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柯德寧抬起頭,看著化妝鏡中的自己。

他身上穿著精緻的戲服,神情從放鬆變得嚴肅起來,就像準備奔赴戰場的騎士,將厚重的甲冑披掛在身上。

正如電話里所說的那樣,今夜的演出對柯德寧而言極為重要,他付出了那麼多,就是為了今天的這一刻。

心情激動的不行,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臉頰發熱,仿佛自己的靈魂都要脫離肉體……這讓柯德寧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殺人。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他與戴維才剛到歐泊斯不久,為了各自的目的,為了那些殘忍的願望,所以作出殘忍的事。

柯德寧很感謝戴維,沒有這位朋友的存在,柯德寧覺得自己的生活會更加艱難。

或許是藝術家的那部分在影響著自己,柯德寧常被善與惡困擾著,而當他無法做出抉擇時,戴維往往會選擇弄髒自己的手,來結束這一切。

就像他第一次殺人。

柯德寧還記得那人的模樣,他渾身是血地倒在陰暗的小巷裡,捂著喉嚨處的傷口,滿眼的淚水與痛苦。

自己手握著尖刀,只要照著他的心臟再來一下,便能終結男人的生命,但無論如何,柯德寧就是下不去手。

「那就由我來吧。」

記憶里,戴維推開了自己,沒有絲毫的憐憫,給予了男人最後一擊。

看得出來,戴維是新手,鮮血弄了他一身,而他居然還能說著玩笑話,和自己聊著完全無關的事。

「總得這麼做,不是嗎?基妮需要這些靈魂。」

戴維總這樣說。

起初柯德寧還很恐懼,惶惶不可終日,但很快、就像麻木了般,漸漸的他也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看著鏡中的自己,他的面妝沒有畫完,一半是疲憊苦痛,一半濃妝艷抹,就像兩個身影重疊著,一個是作為「嗜人」的自己,一個是作為演員的自己。

兩幅面容相互怒吼著,嘶啞間將一切砸成碎片。

柯德寧覺得有些頭疼,他需要照顧基妮還有劇場,鑽研表演的同時,還要管理「嗜人」。

可能是將精力分散在了太多的地方,柯德寧近期總覺得頭疼,再加上秩序局與國王秘劍的衝突,諾姆與尤金的事件……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摧殘著柯德寧的心智,最近他一直失眠,神經緊繃著,他一度覺得自己會不會有什麼精神方面的問題。

有時候倒蠻羨慕戴維的,這傢伙一向心大,腦子裡有的只是退休,以及退休後的美好生活。

「我算了一下,我正常工作的話,我得干到八十歲才能在風源高地買棟別墅,我可等不了。」

戴維常這麼說,他便是為了美好的退休生活,才幹上這一行的。

那自己呢?

柯德寧嘆息,他有種奇妙的追逐感,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沿著鮮血的氣息,一刻不停地追擊著自己。

自己則像陰溝里的老鼠,只能一刻不停地逃亡,當自己止步的那一天,便是被人咬穿喉嚨的那一天。

「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話,如果您在注視著我的話,那麼您最後會對我作出什麼樣的裁決呢?」

柯德寧喃喃自語著。

他想起了與伯洛戈在花店前的閒聊,通過伯洛戈的講述,柯德寧大概明白了伯洛戈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像當初伯洛戈和自己講的故事一樣,在那一版《徘徊之鼠》的結局中,伯洛戈大概便是那個堅持自己正義的人吧,哪怕前方有著群山,他也會毫不顧慮地一頭撞過去,哪怕頭破血流。

也不知道伯洛戈知道自己的秘密後,會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自己呢?

柯德寧笑了一下,他知道,兩人不會再見面了。

今天是柯德寧最耀眼的時刻,也是他輝光轉瞬即逝的一夜。

在今夜的表演之後,他便會帶著基妮準備撤離的事,「嗜人」會完全隱藏起來,帶著國王秘劍需要的貨離開歐泊斯,之後便是自由的日子了。

在那之後,更後的事……

柯德寧沒有再想下去,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沒必要想這些事,來讓自己煩心。

和戴維的通話,讓柯德寧感覺輕鬆了不少,看了眼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演出才開始,時間還很充裕,他繼續畫起了面妝。

五彩斑斕的顏色一點點地蓋過柯德寧的面容,就像戴上了另一張面具。

面目全非。

「柯德寧,最後一段的劇本呢?」

敲門聲響起,布雷探出頭,手裡拿著一疊劇本,對柯德寧問道。

「你不會還沒寫出來吧?馬上就要開演了。」

布雷抱怨著,他覺得這些藝術家們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比如柯德寧,為了《徘徊之鼠》的完美謝幕,柯德寧始終沒有寫完最後一段劇情,直到馬上開演了,他依舊沒有給出消息。

面對一個未知的結局,這讓大家都感覺不安。

「我寫出來了。」

柯德寧回答道。

「啊?那最後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需要看看劇本啊。」布雷一愣,然後再次問道。

「不必了,最後一段會是我的獨白,不需要其他人參與,」柯德寧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而我是剛想出來的,還沒寫出來,多半也沒時間寫了。」

「你……」

布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對此柯德寧則笑道。

「就當做一個驚喜吧,不止是給觀眾們的驚喜,還有你們的驚喜。」

「聽……聽起來還不錯。」

布雷也很好奇故事的結局,巴特最終走向何方,見柯德寧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追問什麼,最主要的是,馬上就開演了,他追問也毫無意義。

「那傾向呢?最後結局的傾向呢?我們這可是個喜劇啊,你要記住啊。」布雷又問道。

這些藝術家都是特立獨行的神經病,保不准他們會在舞台上做出什麼。

「還記得我之前任職的那個劇場嗎?」布雷說,「在一次演出中,有個神經病說要為了藝術獻身,結果槍擊的劇情,他拿了把真槍出來。」

「然後呢?」

「然後?雖然沒打中人,但把觀眾們都嚇的夠嗆,他揮舞著手槍,念著台詞,還大喊著『所有人都認真聽』,」那是段糟糕的回憶,他說,「根本沒人敢動,我們就那麼聽他念完了台詞,至於劇情?沒人在乎劇情,大家只希望那把該死的槍不要指向自己。」

柯德寧笑了起來,沒想到大家還有著這樣的過去。

「聽起來可太糟糕了。」

「是啊,更糟糕的是,當時和那個神經病演對手戲的是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跳槽來了這。」

布雷鬼叫著。

柯德寧一怔,然後笑的更大聲了。

「總之,大家都等著你呢,柯德寧,無論結局如何。」

布雷這樣說道,隨後帶上了房門,室內又只剩下了柯德寧一人,臉上浮現的笑意逐漸凝固。

深呼吸,拋掉所有雜亂的思緒,柯德寧回憶著腦海里編織的故事。

此刻他不再是柯德寧·西澤了,而是巴特。

徘徊在善與惡之間的巴特。

……

「我們的組員已經抵達現場了嗎?」

列比烏斯和傑佛里並肩而行,在幽邃的長廊里前進。

「已經到了,只等我們下令行動了。」

傑佛里看眼手錶,距離行動開始還有幾分鐘,他不擔心伯洛戈會出現遲到等問題,畢竟他是專家,專家不會犯錯。

「尤麗爾呢?」列比烏斯問。

「已經在指揮室就位了,現在反倒是所有人在等我們。」

「還不錯。」

列比烏斯點點頭,冷漠的臉上罕見地浮現起了興奮的情緒。

在列比烏斯看來,今夜將要執行的,是個完全不必在意的小任務,但這是特別行動組構建以來第一次執行任務,令人不得不重視。

「你看起來很高興。」傑佛里說。

「我們就像鑄劍師,經過千錘百鍊,打造出了一把斷鋼之劍,今天將是它第一次斬殺敵人,這種見證感很是令人著迷。」列比烏斯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也算是一種『捲土重來』吧?傑佛里。」

列比烏斯看了一眼傑佛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如死水般的眼神重新活了過來,就像蓄勢的浪潮,充滿力量。

「當然,中場休息結束了,大家又重新站在了擂台之上。」

看到老友這副模樣,傑佛里也發自真心地感到高興。

腳下的磚石開始顫抖、裂解,隨著兩人的前進,長廊也在變化,前方的道路被豎起的磚石堵死,緊接著一扇大門從其上打開。

這便是高級權限的便捷,當列比烏斯想要去哪時,權限允許之內,大門便會在「墾室」內開啟。

這種便捷常令傑佛里羨慕不已,好在兩人現在一起行動,這種便捷傑佛里也能享受到。

步入門內,入目的便是一處巨大的階梯會議室,一排排的座椅沿著階梯升起,階梯的最前方是一座造型怪異的儀式台,一圈又一圈的金屬圓環靜滯在儀式台上,金屬的表面閃耀著微弱的浮光。這是一件鍊金武裝。

在外勤部,每個行動組都配有一間指揮室,用以指揮行動,這裡平常是不開啟的,只有在經過「決策室」審批,行動開始後才會被使用,而這裡便是特別行動組的指揮室。

列比烏斯和傑佛里落座於階梯座位之上,早已等候多時的尤麗爾也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了儀式台。

「尤麗爾,通知伯洛戈與帕爾默,準備開始吧。」

列比烏斯下令道。

第八十二章善惡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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