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還真是有點摸不清狀況了,「你們還真的願意談?那好吧,當然是向通靈帝國,向我們的掌旗官投降了。難道首相還跑過來親自接受一艘船投降嗎?不過我也事先聲明,在戰爭結束前,你們都得下船繳械進戰俘營。」

兩個精靈沉默了一下,艦長摸著手上的戒指盤桓著開口,「閣下……可能不清楚南邊的狀況,我們希望確認的是,貴軍的掌旗官是否能做出和阿努比斯閣下一樣的承諾。」

「承諾?阿努比斯作出了什麼承諾?」索倫警惕。

卡拉維爾艦長有些猶豫,海軍隊長就乾脆直說了,「承諾不執行帝國首相的命令,對精靈進行大屠殺。」

艹了,真的假的,那個基力安會下這種命令?恩……以那個年代老先鋒軍們六親不認殺妻證道的作風,它可能還真會……

「事實如此,」精靈艦長點點頭,「阿努比斯閣下雖然占據了法尤姆大部分城區,但迄今為止都沒有執行屠城的命令。

我們也了解你們那位首相的態度,對精靈一貫進行徹底的滅殺。貴軍的掌旗官呢?有為了降敵而抗令的器量嗎?」

索倫沉默了,種族滅絕這種事情嚴重超出三觀,不要說塞拉瑟斯,索倫自己也不會執行這樣的命令,勞動改造基本上是他的極限了。

但他確實也覺得,一旦戰事真的以有利於帝國的局勢進行下去,基力安說不定真的會一道屠城的軍令發過來。如果不執行,恐怕也和阿努比斯一樣,成了『有謀反傾向的亂軍』了。

不,搞不好,在他們接受的那個試煉內容里,『滅了沙之國』,就已經包含了這一層的意思在裡面。

把諸神隕落,把王血斷絕,把城池都焚燒殆盡,把土地都撒上鹽,把這個世上但凡還敢自稱為沙之子的生靈,統統趕盡殺絕。

嘖,這裡的外交關係要是處理不好,那搞不定過兩天,別人從基力安那接到的試煉任務就是『去把索倫的腦袋給我砍下來』了啊……

索倫半晌沒說話,卡拉維爾艦長倒是鬆了口氣,「閣下沒有一口答應,看來這次確實不是個圈套。」

珊達爾隊長則唱紅臉,「就算把我們處死也無所謂,艦上依然還有大副和大法師主事。逃脫你們的襲擊總是做得到的。」

索倫面色難看,「……所以如果不做出承諾,你們沙之國就別無選擇,要和我們戰鬥到底了是不是?」

卡拉維爾艦長搖頭,「不,第一,這次冒險前來,確實也是來向貴軍傳遞,我們無意交戰的意向的。

如果貴軍的掌旗官無法承諾,我們依然還可以選擇等恩斯納附近決出勝負後,再向阿努比斯閣下請降。或者直接逃跑到北邊,總有生路的。

第二,我們不是代表沙之國來的。僅代表『輕羽號』。」

索倫皺眉,「怎麼?難道你們皇家海軍不也是王室的私產嗎?」

珊達爾隊長冷哼了一聲,「何止海軍,整個沙之國都是王室的私產了,為金玫瑰而戰幾個世紀,換來了什麼?家園,財富和親人,統統被戰爭奪走了。貴族們反倒是越來越富足了,現在沙之國要亡國了,那就讓貴族們為守護他們的財產留下來奮戰好了。

反正我就剩下這一張弓,一條命了,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為女王賣命?逃到哪裡不行,難道還要留在沙之國這個一無所有的地方,因為是個精靈而被牽連遭到帝國的屠戮嗎?」

索倫無語,她倒還真是就只有一張弓一條命,底褲都沒有……不過不至於吧,沙之國貧富差距階級分化這麼嚴重的嗎?連海軍都一船一船得叛逃?

卡拉維爾艦長苦笑,「以前海軍還只用貴族作艦長,但海上生活單調清苦,而且連年追逐海盜,並幾次和帝國的新編海軍惡戰。

如今從上到下的艦隊基層大都是恩斯納,法尤姆附近出生的平民。沙之貴族們早就不跟船了,只掛一個提督艦長的虛銜拿高額的薪金,找人代服役。我這個代艦長的位置也是傾盡家財買來,因為怕被抽壯丁派去和蜥蜴人,骷髏兵步戰。想著海軍還太平一點。誰能想到現在乾脆整船的海軍都被調到雨林里去剿匪,真是難以置信……

唉,在沙之國壟斷貿易四處征服掠奪的時候,我們還能跟著做些生意,賺一點家資,但現在,貿易斷絕,戰火燃燒到本國,大部分人的家園和財產都被阿努比斯占據。其他地區的資產也被女王作為戰爭軍費徵用。確實已經到極限了。

可即使這樣,示巴女王還是不肯向北方求援,不肯交出她的航海霸權,期望著等著有朝一日,她的母神『鍊金』還能復活。懾於主神依然存在,過去我們也只能忍耐。

但是,『沙之鍊金』,最近被帝國除掉了是吧?」

銀龍少女輕『咦』了一聲,趕緊捂住嘴。

索倫明白了,艾德喬,那個阿努比斯的弟子就曾經提過,沙之國有大量『鍊金』之名布置的守護魔法需要守護神來啟動。既然魔族傳送門這裡的封印失效,那沙之國領地里肯定也有類似的魔法陣或結界失效了。

想必精靈們肯定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守護神,徹底被滅殺隕落這件事。

於是一直忍耐著,忍耐了數百年的反戰情緒,就在神隕的一刻徹底爆發,從上到下的士氣都崩了。

「這麼多年的對峙,阿努比斯卻突然發動大規模攻勢,又在這個『鍊金』隕落的時間點,突然得出現一支新的援軍,突破海軍的警戒線攻克艾阿里希,恐怕,這一切都是帝國謀劃的大戰略吧?」珊達爾隊長總結,「帝國是下定了決心,要徹底結束南大陸的戰爭。沙之國已經窮途末路了,我們已經血戰了這麼多年,不會再為那個女王陪葬了。」

不,這不是帝國,而是阿努比斯策劃的戰略,索倫陷入沉思。

從東方辰星號的事情看,從頭到尾『鍊金』就被阿努比斯的弟子封印看守著,完全落在巫妖的眼皮子底下,只是在等一個最適合的時候『隕落』罷了。

法尤姆是它突擊的,沙之國的陸軍是它各種抄後路打敗的,海軍是它調動得疲於奔命拖垮的,連守護神都被算計得死死的,沙之國根本就被阿努比斯玩弄於股掌之中,甚至再陰謀論一點,艾阿里希這邊的陸上補給線,自然而然也會被魔族的大軍斷掉,可能存在的他國的援軍也會被魔軍阻隔不是嗎?

說白了,和亞丘卡斯協商的補給可能都只是另有原因的幌子,事實上這種大局,阿努比斯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帝國的援軍』了。

索倫他們只是誤打誤撞得,提前擊殺了『鍊金』,替它吹響了滅亡沙之國的最後決戰的號角罷了。

當然也可能並不是誤打誤撞,而是有什麼人不想阿努比斯立下這滅國的大功……

索倫面上毫無表情,心裡飛速盤算著推測各方的動機和提供的信息。

帝國那邊可能暗藏的政治鬥爭暫且不管,單從這兩個精靈的表現看,他們應該是完全不知道還有魔族這一檔子事的。

這倒也正常,很久以前被封印的魔族突然都要來攻打沙之國了,這種『天都要亡我』的消息要是被泄露出去,那沙之國的軍民恐怕士氣就徹底崩盤了。

這艘『輕羽號』巡洋艦船就是一個個例,但也代表一個群體,有第一艘海軍戰艦叛逃就有第二艘,恐怕沙之國的精靈族平民階層,已經對窮兵黷武,橫徵暴斂的王室失去信心了。

但索倫也確實從對方的話語裡感覺到一絲不和諧。

畢竟一般而言,如果真的決定要投降敵軍,最重要的不是反覆重申自己沒有戰意,而是說明自己的價值吧?要不然對方又何必留你一命呢?

所以什麼殺降,承諾,根本就不重要。精靈們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投降,甚至當帶路黨的打算。他們就是單純的,不想和帝國軍繼續交戰而已。

這點就令索倫生疑了,他倒也理解打了這麼多年會有逃兵,而且正常人都不會主動自縛請降,在還有其他出路的時候,主動把脖子伸到可能一刀砍下來的敵人面前的。

是的,當然有其他出路,這些可是海軍,不管是去作海盜,還是遠行北上,投靠其他精靈同盟的勢力,都是一種選擇。

那麼不想交戰的話,遠遠避開艾阿里希附近也就是了,還湊過來試探,甚至專門派兩個人過來交涉,又是玩的什麼花樣呢?

除非……索倫看看旁邊二傻子似的精靈劍靈少女,除非對方確實也有自己的苦衷,不得不冒險來近海,但在是戰是和之間存在分歧,正好被銀龍將軍跑過去攪合了,也就順勢下坡,過來嘗試著試探一下。

不是試探攻占艾阿里希的帝國軍,有沒有那麼嚴重的種族仇恨,可不可以投降之類的。

不直接北上投靠精靈同盟,反而冒險來接觸他們這支帝國軍的原因其實很簡單。

「你們是不是私逃出來的,船上補給不足了。」

艦長和海軍隊長登時臉色一僵,他們最大的軟肋被索倫看破了。

果然如此麼,索倫抱著雙臂盤算,魔改的東方辰星號除外,一般魔法船遠航需要至少幾個月儲量的食物,水,還有弓矢彈藥,魔晶石等各種物資,考慮到可能的交戰對手是帝國的話,還得準備些高級的魔法捲軸作為死亡衝鋒這樣的魔法對策。

如果他估計得不錯,那麼『輕羽號』根本就不是收到什麼樣的戰略命令來監視,耍計謀,試探防備艾阿里希的帝國生力軍。沙之國恐怕已經沒有那個餘力了。

應該是對方私自脫離了防區,北上叛逃的。動機倒也不難猜,剛才他們自己也都說了,大概就是這些平民子弟接到了命令,下船去雨林里當步兵,又察覺到『沙之鍊金』已死,不想再給覆亡在即的沙之國陪葬了吧。

「難怪我們來的時候這麼順利,而海盜們也敢這麼張狂得給阿努比斯送軍糧,」索倫摸著下巴自顧自得推算,「不是不出動海軍,而是已經無力出動海軍了。沙之國的狀況比預想之中要嚴重的多。恩斯納被包圍以後,艾阿里希這邊的補給其實根本杯水車薪,女王應該是已經把艦隊的軍資大半挪用出來準備大決戰了吧?

這也難怪會直接放棄艦隊,還把海軍派到雨林里了,畢竟帝國又沒有成型的海軍,沒有對手,自然就不需要維持大艦隊的存在。好不如直接把艦上的兵員和戰備物資拿出來使用。

恩,你們是巡洋艦,是執行警戒任務回港途中收到去當步兵的命令,所以逃竄過來補給不足了是吧?」

珊達爾隊長臉色難看,看得出她對於一直服役的艦隊還是有幾分榮譽感的,這樣莫名其妙的沒有發力就遭到廢棄,感覺到被背叛和輕辱恐怕才是她對女王失去忠心的主因。

卡拉維爾艦長見到底細敗露,立刻露出了商人的訕笑,「我軍實無與帝國為敵的意圖,如果貴軍願意交易一些基礎的物資補給,並承諾不攻擊本船,我們也可以拿出一些精靈軍的軍備和情報作為交換。並且保證立刻離開貴軍的防區。」

索倫也笑了,「我有這麼做的必要嗎?你們的補給用一點少一點,魔晶石拼光了想要移動就只能等起風。我的大軍輕輕鬆鬆就能殺絕你們,什麼情報和軍備我把你們擊沉了自己打撈不就得了。」

卡拉維爾眨眨眼,猶豫得看看一旁的劍靈,「可是,貴軍的聯絡官已經許下了契約……」

索倫嗤之以鼻,「龍槍都弄不死她一個契約算個球,而且關我屁事又不是我許諾的。」

銀龍將軍,「喂你個臭小鬼別太過分!」

珊達爾隊長沉著臉,「我們精靈海軍只是心灰意冷,並非真的貪生怕死。要戰便戰,大不了我們沉艦自爆,絕不會讓你們帝國拿到一點東西!」

「嘿,老子還不稀罕呢!你自爆去唄,反正等滅了沙之國之後,有大批的軍艦停在軍港里隨我取用不是嗎?誰在乎你那艘小破船,你爆啊!你爆啊!」索倫照樣軟硬不吃。

「你!」

「我還是那句話,要和談可以,」索倫突然一抬手讓精靈女弓手硬憋回去,「下船繳械,進戰俘營待著,每日兩餐,三菜一湯,可以不要你們勞役,我個人許諾戰後釋放。願意的話我派個人,帶你們參觀一下勞改宿舍,看看環境,你們考慮考慮。

不願意的話,也行,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我放你們回去準備自爆,或者你試試看能不能從我帝國軍的追擊中逃走。」

卡拉維爾艦長止住無能狂怒的隊長,臉上商人的笑容不減,「大家可以再談嘛,何必動刀動槍呢?我們已經表達了無心與帝國繼續作戰的意圖,但被逼急了總也得求個生路。

雖然不知貴軍是如何潛進來的,但看起來您也只有一條戰艦不是嗎?暫時也沒有帝國來的補給了吧?那又有什麼必要浪費軍資來追擊我們這艘無關緊要的小船呢?而且,貴軍派出使者來招降,也是無意和我們耽誤太多時間的意思吧?

既然帝國打算進行大決戰,你們近期就得準備南下吧?那我們在附近暫時徘徊一段時間,等貴軍主力離開,再來港口『取用』一些補給,也是可行的策略不是嗎?

依我看又何必拖延呢,空耗著對峙太久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還是談一談雙贏的策略不是更好嗎?」

嘖,索倫不由得皺眉,這貨其實也很明白他們的軟肋啊。哪怕索倫一時占據了交涉的上風各種威逼,卡拉維爾艦長依然願意賭一賭,賭一賭顯而易見的海軍實力差距。

而他也賭對了,索倫他們還真就沒有十拿九穩解決對方的手段。就算補給有限,只能支持一兩次戰鬥,輕羽號依然可以隨時擺脫他們的糾纏。而且倘若不真的給點補給讓這些煩人的蒼蠅早點滾蛋,說不定這艘船還真就被困在艾阿里希海域附近,變身隨時盯著他們的破綻,準備搶一筆就溜的煩人海盜了。

媽的,這打劫直接劫到他臉上來了!海軍!一定要建立海軍!要不然隨便哪個手裡有一艘船的癟三都敢有恃無恐得和他蹬鼻子上臉!

倒是銀龍將軍看出談判僵持,而索倫的笑容越來越危險,再這麼下去他搞不好又要翻臉了,趕忙插進來緩和氣氛,「假若進行交易,你們獲得物資卻反悔不離開,我們豈不是做了資敵的蠢事,而你們又真的會解除武裝麼?也沒那麼容易相信帝國的承諾是吧?」

卡拉維爾看看索倫,又看看銀龍將軍,「使者閣下是有什麼建議嗎?」

銀龍將軍想了想,「海軍應該還在用千節木指揮吧?如果要證明確實再無心參戰的話,把『千節木的古枝』交出來。」

「你怎麼會知道『千節木的古枝』!」

這下連卡拉維爾艦長都破功了,兩個精靈幾乎露出了驚悚的表情。

啥玩意兒?

索倫莫名其妙的,還是跟著叫囂,「對啊對啊,交出來交出來!」

「……」銀龍將軍白了這貨一眼,「那東西,可是艦長誓言要在沉船時最優先折斷,避免落入敵手的。但你只是『代』艦長吧?何況其實只要旗艦上的『樹幹』沒事,交出一艘船的『枝』也不會泄露太多的秘密不是嗎?

而且這樣也可以證明你們『輕羽號』,是真心要脫離沙之國皇家海軍的序列,不再參與兩國的戰事,而非只是在用詭計騙取補給。

如何?我覺得要取得互信,這種程度的承諾是必須的,接受嗎?」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什麼泄露秘密……你都分明對我們的底細一清二楚了啊!」珊達爾隊長似乎下意識就把手伸到腰間要拔刀,但對面的先鋒官一直在盯著她戒備,這才強忍住衝動。

銀龍將軍搖搖頭,「我只是一個知道的多一點,會說精靈語的死靈聯絡官罷了。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自己得想通了。

人類的生命非常短暫,所以會抓住每一個機會綻放光華,只為了在時間的長河中,儘可能留下一絲屬於自己的,格外精彩的烙印。

但你們是精靈,沙之國只是你們漫長的人生旅程中,住的稍微久一些的驛站,雖然被迫分離總會很傷感。但只要活下去,總能遇到更值得珍惜的人,更值得珍惜的事。

有朝一日回首往事,親身經歷的再宏偉,再壯麗的冒險詩篇,那些人類的勇者們可以為之赴死的事,於你們來說,也不過就是日後吟遊詩人的一小段旋律,爐邊夜話的一小段插曲而已。

所以,假如沒有真的值得你為之犧牲的東西的話,不要把自己的故事完結在這裡。」

卡拉維爾艦長和珊達爾隊長面面相覷,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艱難得點了點頭。

雖然帝國的條件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但畢竟逃都逃到艾阿里希了,有的事,早就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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