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汽車載著兩位殺神,朝著大裂隙墜去,如同雨滴融入大海,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按動按鈕、畫面切換,陰暗的房間出現在了電視螢幕中,不久後房門被推開,昏暗的光芒中泰達走了進來。

泰達看起來老了很多,皮膚如同枯朽的樹皮,緊緊地貼在了骨骼上,面容陰沉的猶如屍體,身上縈繞著濃重的死氣,但凹陷如黑洞的眼眶中,卻閃爍著明亮的目光。

鍊金工坊內震動不斷,塵埃紛紛揚揚,落滿了角落,血肉糾纏在建築的每一寸,猩紅的鮮血從其中滲出,令地面多了出一片片的血泊。

濃重的血氣充斥在每個角落裡,這裡猶如某頭龐大怪物的胃腔,堅硬的牆壁變得柔軟,如同布滿粘稠物質的胃壁。

纖細的血色絨毛輕輕地搖曳著,就像生長於海中的海草,只是靠近了看,就會發現那毛茸茸的表面,實際上是數不清的、細小的口器,渴望著新鮮的血肉。

侍王盾衛的攻擊已經展開,對著鍊金工坊狂轟濫炸,試圖敲開這緊閉的大門,泰達很顯然沒有能力抵抗那麼多的敵人,好在鍊金工坊具備著虛域,在虛域的保護下,他們暫時攻不進來。

泰達走到了房間的中央,然後在床邊緩緩地半跪了下來,他低著頭、牽起那白皙沒有血色的手掌。

「她還是背叛了我,帶著你的靈魂離開了。」

泰達將那沒有溫度的手掌頂在自己的額頭上,話語聽不出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意識到她已經逃掉後,我居然……有那麼一些輕鬆。」

泰達輕輕地摩擦著那手掌,希望能令它溫暖起來。

「太好了,她終於離開了,她早就該那麼做了。」

艾繆的身影在腦海里逐漸消散,至此泰達不用在思考關於她的任何事了,泰達知道艾繆是個堅強的孩子,在艾繆作為妄想家的時期里,泰達把自己能教給她的東西,都教給了她,他相信她一個人也能活的很好。

現在,只要專注於自己的事就好了。

「我知道這是錯的,但我就是停不下來,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會悔恨一生的。」

泰達沉默了下來,他也想忘記這一切,開始新的生活,但每當他閉上眼睛時,他總會看到那一幕。

燃燒的火海里,愛麗絲直視著那天神般的身姿,靈動的眼瞳逐漸變得麻木、空洞……

泰達的願望如同高山滾石一樣,從開始起就無法停下,要麼達成他的願望,要麼令他撞碎成塵土。

所以泰達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結局,但他還是心甘情願地前進。

泰達看著躺在床上的愛麗絲,靜謐中理想在一點點地崩塌,他神情逐漸魔怔癲狂了起來,仿佛有另一個瘋囂的意志將理性的靈魂完全吞噬殆盡,再也無法控制。

「該死的!」

泰達紅著眼,低聲咒罵了起來。

「艾繆帶著你的靈魂逃掉了,我就該先取出恆動核心的!」

如同精神分裂一樣,強烈的恨意支配了泰達的心智,他的面容扭曲了起來,雙手用力地攥緊,仿佛想要握起鐵錘,砸爛艾繆的頭顱,撬開她的心臟。

泰達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他慌張看著自己的雙手,愛麗絲的手掌被他捏的充滿了淤青。

「對不起,對不起……」

泰達慌張地揉著愛麗絲的手掌,語氣驚恐不已,粗糙的皮膚反覆摩擦著,很快白皙的手掌就多出了一道道擦傷。

「不不不……」

泰達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腦袋,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神情痛苦不已。

明明房間內只有他與愛麗絲,可泰達卻覺得這房間裡站滿了人,擁擠不堪,無數張面孔在自己的眼前閃回,它們扯著嗓子,對自己大聲怒吼,亦或是低聲呢喃。

邪異的囈語在腦海里此起彼伏。

「閉嘴,該死的,我叫你們閉嘴!」

在泰達的一聲聲怒吼中,環繞的囈語聲終於安寧了下來,但他很清楚,這只是暫時的,它們沒有離去,依舊徘徊在自己的身旁。

渾濁的眼瞳中布滿了血絲,這已經不像是人類的眼瞳了,而是某種野獸的眼眸。

泰達看向了自己身旁的手提箱,明明被密閉封死,可仍一股股寒意從其中滲透而出。

「是你啊……」

泰達知道這邪異的源頭了。

他輕輕地打開手提箱,絕對的密閉被解除,一瞬間連空氣都不安地躁動了起來。

它們又開始了,怒吼、呢喃、歡笑、悲歌……

泰達的耳邊喧鬧不已,可他就像什麼都聽不見一樣,伸出雙手顫抖地捧起那顆心臟。

它明明已經脫離了肉體,失去了所有的鮮血,可它仍自顧自地跳動著,仿佛死亡這個概念對它無用。

「不滅之心……」

泰達的目光仿佛是在看待一顆晶瑩的寶石,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那粘膩溫熱的表面,將它視作嬰兒般,對它輕語著詭異的話語。

他邁開步伐,緩慢地向前移動,直到停留在愛麗絲的床邊。

泰達深沉地看著熟睡的愛麗絲,他知道,她就要甦醒了……

「人類真是種複雜的生命,我很難理解他們自我欺騙這一行為。」

賽宗靠在沙發的一邊,看著螢幕中陷入瘋狂的泰達,他的語氣冷漠,以絕對的觀眾視角,冰冷地評價著。

「他很清楚地知道,這是錯誤的,他的所作所為絕對不會帶來美好的結果……可他還是這樣做了,固執的不行。」

賽宗的話語停頓了幾秒,緊接著言語下響起難以遏制的欣喜,「從理智步入瘋狂,我太喜歡這個令人絕望的過程了。」

「在人類的認知里,在他們的一生中,總有那麼一些哪怕付出生命,也要達成的願望,如果捨棄一切也無法達成那個目的,他們就會陷入歇斯底里的瘋狂,然後就是自欺欺人,不斷地催眠自己……」

僭主語氣里充滿了同情,然後就是止不住的笑意,「因此他們實在是太好利用了,只要一點點地施捨,讓他們看到一點點的希望,就會為此奮不顧身。」

「你的目標應該不是這個老東西吧?他已經被自身的願望壓垮了,看起來沒有任何價值。」

賽宗拿過遙控器,按動按鈕,畫面再度切換,落在了艾繆的身上。

艾繆已經和伯洛戈重新告別了,如同了斷了一段關係一樣,她感到一陣輕鬆,步伐飛快。

為了避免再次遇到伯洛戈,這一次艾繆選擇了一條嶄新的路線,她沒有深入大裂隙內,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朝著歐泊斯的街頭跑去。

她眼裡充滿了希冀,仿佛新生活就在眼前。

「她也是個自欺欺人的孩子,她不會真的以為,空想種能實現她的願望吧?」

賽宗想到了什麼,他繼續笑道,「說到底,空想種本身也是一種自欺欺人的產物啊。」

「為了實現願望,創造出空想的果實,它並不能直接實現某個願望,而是賦予其一種可能性,」僭主輕聲道,「令其從絕對不能的零,變為渺小的一。」

「真是天真啊,即便有了那渺小可能又怎樣?不會真的覺得,有了這渺小的可能,就可以實現願望吧?」

僭主不斷發出嘲笑似的話,「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依舊無法得到滿足,只會令她跌入更深的絕望……」

賽宗接著他的話說道,「到那時,你是唯一能向她伸出援手的人了。」

僭主微笑地點頭,這是一個不容艾繆拒絕的陷阱,如果她想實現她的願望,她終將親吻僭主的手掌。

「可你的計劃並不完美,仍舊有著許多的變數。」

聽到賽宗的話,僭主問道,「比如?」

「比如她真的利用空想種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呢?」

「你是認真的嗎?賽宗。」

賽宗沉默了幾秒,他也被自己逗笑了,自嘲道,「是啊,怎麼可能呢?」

他們都知道,空想種只是一個美好的期盼,它只是賦予了殘酷的現實一種可能,而不是完全實現某個願望。

僭主審視著賽宗,直到現在他依舊穿著那身扮演狗狗的玩偶服,臉上套著狗狗面具,大耳朵垂落在臉龐的兩邊,在此情景下,賽宗這副打扮有著莫名的荒誕感。

「說到底,無論是人類,還是你,還是我,還是所謂的魔鬼們……我們都不是在欺騙自己嗎?」

僭主的言語裡帶上了罕見的悲傷感。

賽宗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和僭主討論什麼,他看著螢幕中的艾繆,問起了別的。

「為什麼是她呢?」

僭主注視著艾繆的身影,她是如此的美麗、攝人心魄。

「我們都被自身的原罪所束縛,」僭主凝視著那顆璀璨的靈魂,「受到其傾向的吸引。」

「就像那個懶惰的傢伙,他喜歡旁觀他人的人生,所以他會選擇那個能為他帶來精彩一幕的人……」

賽宗明白了僭主的意思,他問道,「艾繆很貪婪嗎?」

「她可太貪婪了,她渴望身為人類的一切……」

僭主的聲音輕了起來。

「當然,僅有貪婪還不夠,她更是如此地獨特,世間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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