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伯洛戈第一次面對禱信者,對於這樣高於自己的存在,他做足了準備,自己能有所底牌,對方也一定有,並且在階位的差距下,誰也不清楚戰況會變成什麼樣。

因此從一開始伯洛戈就知道,自己只有一次的機會,要麼重傷乃至殺死桑代克,要麼就把鋒芒藏起來,絕對不能引起他的警惕。

腐肉之令是個麻煩的秘能,桑代克簡直就像擁有著一支食屍鬼軍隊,在霧隱秘劍創造的迷霧下,這些縫合肢體的食屍鬼宛如禁衛一樣保護著他。

如果換做柯德寧在這裡,他的秘能毫無用處,柯德寧的視線根本察覺不到桑代克,可他手中的芒光刃不同。

成為凝華者以來,這是伯洛戈遇到殺傷能力最強的鍊金武裝了,其以太消耗量也極為驚人。

在凝華者與禱信者的戰鬥中,芒光刃是唯一一件能起到關鍵性作用的鍊金武器,只要命中恰當的部位,哪怕是禱信者也會被其殺死。

他與桑代克之間有著階位差距,但這並非無法彌補。

滾滾的流光自手中釋放,桑代克以為那銀獅子的猛撲便是最後一擊了,可實際上是佯攻,眼下的以太劍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

燃燒了靈魂碎屑的捨命一擊。

純粹的以太衝擊厭鐵漆,漆黑的物質在暴虐的以太下開始消融,桑代克揮動秘劍,可秘劍的劍刃早已被伯洛戈死死抓住,哪怕這割傷了他的手掌,切入骨頭。

死亡的恐懼衝擊著桑代克,他已經很久沒有面臨如此之近的恐懼了,以往他只要躲在暗處,靜候鬼影們結束戰鬥就好,可今天死亡終於從陰影里找到了他。

他學過如何處理對方抓劍的招式,但恐懼與慌亂在心底橫衝直撞,直到這時桑代克才明白伯洛戈話語裡的意思。

桑代克沒有那樣的心,直面死亡的心。。

懼怕死亡的膽小鬼,又怎麼能戰勝亡命徒呢?

「你這個瘋子!」

桑代克怒吼道,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以太劍,哪怕暴虐的以太將他的手掌撕扯得血肉模糊。

伯洛戈大笑著回應,桑代克的心神完全放在了眼前,他甚至沒有餘力去操控支配物們,它們就像觀眾般,佇立於大雨中,冷眼旁觀著這最後的死斗。

僅有的以太被燒乾了,以太劍的輝光消散,重新變作了短劍,但那厭鐵漆上早已被灼燒出了一個孔洞,其下有著鮮紅的血肉。

桑代克的手進而抓住了短劍,他與伯洛戈角力,劍尖沿著孔洞微微沒入身體里。

伯洛戈在這時突然大吼,他就像感受不到痛苦般,秘劍的劍尖穿透了手掌,伯洛戈硬是將桑代克頂著跑了起來。

鬼知道這個傢伙究竟還有著多少的體力,更讓桑代克搞不懂的是,秩序局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們成功地攔住了貨物,又為什麼要和自己較勁呢?

捕獲自己?那也是建立在己方存活的情況下,現在伯洛戈是鐵了心要和自己分出一個生死,他甚至搞不懂這個該死的亡命徒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後背狠狠地撞在了石橋的護欄上,桑代克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下方便是幽深的谷底。

伯洛戈鬆開了秘劍,鮮血淋漓的手掌握拳,如鐵錘般猛砸著握持短劍的手,試著將短劍砸進桑代克的身體。

每一擊過後欄杆都在凹陷、顫抖,仿佛下一擊後便會徹底崩潰,令兩人墜入谷底。

「我們都會死的!」

桑代克尖叫,胡亂地揮起劍刃,可兩人靠的太近了,秘劍只能不斷地斬擊伯洛戈的後背,劃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每個人都會死,無非是什麼時候而已。」

伯洛戈高呼了起來,就像名抑鬱的哲學家。

最後一拳落下,短劍噗呲地刺進了桑代克的身體里,他還死死地抓著短劍,以為自己能擋住,隨後伯洛戈鬆開了手,放開了桑代克。

桑代克靠著欄杆、拄著秘劍,努力不讓自己倒下,他覺得伯洛戈一定也是徹底力竭了,而且這短劍在爭鬥中刺錯了方向,沒能刺穿自己的心臟。

聆聽著退去的腳步聲,他想、這傢伙也意識到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桑代克正想嘲笑伯洛戈那股虛假的狠勁,可退去的腳步聲變得急促起來,並且越來越近。

伯洛戈助跑、飛踢,一記猛踹命中了裸露在外的劍柄,整個劍柄完全沒入了軀體內,胸口被伯洛戈踹凹,鋒利的劍尖從後背刺出,死死地釘入背後的欄杆里。

桑代克嘔出大口的鮮血,而那個猛踹的身影則一副脫力的模樣,在濕滑的地面上滑稽地摔倒。

「為什麼?你這個瘋子,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呢?」

桑代克咳著血,他搞不懂伯洛戈哪來的動力,以及那股不死不休的狠勁。

一切都是如此莫名其妙,就像你走在路上突然被狗咬了一樣,並且這頭該死的惡犬意外地執著,他不僅想從你身上咬下一塊肉,還想順勢咬穿你的喉嚨。

宛如某種突然降臨的懲罰,他就這麼荒唐地來了,無論你問什麼,他都沉默不語,只是冰冷地予以你裁決。

「你都說我是瘋子了,瘋子做什麼事,還需要理由嗎?」

伯洛戈狼狽地從積水裡爬了起來,步伐踉踉蹌蹌,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以太燒盡了,靈魂碎屑也釋放光了,渾身仿佛背負著千斤重,每一步都是如此艱難。

現在他覺得自己就像塊柴薪,不斷地燃燒、不斷地燃燒,終要熄滅時,又用力地引燃那些許的星火,如同對自己催眠一樣,你還能再燒一陣……

越階作戰比伯洛戈想像的要難,也可能是他今夜殺了太多人,他從午夜鐘響時便開始作戰,一直砍到了幾近破曉的時分,也算是從歐泊斯的東路一直砍刀西路了,尊稱一句歐泊斯砍王也不足為過。

想到這,伯洛戈還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如果自己是以全盛狀態面對桑代克,說不定幾個回合就能宰了他……算了,反正現在宰了他也沒差多少。

伯洛戈一步步地靠近,桑代克看著這具搖搖欲墜的身體,他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死去,但他又充滿了力量,隨時能給予自己死亡。

強大與脆弱,兩個矛盾的詞彙就這麼並存在了伯洛戈的身上。

桑代克試著調動秘能,可劇痛、疲憊、恐懼,數不清的負面情緒侵擾著他,更不要說他也被伯洛戈消耗的夠嗆。

腐肉之令的傾向為「闊鈍」,他能驅動數不清的食屍鬼,為此也要承擔巨量的以太消耗。

四周的食屍鬼與鬼影開始了緩慢的移動,重傷之下桑代克的操控也遲鈍了許多。

只要搶在伯洛戈之前,只要搶在他之前……

桑代克掙扎著站了起來,短劍這時完全貫穿了他的胸口,他只能捂住傷口朝著食屍鬼們逃去。

突然的劇痛重擊了桑代克的腳踝,使他摔進了水泊里,一把羊角錘隨後落在身旁,回頭看去,伯洛戈保持著投擲的動作,然後大步而來。

當桑代克拄著劍站起來時,漆黑的身影遮住了桑代克,他抬起頭,陰影中只看到一雙青色的眼眸。

谷許

伯洛戈想起了之前看到過的電影,現在的劇情和電影里演的蠻像的,一個殺手殺死另一個殺手。

終於要結束了,但伯洛戈總感覺差些什麼……對了。

一段殘酷的、冷血的宣言,法庭處死犯人時都是這樣的,高聲朗讀他的罪行,然後扣動扳機。

「當我執行那公義之舉時,我便是她口中的天使。」

伯洛戈說著扯下了脖子上的項鍊,他將十字架握在手心,項鍊一圈圈地纏繞在指背上,宛如一把指虎。

「我手中的……便是那火劍。」

伯洛戈覺得自己的拳頭都要燃燒起來,懲戒的火劍就在手中,伯洛戈只要揮動就好。

四周傳來靠近的腳步聲,食屍鬼們伸出尖牙利爪,遺憾的是,判決已下,沒有人能更改他的意志,所以伯洛戈怒吼著揮起重拳。

「我是公理!」

桑代克揮劍砍向伯洛戈,但眼下並非劍術對決,而是街頭的肉搏,伯洛戈突進了桑代克的里懷,迅捷的一拳砸在了肘關節上。

「我是鐵律!」

劇痛中秘劍脫手,伯洛戈抬腳便猛踹桑代克的膝蓋,將他踹倒的同時,骨骼傳來一陣牙酸聲,反曲成詭異的角度,鬼影們刺出利劍,貫穿了伯洛戈的身體,可這已經無法阻止他了。

嘴上說著憤怒的狠話,但伯洛戈的行徑卻像個街頭的惡棍,對,這麼想也沒錯,現在他就是故事裡所說的惡棍天使,他不斷揮舞的拳頭裡,握著十字的火劍。

伯洛戈一拳接著一拳,先是砸斷眉骨,然後是敲碎鼻樑,鮮血覆蓋滿了桑代克的視線,很快眼球也在重拳下凹癟了下去。

桑代克還試著反抗,舉起雙拳還擊,但伯洛戈比他快、更比他狠,明明手掌都被劍貫穿了,但他仍能握緊如鐵塊。

不斷地猛砸,如同舉起大石,砸下、抬起、砸下、抬起……不存在什麼優雅與體面,有的只是最原始、最血腥的暴力,也只有這樣才能發泄那最深與最熾熱的怒火。

極怒之後伯洛戈居然大笑了起來,過往的回憶伴隨著狂風暴雨擦肩而過。

「你為什麼一高興就在喊什麼……哈利路亞?這是什麼意思?」躺在陰森的密林里,伯洛戈對著身旁的阿黛爾問道。

阿黛爾跪在伯洛戈身旁,為傷口換藥的同時,她解釋道。

「這是讚美的意思,當你高興時就可以喊這句話,讚美那些令你高興的事,讚美這個美好的世界。」

她說著伸出手替伯洛戈擦拭掉頭上的冷汗,她溫柔道,「比如現在,我們還活著,這時候就很適合說些讚美的話了。」

「哈利路亞?」

「對,哈利路亞!」阿黛爾語氣驚喜,「我們還活著!哈利路亞!」

伯洛戈學著那時阿黛爾的話,雙手抓起桑代克的頭顱,對著血肉模糊的臉龐大笑道。

「朋友!笑一笑!這是個值得歡呼的時刻!」

「哈利路亞!」

伯洛戈大聲讚美著,拳與血的交融中,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狂風暴雨在四周咆哮,仿佛群魔怒吼,但其中又帶來空靈的音色,好像唱詩班在輕聲吟唱。

「哈利路亞!」

「哈利路亞!」

每一聲讚美都是一記重拳,每一記重拳都伴隨著一陣劇烈的苦痛,打碎鎖骨,擊斷脖頸,砸爛臉龐,乃至將整個胸腔都砸塌下去。

將所有的仇怨憤怒砸個粉碎!

直到再無聲息!

伯洛戈不知道自己究竟揮出了多少拳,又痛毆了多長時間,當他停下時桑代克的頭顱已經癟掉了,鮮血汩汩地溢出,和模糊的血肉混合在了一起。

抓起衣領,伯洛戈對著那扭曲的臉龐怒吼著,仿佛要將自己心底所有積壓的怒火傾瀉而空,現在的他宛如一頭真正的獅子,它咆哮震怒,浴滿鮮血。

吼聲之後,萬物都寧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伯洛戈才扶著欄杆,疲憊不堪地從那團難以辨認的屍體上站起,渾身冒著升騰的熱氣。

推開那些停滯的鬼影,將貫穿身體的利劍拔出,回過頭迷霧已經消散,奇形怪狀的食屍鬼們就倒在自己身邊,它們差一點就把自己攪成肉泥了。

無力地靠在欄杆上,伯洛戈的視線有些模糊,轉過頭,他看到不遠處的帕爾默正向自己招手。

他和自己一樣,靠著欄杆休息,在帕爾默的身前,屍體堆積成山,有雨水沖刷過,匯聚成暗紅的小溪流下。

鬆開手,伯洛戈將那滿是污血的十字架項鍊戴回脖子上,一瞬間從未有過的安寧包裹了他僅有的靈魂。

「感覺如何?伯洛戈,你現在看起來像個頗具悲劇色彩、被亂石砸死的哲學家。」帕爾默走了過來,看著滿臉污血的伯洛戈說道。

「為什麼是悲劇的哲學家?」

「嗯?就感覺你現在這副臭臉很適合出現在油畫里,」帕爾默思考道,「我家裡有很多這樣的油畫,畫里的那些傢伙表情都和你差不多。」

「怎麼說呢?有種大事已了,接下來就是身死的感覺了……好在你這傢伙不會死。」

聽著帕爾默的話,伯洛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這種既認真、又有幾分爛話的語氣,在現在聽來真是有種活見鬼的感覺。

「那麼拉撒路先生,事已至此,有什麼感想嗎?」帕爾默踢了踢桑代克的屍體,頭顱凹陷血肉模糊,這樣看來,他才是被亂石砸死的那個。

伯洛戈想了想,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我現在想去喝一杯」

「不不不,我不是問你接下來要幹嘛,我是問你現在在想什麼?」

帕爾默現在就像一名記者,不斷地採訪著伯洛戈,他非常好奇自己這個搭檔的精神狀態。

「我現在在想,一會我要去不死者俱樂部好好地喝上一杯。」

伯洛戈堅定地重複道,他看著帕爾默。

「所以,一起麼?」

地平線的盡頭升起柔和的輝光,映亮了傷痕累累的石橋與那堆積成山的死屍,肆虐的暴風雨逐漸衰退了下去,變為淅淅瀝瀝的雨滴,清洗著布滿血跡的大地。

朦朧的晨光將兩人包裹,潺潺的水聲中,污血混合著雨水、裹挾著死屍,墜入幽深的谷底,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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