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月圓之夜,迎風峽巔

楊行舟行事隨心所欲,但是在大方向上來看,卻是極為正確,所懲治的諸多官員,都有取死之道,再加上大肆宣揚,由此愚夫愚婦大唱讚歌,為當今皇帝歌功頌德,洪武皇帝的威望由此被推到更高。

如此清理超綱,用了差不多三月時間,朝野之間方才慢慢平靜下來。

屈指掐算,龐斑與厲若海決戰的時間快到了。

八月十五。

月圓之夜。

迎風峽谷一側,厲若海橫槍立馬,矗立山頭。

頭頂一輪圓月高掛,散發出冷冷光輝,山風吹來,衣衫獵獵,赤焰火龍駒輕輕噴鼻吐氣,鬃毛如同燃燒的火焰,在風中不斷舞動。

厲若海抬頭看向夜幕中的圓月,心中前所未有的激盪,人生中所經歷的種種片段,全都在腦海里一一浮現。

他出身卑賤,自幼便於自己的小弟厲若河相依為命,經受過種種艱難困苦,在厲若海十五歲的時候,小弟厲若河十三歲。

哪一年冬天,天氣奇寒無比,厲若海帶著小弟穿著草鞋,破衣爛衫的四處討生活,掙扎求命。

「哥哥,糖葫蘆!」

兩人來到城裡時,厲若河看到大街上在賣糖葫蘆,站在一旁呆呆觀看,眼中露出極度的渴望之色,口水止不住的從嘴角流下。

「小河,等哥哥掙錢了,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多糖葫蘆,讓你吃個夠!」

厲若海強行拉著厲若河遠離賣糖葫蘆的人,開始在大街上挨家挨戶的找工來做。

厲若河依依不捨的看向買糖葫蘆的方向,屢屢回頭,對厲若海道:「哥哥,等有錢了,我要吃兩串糖葫蘆!不,三串!」

他不敢說太多,能吃三串糖葫蘆,對此時的他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厲若海雙目流淚,大聲道:「三串怎麼夠?糖葫蘆有什麼好吃的?等哥哥有錢了,你想吃什麼吃什麼!」

但豪言壯語解決不了眼前的困難,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連飯都吃不上,說什麼都是虛的,厲若海對小弟再心疼,也無法短時間更改自己的現狀。

他開始領著厲若河沿街找營生,只要能收留他們,他們便肯死命幹活,絕不偷懶,但遭受的幾乎都是冷眼相對,現在生意不好做,厲若海又帶個累贅,自然不會有人收留。

當學徒都沒人願意要,這年頭,都不容易。

轟隆隆!

前方一輛兩匹馬拉著的馬車疾馳而來,滿大街的人驚慌逃竄,生恐被馬車撞死。

彼時,蒙元將中原國民分為四等,漢人是最末一等,等閒蒙元武士殺死漢人,也只是賠償一點微不足道的錢財罷了,甚至當地官府都不敢深究。

而且為了壓制漢人,謹防中原人造反,普通百姓連鐵器都不能擁有,曾有合村共用一把菜刀的事情發生。

在此種情況下,中原人見到蒙元人,見面就要行禮,否則將會受到鞭打,厲若海與厲若河兄弟倆久在鄉下,絕少遇到蒙元中人,此時看到馬車在大街上橫衝直撞,都是一臉茫然。

街邊兩側的人對著衝來的馬車紛紛下跪。

只有厲若海兄弟兩個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跪下!」

當馬車疾馳而過時,車子裡的人壓根都沒有對兩側下跪的民眾看上一眼,便消失在長街之上,但是街上的幾個小混混見自己跪下,而厲若海兄弟倆個叫花子去不貴,登時心生不滿,一名小混混走到兩人面前,喝道:「別人都跪,你們兩個叫花子竟然不跪,好大的膽子!」

他惡狠狠地走到厲若海面前:「都跪下!」

旁邊一群百姓也生出不忿之心,大家都跪下了,這兩個叫花子憑什麼不跪?

大家都跪下,所有人都心理平衡,可是有這麼兩個不跪,他們忽然就覺得有什麼被刺痛了,心中生出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憤怒之情。

兩個乞丐都不跪,我們卻跪了!

「跪下!」

「跪下!」

「見了大人,就得下跪,這是規矩!」

「對,這是規矩!是規矩就得遵守!」

他們鼓譟起來,帶著羞怒之色,對厲若海兄弟倆指指點點,口沫亂濺,努力要讓厲若海兄弟與他們一樣。

「我不跪!這是哪家的規矩?」

厲若海將兄弟護在身後,站直身子,看向周圍的百姓:「大丈夫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除此之外,我誰都不跪!」

厲若河站在哥哥身後,小聲道:「哥哥,咱們要不跪下吧?」

厲若海轉身對厲若河厲聲道:「小河,你記住了,大丈夫絕不能隨便下跪!死也不能跪!只有懦夫才會下跪求饒,我們餓到現在,為什麼不要飯?因為要飯就得低頭,就得下跪!」

「你不跪?老子奈何不了蒙人大老爺,還管不了你們?」

一名小混混勃然大怒,衝上前來,掄起巴掌向厲若海拍來,卻被厲若海閃身避開。

有些人生下來就了不起,厲若海就是這種人。

他天生就力氣大於常人,反應也快於常人,之所以能在父母死後活到現在,就是因為手腳靈活,聰慧異常,抓捕野兔、田鼠,破冰撈魚,生存手段比別人為高,這才領著弟弟活到現在。

此時面對混混打來的一拳,他閃身躲過,順勢一腳,踢在這混混的膝蓋處,「

咔嚓」一聲,對方的膝蓋瞬間變形扭曲,隨後慘嚎聲響起,這個小混混當即跪地,其餘的小混混都沖了上來,開始與厲若海廝打,結果全都被打趴下,不過厲若海也被打傷,後背被敲了好多下,肩膀上也被棍棒敲的差點折斷。

這一場打鬥下來,使得這個城市裡有人知道了出現了一個倔強少年,面對蒙元大老爺而不跪,於是事情開始傳了出去。

最後驚動了城裡的貴族老爺,在厲若海有一次外出找工作的時候,一群蒙元武士找到了他們棲身的破廟,當時只有厲若河一個人在廟裡做飯。

等厲若海返回破廟裡時,厲若河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已經沒有了人樣,嘴角血沫子汩汩流出,眼見不活。

在厲若海將他扶起來時,厲若河腫脹的眼睛看向厲若海,邊嘔血,邊輕聲道:「哥哥,他們人多,讓我跪下,我沒有跪。他們就打我,打我,我也不跪。我是不是很勇敢?」

他從懷裡掏出一串山楂果:「這是我自己摘的山楂果,自己串起來的,就是沒糖,做不成冰糖葫蘆。」

厲若河將這串山楂果遞向厲若海:「我沒有要飯,沒有求人,這是我自己做的,哥哥,給……」

山楂果掉在了地上。

厲若河的手垂了下去,眼睛兀自睜著。

他終究沒有撐過這個嚴冬,死在了厲若海的懷裡。

厲若海嚎啕大哭!

他最後的一個親人,就這麼死在了自己的懷裡,殺死他的正是蒙元的大老爺們!

如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之後厲若海被一名江湖豪客收為弟子,學了一身武藝,待到學藝有成後,便即單槍匹馬,殺入當初的那個城市,千里追兇,將當初與殘害自己弟弟有關的人,盡數殺死,滿門殺絕,雞犬不留!

天下間黑榜高手中,若論殺韃子最多的,便是厲若海。

但即便如此,也挽回不了厲若河的性命。

這是厲若海平生憾事,平日裡一直壓抑在心底,可是當此決戰之夜,卻從心頭如同噴泉一般噴洒而出,充斥了自己整個心靈。

心酸苦痛,幸福快樂,愛恨情仇,全都在心靈中滾來滾去,猶如滾燙的熱水,洗刷了隱藏在心靈中的種種「污垢」,前所未有的通透感瀰漫全身。

他緩緩閉眼,片刻後,又緩緩睜眼,面色無悲無喜,心靈卻是圓滿通透,再無任何瑕疵。

就在此時,他看到了龐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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