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師靖直視谷辭清,話語鏗鏘有力,疲憊的身軀鐵鑄般挺得筆直。

谷辭清凝視著她的瞳孔,一瞬間她竟有一種錯覺:這裡仿佛不是冰天雪地的真國,而是災禍橫流、諸王混戰的太古洪荒,彼時神祇矗立於廢墟之上,向塵世頒布名為長眠的法旨。

「下半句呢?下半句是什麼?」谷辭清脫口而出,瞳孔中難言熱切。

在古代精靈族的傳說里,完整的血之咒語擁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它可以使凋敝的精靈族煥發新生,可以使污濁的世界由廢墟變為繁花似錦的樂土。

這千萬年來,一代又一代精靈族的遺民都在尋找著這個傳說中的咒語,在漫長的歲月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她們幾乎已經放棄。

今日,像是雷電劃破烏雲,谷辭清從未想過,希望的到來會如此猝不及防!「想知道?」慕師靖問。

谷辭清不喜歡被牽著話頭走,但她還是毫不猶豫點頭:「想。」「我朋友受傷了,傷得很重。」慕師靖看了眼小禾。

谷辭清會意,立刻取出了一枚藥香馥郁的瓷瓶,遞給了慕師靖。林守溪檢查了一下丹藥,確認無誤後才送入小禾的唇中。

小禾吃過靈丹,不停顫動的睫羽終於緩和了些,像是陷入安眠。「我們要找個安全的地方。」慕師靖又說。

「你覺得哪裡安全?」谷辭清反問。這個問題卻是難住了慕師靖。

她的身份已經暴露,原面教恐難回去,真國雖大,可聖樹院爪牙遍布,哪來真正安全的容身之處?

「巨人王殿。」林守溪卻是開口。谷辭清微微困惑。

「聽他的。」慕師靖冷冷道。「好。」

谷辭清再度答應,又問:「你還有別的要求嗎?」「我還要你確保我們的安全。」慕師靖說。

「怎麼確保?」谷辭清問。

「殺了仙邀,拿她的頭顱與我交換下半句咒語。」慕師靖說。谷辭清瞳光凝成一線:「不可能。」

「她受了傷,你要殺她並非沒有可能。」慕師靖說。「換個條件吧。」谷辭清依舊搖頭。

「你們族人千萬年的追尋,難道還及不上仙邀的命?」慕師靖問。「我憑什麼相信你呢?」

谷辭清心情平復,緩緩開口:「你或許只是機緣巧合知道這句咒語,想以此矇騙我罷了。再者,你說你是蒼白?呵,舊日存活至今的神明,哪怕再衰老再虛弱也是毀天滅地的存在,而你呢,殺個人都要假託他人之手麼?何況,我們信仰的蒼白之王何等威嚴寬容,豈會是你這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女人?」

「你」

慕師靖被批判得一陣心虛,她深吸口氣,道:「你又不是蒼白,你怎麼知道她是怎麼樣的人?」

「你也不是。」

谷辭清冷淡開口,聲音透著固執,她說:「你為了活下去矇騙我也就罷了,又何必欺騙你自己呢?」

慕師靖知道道理講不通,冷哼道:「你若不想知道下半句咒語,那就算了,就讓它成為精靈一族永恆的遺憾吧。」

「我當然想知道,但"

谷辭清冷寂的瞳孔陡然凶光外露,她幽幽道:「我可自取。」金鎧白袍之間,魂光飄動。

聖樹院不缺搜魂之術。

血精靈王的咒語雖然短暫地震懾了她,但她很快平靜下來,她厭倦思考也不願賭博,她要用搜魂之術親眼看到真相!

谷辭清出現在了慕師靖面前,一指點去。「你要看就看好了。」

慕師靖反正也躲不掉,乾脆不閃不避,任由谷辭清一指點中眉心。谷辭清陷入了慕師靖的意識里。

她要先確定慕師靖的身份。

搜魂之術進入了她最烙印最深的記憶。死城,暴雨

谷辭清看到了天河決堤般的大水,看到了持劍立於螭吻之上的素裙少女,某一刻,轟隆隆的雷響將整座城池撼動,觀音閣在少年與少女的劍中破碎,眉目慈柔的神像終於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那是什麼東西?

谷辭清與當年的雲真人一樣,都被觀音閣中矗立著的東西吸引了目光。「笨蛋,你能不能看點有用的東西?」慕師靖感到生氣。

只要世人願意相信,她並不介意自己蒼白的身份公之於眾,此刻的她太過弱小,一個足夠可怕的名頭能讓她省去不少麻煩。

可谷辭清偏偏以搜魂之術,撞入了她死城的記憶。歷史將要重演。

谷辭清神聖的瞳孔里,已隱隱浮現出血光。「你想以此害我?」

關鍵時刻,谷辭清反應了過來,她閉上了瞳孔,以神念隔絕了滿天暴雨,沒有重蹈雲真人的覆轍。

「是你想自殺!」慕師靖沒好氣地回應。

谷辭清不說話,她飛速掠過慕師靖的記憶,於走馬觀燈之中尋找最重要的信息。

「停!就是這裡!」慕師靖主動幫她定位。畫面再次回到死城。

那是與皇帝的決戰之地。

谷辭清見這黑裙少女如此信心滿滿,心中疑惑更重:難不成她說的是真的?可是蒼白君王怎麼可能是這種性子急脾氣差的笨丫頭?

她的信仰一時都有些動搖。眼見為實。

谷辭清進入了死城之中。

琉璃為眸的皇帝立在死城的最高處,睥睨眾生,哪怕只是回憶里,谷辭清依舊感到了難以言喻的壓迫,她的生命在那位神祇面前,似乎只值得上一個簡短的賜死音節。

一切真相就要在谷辭清面前水落石出。谷辭清的心緊繃如將斷之弦。

最關鍵的時刻。

谷辭清與慕師靖的耳邊都聽到了一個夾雜著龍嘯的叫喊聲:「行雨來救你們了!」

「等等!」

慕師靖想要阻止行雨,可她已被搜魂之術定住,根本動彈不得。颶風從天而降。

行雨嬌小的身軀直勾勾地撞上了谷辭清的胸膛,谷辭清護體的真氣被龍撞碎,身體維持不住,踉蹌後退,手指也脫離了慕師靖的眉心。

「你沒事吧。」林守溪一手摟住了虛弱的慕師靖,關切地問。「我有事!」慕師靖沒好氣地說。

根本不給慕師靖解釋的機會,行雨已顯化出青龍之軀,將三人捲起,呼嘯著騰空而去。

「又是誘餌麼。」

谷辭清神色一厲,心道原來這黑裙少女是以她的回憶為誘餌,讓其同伴趁搜魂時出其不意地偷襲差點真被這謊話連篇的丫頭騙了。

這是哪來的妖怪,是龍麼幼龍就有這般強大的力量嗎,若非有胸鎧護體,今日或許真要身負重傷了。

「不可饒恕。」

谷辭清終於解下了背負的長弓。與此同時。

上空。

林守溪與慕師靖久違地一同坐在了青龍的背脊上,迎著凜冽的寒風穿梭雲里。「行雨,你怎麼在這裡?」林守溪問。

行雨大致解釋了一番事情的經過。

黑鱗君主突破封印,在聖壤殿前與皇帝大戰一場後消失無蹤,她本該跟隨二師姐她們去往西疆,但行至中途時,她遇到了魂泉。

魂泉悄無聲息地帶走了她,並許諾,會讓她成為真正的龍。

她對於魂泉已沒有過去那般信任了,可百年的習慣還是讓她選擇了聽姐姐的話,於是,她們在遊歷了許多古址廢墟後,最終來到了這個偏僻之國。

「是姐姐讓我來救你們的。」行雨說。「她也來了麼」

林守溪隱隱約約明白,為什麼他的金缽會突然消失不見了。「你來的真及時,多虧了你。」林守溪說。

「是啊,太及時了。」慕師靖也說。

林守溪見她有些悶悶不樂,伸手撫摸她的額頭,問:「師靖是受傷了嗎?」慕師靖沒有回答。

她撇了撇唇,問:「你說,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她們都相信,我是蒼白呢?」「蒼白?」

行雨聽了,也怔住了,她關心地問:「慕大小姐這是得了瘋臆之症?」「我才沒病。」慕師靖羞惱。

林守溪最寵慕師靖,真的在幫她想辦法:「等你登上舊日王座,再度君臨天下那天,世人大概就相信了。」

「會有那一天嗎?」慕師靖有些心虛。

林守溪想要回答,懷中的小禾卻又不停地咳嗽了起來。

慕師靖與林守溪皆心頭一急,以為谷辭清給的丹藥有問題,幸好,林守溪檢查一番後,發現小禾只是精神透支引起的頭疼,需要好好睡覺。

為了幫助小禾好好睡覺,林守溪從九明聖王丹書的字堆中拼湊出了一個'睡」字,貼在了小禾的額頭上。

事與願違。

睡字貼在小禾額頭上後,小禾非但沒有睡覺,反而睜開了惺忪的眼眸,這張初見時無不驚為天人的清純俏顏上,泛起了動人的羞紅,她不由自主地纏上了林守溪的身軀,騎在他的腰間,薄翹的唇印上了林守溪的臉頰與脖頸,肆意親吻。

慕師靖坐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

「小禾好熟練喂,你們這段日子都在做些什麼啊?!」慕師靖呆呆開口,不敢往下想。

林守溪無暇回答慕師靖,他伸手要將小禾身上的字擦去。這時。

身後的雲層中,有金光亮起,將鱗片狀的雲朵勾勒分明。谷辭清的金箭破雲而來!

「小心!」慕師靖大喝。

無需慕師靖出聲提醒,行雨已察覺到危險,做出了反應。「抓緊了。」行雨說。

青龍的身軀陡然一折,幾乎筆直地向地面俯衝,隨後驟然停頓,騰雲駕霧,向前飛掠。

慕師靖的身軀貼緊在青龍的背脊上,她死死地抓著鱗片,防止跌落。林守溪也緊緊抓著行雨。

神志不清的小禾依舊緊緊纏在他的身上,嬌小曼妙的軀體與他廝磨。這一幕,慕師靖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

「你們能不能幹點正事啊!」慕師靖忍無可忍,質問。「那你這兩個月乾了什麼正事?」林守溪反問。

「我」

慕師靖想到了殊媱,回答說:「我最近在養狗。」林守溪無話可說。

行雨在空中不斷折返,卻始終無法避開這支金箭的追擊。金箭追索而來,其勢不死不休。

「這又是你們從哪裡招惹的女人啊,怎麼這麼凶。」行雨暗暗叫苦。她還沒避開這支箭,又有兩支箭從後方破空而來,威力駭人。

行雨雖也強大,但她還是幼龍,與谷辭清這樣的頂尖高手相比,還有較大的差距。

林守溪的身體被小禾所縛,難以動彈。

於是,他單手脫下了戒指,屈指一彈,扔給了慕師靖,並大喊道:「皇帝屍體在裡面。」

皇帝的屍體是最好的盾牌。

慕師靖忙將皇帝之屍從中拔出,擋在面前。但這一次,金箭的目光不是他們,而是行雨。缺少了進攻,最好的防禦也會跟著落空。

金箭命中了行雨。

金箭所過之處,大量的青鱗被摧毀,行雨難以維持本體,拖著血肉模糊的身軀重重地墜到雪地上,轟起巨量雪塵。

她變成了青裙小姑娘的樣子,腰肢鮮血淋漓。

「每次跟著你們都沒好事。」行雨撫著腰間的傷,疼得齜牙咧嘴:「對了,忘了問了,你們為什麼被她追殺啊?」

林守溪、慕師靖、小禾也摔在了雪地里。

林守溪抹去了小禾的字,小禾終於安分了下來,再次沉沉入睡。慕師靖則摔得七葷八素,站都站不穩了。

「慕姑娘約我們出來見面,我們面還未見上,卻是恰好偷聽到仙邀與谷辭清談論秘密之事,於是,這兩個女人打算滅口。」林守溪粗略地解釋了一下。

「我特意看了的呀,明明今天是黃道吉日「

慕師靖也很委屈,她只是想約他們見一面罷了,誰知道會遇到這種事,與之相比,小禾的捉姦都顯得溫柔極了。

「對了,那個咒語是怎麼回事?」林守溪問。

「我」慕師靖輕輕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看到她,自然而然就想起來了這句咒語。」

「完整的咒語到底是什麼?」林守溪問。

「我哪裡記得住啊我剛剛是唬她的,誰知道她這麼不講德行,直接搜魂。」慕師靖說。

「這麼重要的事,你想不起來了?」林守溪詫異地問。

「就是想不起來了嘛,這麼久了,誰會記得啊」慕師靖更加委屈。

林守溪早已習慣,他也不可苛責慕師靖,只環顧四周,問:「我們這是在哪裡?」

「這裡是巨人王殿。」

谷辭清的話語穿透風雪傳來,冰刃般刺入了他們的心臟:「你這小妖女果然在騙人啊,幸好我有所提防,沒有輕信你的鬼話。」

揚起的雪塵里,神女緩緩走來,金髮搖曳,腰臀款擺。轉眼煙消雪散。

初晨的陽光照亮了谷辭清的鎧甲,將這位英姿颯爽的女子映得宛若天神。

林守溪、慕師靖、小禾、行雨皆沒了戰鬥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谷辭清朝他們走來。

這時,林守溪卻忽然望向行雨,問:「還能幫我抵擋一會兒麼?」

行雨很相信林守溪,她沒有質疑,咬咬牙,說:「能。」行雨強忍著箭傷,緩緩站起,與徐徐走來的金髮神女對峙。林守溪則盤膝而坐,舉起了右手。

右手掌心。火焰熊熊燃燒。

九聖明王的金焰從他的掌心噴薄而出,在上空凝成了光焰炙熱的金輪,他單手托舉金輪,如托舉著真正的太陽,令它一點點升上高空!

「虛張聲勢。」

谷辭清搖了搖頭,再次將箭搭在了弓弦上

真國。龍王廟。

禿頭的僧人照例打開廟宇的大門,卻驚恐地發現,大殿之中,已立著一個黑袍人。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僧人驚詫地問。

黑袍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神像。

依舊是那居中放置的蒼白之王雕像,銀袍少女隨侍在蒼白身旁,一龍之下萬靈之上。

僧人壯起膽子來到了她的身邊,鼓起勇氣問了一句:「買香嗎?」黑袍女子答非所問:「這神像雕得很好,只是不像。」

僧人立刻想起了半個月前那對原面教的小姑娘,她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難道,她們是一夥的?

「敢問這位女施主,你覺得這神像要怎麼雕刻才像啊?」僧人有些氣憤,冷冷地問。

「這樣。」

黑袍女子抬起臉,看向了僧人。

她沒有以面具遮面,完整地露出了黑袍兜帽下紅髮纖柔的仙靨。

只可惜,這僧人無福欣賞這傾世之顏,他在看見對方那對琉璃瞳孔時,精神就

如遭鈍擊,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黑袍女子離開了這座龍王廟。

她不知感應到了什麼,看向了巨人王殿的方向·

谷辭清的一箭還沒有射出。大地開始震盪。

巨人王殿的高牆上,赫然冒出了一個龐大的頭顱—巨人王的頭顱。

這位回殿之後就一直陷入沉眠的巨人王如受感召,竟在這個時候甦醒,緩緩走出了高聳的拱門。

大地在巨人王的雙足下顫抖。

谷辭清也聽過巨人逐日的傳說,猜到是這金焰在作祟。她立刻將箭尖瞄準了林守溪。

「沒用的。」

林守溪毫不畏懼地直視箭尖,說:「金焰為陽,永世不熄,此時丹靈已成,你縱使殺死我也無法令這金焰消散,相反,你若殺我,臨死之前,我定會竭盡全力,敕令這金焰懸在聖樹院的上空,懸在大靈乾樹的上空,讓巨人王將你們巢穴徹底踏平。」

林守溪托舉烈日緩緩直起了身體,遍體鱗傷的他傲視著谷辭清,道:「你大可毀滅我,連同你們聖樹院的千年大計一同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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