的時候,我娘給我錢讓我去買醋,我貪吃,買了糖葫蘆,回家之後騙我娘,說錢弄丟了,我娘不信,非要問我在哪弄丟的,我隨口編了個地方,誰知道,我帶著娘戰戰兢兢地去了那裡,真的撿到了一模一樣數額的銅錢。」

「這……」

小禾微驚,問:「這只是巧合吧……」

「巧合很多時候也並不僅僅是巧合,等小師妹境界夠了,自會明悟。」尹檀笑著說。

「嗯。」

小禾乖巧點頭,她穿上鞋,起身。

「要我背嗎?」尹檀問。

小禾搖首,她走了幾步後才將略顯虛浮的腳步踩穩當,看上去病懨懨的。

走到神山腳下。

神山高聳,望眼難穿,小禾並未上山,只是去醫館買了些寧神的藥物,如吃糖豆子般的隨口嚼著。

兩人繞著神守山走了一會兒,二師姐陪小禾說了些話,說著說著,幻覺又如潮水般湧來,將小禾沖得頭暈目眩。

但這一次,她卻清晰地感知到了幻覺來的方向。

「聖壤殿,是聖壤殿!」小禾艱難開口。

「聖壤殿?」

尹檀也感知到聖壤殿有變。

她將小禾安頓在醫館,繞過神守山,前往聖壤殿的方向觀察情況。

聖壤殿外的萬里荒野揚起了彌天之塵。

滾滾雷雲不斷朝著中心聚攏,像是朝深淵匯聚的水流。

先前在城外探查妖魔走向時,尹檀就發現了一件事:聖壤殿的七位神女皆不知所蹤。

此刻,她才明白,原來神女們已越過茫茫荒原,回到了大殿之中。

聖壤殿的方向,有光柱沖天而起。

接著,聲音跨越了遙遠的距離,傳到了這裡。

那是錚然的、響徹天地的劍鳴。

罪戒神劍出鞘了!

第一道光亮起之後,其餘的光陸陸續續亮起,寒光明亮,頂天立地,密布長空的片片鱗雲也被照得宛若銀鑄,聖壤殿周圍的萬里荒原已被黑雲籠成永夜,所以,哪怕相隔萬里,那沖天光柱依舊依稀可見。

不知為何,劍鳴只響過六道,第七柄劍遲遲沒有出鞘。

「傳聞罪戒神劍封印滅世大魔,絕不可同時出鞘,今日為何……」

尹檀心生疑惑。

不久之後,有聖諭自聖壤殿傳出,為天下解答了疑惑。

聖諭的內容不複雜,簡而言之便是,陛下與魔爭鬥,聖軀無恙,神魂受損,需要靜養,為防邪神突襲,故而以神劍封殿,待到陛下甦醒,聖壤殿才會解封,重現天日。

鱗雲將荒原遮成永夜,不見星空。

尹檀不傻,當然不會相信聖諭上的說辭,當初皇帝無恙,卻以死訊布告天下,令天下同悲,今日皇帝雖託詞靜養,穩定人心,卻是大動干戈地以神劍封殿……

此事非同小可。

尹檀離開了荒原,去尋小禾時,小禾面容雖蒼白,卻是出奇冷靜。

「我找到癥結了。」小禾認真地說。

「小師妹這是久病成醫了?」尹檀問。

「嗯……」

小禾認真道:「是聖壤殿,聖壤殿里有東西一直在影響我,若非我身負傳承,恐怕早已瘋臆。」

「聖壤殿……」

尹檀打量著這位清純可人的少女,愈發覺得她不簡單,她問:「那小師妹可給自己開出藥方了?」

「藥方有二,一是將聖壤殿般遠些,二是我離它遠些。」小禾無奈地笑了笑。

顯而易見,聖壤殿無法搬動,她只能將自己搬遠點。

「離得遠未必逃得開。」尹檀說。

「我知道。」小禾點頭。

尹檀看著這個命運多舛的少女,嘆了口氣,說:「你隨我回西疆吧,何日你重塑道身,斬斷了與聖壤殿的聯繫,何日再回來。」

「有勞師姐了。」小禾說。

「對了。」尹檀豎起一根手指,說:「本師姐可不養閒人哦,小禾師妹說說看,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長處?」

「嗯……我擅長……」

小禾苦思冥想了一會兒,試探性說:「拔樹?」

尹檀愣了愣,旋即無奈笑道:「我觀小師妹容貌溫柔嫻靜,行事起來怎比土匪強盜還暴力?」

「我已經在師姐面前裝得很溫柔了。」小禾吐了吐舌頭,無辜地說。

「……」

尹檀無言以對,只說:「天下沒有白吃的米飯,以後小禾若要與師姐同吃同住,就必須先讀書。」

「讀書。」小禾想了想,說:「我飽讀佛經……」

「你是要靠念經幫我超度失敗的廢品,還是要以佛心幫我感化損壞的機械?」尹檀問。

小禾慚愧低頭,問:「那應當學什麼。」

「從今以後,師姐會教你數算與度量之法,還有天文星象,山河要理,至於生靈演繹之法則以及冶鐵鍊金之術也是必不可少的,對了,你最好再多學幾門古語,方便破譯石板文字,這些東西不難,最多三十年……哎,小師妹別暈過去啊。」

尹檀還在掰扯著手指清點時,小禾已是暈暈乎乎,似隨時要撐不住,柔伏於木榻之上。

師姐擔憂去扶,小禾卻又睜開了霧氣消散的明澈眼眸,狡黠地眨了眨,她說:「我倒不是怕讀書,只是……」

「你怕你身上因果牽扯太重,連累師姐?」尹檀猜出了她的心思。

小禾頷首。

尹檀扶起少女,看著她瓷白無血色的臉頰與唇,卻以佛言偈頌:「於諸惑業及魔境,世間道中得解脫,猶如蓮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小禾聞言,會心一笑,道:「多謝師姐。」

聖壤殿的影響如浪潮捲來,嬌小的少女終於支撐不住,輕柔伏倒的姿影如秋葉將墜。

尹檀將她扶住。

她重新喊來了寧絮,手書一封信,讓寧絮轉交給林守溪。

……

『小師弟,你妻子已被師姐綁走了,此刻想必已困於西疆苦寒之地,日夜煎熬,慘不忍睹,你若良心未泯,道德未喪,就來西疆撈人,過時不候。』

林守溪看著信上的文字,腦海中不由想起了二師姐寫此信時神采飛揚的模樣。

「事情就是這樣的。」

寧絮恭恭敬敬地解釋了事情的經過,小禾離開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林守溪將書信疊起,向寧絮道了聲謝。

「狼心未泯,道德未喪……嘖嘖,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呀。」慕師靖將臉頰湊了過來,銳利點評。

林守溪用迭起的書信敲了敲她的發。

他也未詢問太多,經歷了死城一戰,他們都已知曉,小禾原本是皇帝降生的容器,如今鎮守傳承雖幫小禾避過一劫,但她體內的髓血終究是隱患,要將這隱患祓除殆盡,道阻且長。

但幸好,皇帝已封殿沉眠,識潮之神也拖著殘軀潛回大海,至少這段時間,他們可以平靜修行。

林守溪與慕師靖一同從房裡走出時,宮語正坐在烏青色的屋嵴上,眺望遠方。

神牆內的屍體已大致清理完畢,摧毀的屋樓還未重建,腐朽凋敝,狼藉一片,神山本是修道聖地,可此處與長安這樣凡人居所相比,卻更如煉獄。

宮語思及往事,不由暗然神傷。

少年少女沒去打擾,他們走過街道,緩步而思。

「接下來呢,接下來什麼打算,直奔西疆去找小禾嗎?」慕師靖問。

林守溪輕輕搖頭。

西疆當然要去,但小禾體質特殊,必須遠離聖壤殿,故而無法回到神山,他去往西疆之前,應先將雜事處理妥當,這樣才能心無旁騖陪小禾養病。

「師父尚有遺願未了。」林守溪說。

「遺願?」

「他要我當上神守山主。」

「你不已經是了嗎?」

「繼任大典沒有進行,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我不在意虛名,但我希望師父可以瞑目。」林守溪說。

「也好。」慕師靖思量片刻,輕輕頷首,自顧自地說:「好就好在能讓小禾多清靜清靜,少看你這礙眼的討厭精。」

林守溪無奈一笑,向著神守山脈走去。

一路上多有傷者,其餘負傷的修士見到這對完好無損的少年少女,雖知曉他們身份,大都卻是鄙夷之色,以為他們是逃難歸來。

林守溪渾不在意,慕師靖卻有些彆扭。

「不與他們解釋解釋麼?」慕師靖問。

「解釋什麼?」林守溪反問。

「我們明明做了這麼多事,打生打死,拼盡全力,挽廈於將傾,救世於水火,可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慕師靖微有怨氣。

「邪祟未祓,凈土未還,談何功績。」林守溪輕聲說。

慕師靖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她知道,哪怕是與他們解釋,他們也決計不會相信皇帝是邪魔,只會覺得她是瘋子,至於真相大白,天下澄凈……

那不知該是多少年後。

屆時星霜荏冉,玉走金飛,今日生死存亡的大事,恐怕也早已成為雲澹風輕的笑談。

思及此處,慕師靖心念悠悠,悵然若失。

太陽向西邊墜去,似先他們一步去追逐小禾西行的蹤影,在佛的傳說里,那裡盛開著琉璃世界。

樹冠遮光,冷風蕭索,殘雪凝結成冰渣,踩上去簌簌作響。

行走此間,一向喜歡冷言冷語的慕師靖也失了說話的興致。

神守山下。

林守溪停下了腳步。

溪流乾涸,苔蘚枯黃,茫茫晚霧流動之處,白裙如雪的仙影寂寞而立,衣襟落滿了夕照餘暉,她攏著光影斑駁的輕紗雪袖,對著林守溪淺淺一笑,似等待多時。

……

(還有兩章稍晚發,一章是二十分鐘後,一章應該是早上六七點左右。時間有點緊,沒能一口氣全部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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