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滯的時間被打破,萬物流動,帶來轟鳴的悲潮。

僭主的意志消散了,渾噩的意志再度占據了愛麗絲的軀體,手臂高舉著頭顱,隨後有大量的血肉匯聚在了手臂上,將其化作一條臃腫慘白的蟒蛇。

血肉的表面沒有皮膚覆蓋,肌肉組織毫無遮掩地暴露了出來,空氣輕輕地吹動都會帶來陣陣劇痛,而後悽厲的尖嘯聲響起。

尖銳的肋骨從蛇身的腹部刺出,粘稠的液體滲透滴落,腸子如同節日彩帶一樣掛在其間。

愛麗絲沒有過多在意艾繆,在它看來失去恆動核心的艾繆,此刻就是一具普通的金屬雕塑,唯一說得上特殊的,也只是那具備超凡屬性的鍊金金屬。

對於飢餓的愛麗絲而言,現在這些昂貴的金屬並不能吸引它的注意,它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停留在泰達身前、染血的恆動核心。

「你有想過這樣的結局嗎?」

虛無之中隱約地響起男人的聲音,他和另一人交談著。

「沒有,我想過很多結局,但唯獨沒想過她會選擇自我犧牲。」另一個聲音回答道。

陰暗的房間內,僭主和賽宗坐在沙發上,欣賞著這最後的演出。

賽宗拿起酒瓶一飲而盡,隨意地將酒瓶丟到身後的黑暗裡,玻璃的碎裂聲響起。

就像在嘲笑僭主的失敗般,賽宗的聲音帶起了笑意,「被人忤逆的感覺很不好吧?」

世間混沌的魔鬼之一,彷徨岔路的統治者,逾越權力的僭主,貪婪的瑪門……

很少有人會拒絕瑪門的好意,更不要說拒絕並羞辱他了,可如今艾繆做到了。

僭主沉默了一會,身子逐漸顫抖了起來,喉嚨里傳來努力壓抑的聲響。

預想中的憤怒沒有出現,反而是令人難以理解的欣喜,僭主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他放聲大笑了起來,聲音因極度的興奮而顫抖扭曲。

「太完美了。」

僭主就像害羞的女孩,捂住了自己的臉龐,指骨發白,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臉龐的血肉里,鮮血大滴大滴地溢出。

「多棒啊,賽宗。」

僭主撲到了電視機前,雙手抱住電視機,眼睛貼在那花白的螢幕上。

「很少有人能打破自己的命運……」

他的聲音稀碎低沉,帶著病態的癲狂,「但她做到了,她打破了我為她書寫的結局……」

僭主突然沉默了下來,他的表情驚恐了起來,後知後覺地喊道。

「不,這不該是你的結局,你這樣價值非凡的靈魂,怎麼可以這樣消逝呢?」

僭主伸出手,觸及電視機的螢幕,奇異的力量涌動,打破了虛實的界限,一瞬間僭主的手指居然穿透了螢幕,將要觸及畫面中的戰場。

賽宗的眼中閃過意外的神色,他沒想到艾繆的靈魂對僭主居然這麼具備誘惑力,居然能讓僭主甘願打破規則,直接干涉現實。

但這都只是徒勞的,規則可以被鑽漏洞,但絕無被打破的可能,僭主的手掌尚未穿透螢幕,虛無之中延伸出一道道冰冷的鎖鏈,鉗制住了僭主的身體,將他封鎖在了原地。

僭主發出憤怒的低吼,試著扯斷這些禁錮自己的鎖鏈,可無論他如何釋放力量,在這些鎖鏈的禁錮下,神秘詭譎的魔鬼,也如一名凡人一樣脆弱不堪。

賽宗旁觀著僭主的掙扎,等他累的精疲力盡時,賽宗朝著僭主丟去了一瓶酒。

「你不能違逆規則,所以你才需要一位代行者,」賽宗無奈道,「遺憾的是,你相中的這位代行者並不怎麼聽話。」

僭主沒有回應賽宗的話,只是死死地盯著螢幕里的畫面,他的眼瞳開始了坍縮,瞳孔之中綻放出了一枚新的瞳孔,以此重複,很快雙瞳坍縮成了一道道螺旋,猶如深邃的洞穴。

魔鬼無法改變過去,但他們能改變未來,無數種未來在僭主的眼前閃回,他試著找到那最完美的答案。

狂怒的情緒逐漸平緩了下去,僭主慢慢地鬆開了電視機,坐回了沙發上。

賽宗看了眼僭主,「找不到那個完美的未來嗎?」

僭主老實了下來,沒有進行後續的干涉,賽宗以為他放棄了,但僭主卻搖了搖頭。

「不……本就不需要我出手。」

壓抑的笑聲再次響起,僭主興奮地拍著賽宗的肩膀。

「所以我才如此喜愛人類啊!」僭主現在的感覺棒極了,他品嘗到了那甜美的價值,「人類可悲可憎,種種扭曲污穢的結合體,可在這被唾棄的骯髒中,卻能誕生那高潔燦金的靈魂。」

「太完美了啊。」

僭主已經看到了那個未來,唯一且註定的未來。

自秘密戰爭後,僭主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歡愉過了,他打了個響指,身後的黑暗裡投射下昏黃的光芒,照亮了一台老舊的唱片機。

「請來一首莊重的樂曲。」

僭主輕聲道,隨即黑暗裡伸出手臂,將一張黑色唱片放在了唱片機上,落下唱針,伴隨著隱約的沙啞,肅穆的旋律在黑暗裡升騰。

僭主拿起酒瓶,和賽宗輕輕地碰杯。

「慶祝這崇高的獻身吧。」

賽宗低聲品味著詞彙,螢幕中艾繆那冰冷的軀體正一點點地化作灰白,因她的死去,一場風暴在戰場中醞釀著。

恍惚間,賽宗似乎也看到了那個充滿陽光的未來,他點點頭,贊同道。

「慶祝這崇高的獻身。」

……

隨著艾繆的倒下,戰場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中,血肉的纏繞中,伯洛戈的腦海一片空白,他的眼裡只剩下了那倒下的身影,耳旁的呢喃的喧囂聲也消失不見,靜謐無比。

極致的怒意轉瞬即逝,伯洛戈的心情很寧靜,什麼也不剩,他也沒有憤怒的咆哮,就連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伯洛戈一直是這樣的人,比起言語,他更喜歡先將想法施加於行動中。

血肉啃食著伯洛戈的身體,咬斷他的骨骼,咬穿他的內臟,按理說伯洛戈本該死掉了陷入休眠,可這一刻伯洛戈再度動了起來。

青色的光點熊熊燃燒,囤積已久的靈魂碎屑燃燒一空,伯洛戈不會邁向死亡,相反是死亡正抗拒著伯洛戈。

禍惡的血肉幾乎和伯洛戈融合為了一體,但在巨力的扭動下,血肉撕裂的拉扯聲不斷,伯洛戈一點點地從束縛中站了起來,哪怕這令他被吃掉了大半的身體。

從肩膀向下到腹部,這一部分的血肉完全消失了,甚至還能看到裸露出來的骨骼,上面還粘連著血色的絨毛,肆意叢生著。

「不……不該是這樣的……」

邪異的聲音在伯洛戈的嗓間響起,殘存的詭蛇鱗液聚集在了伯洛戈僅有的手中,凝結為一把狹長的劍刃。

伯洛戈掙脫了束縛,他已經失去行動的能力了,在愛麗絲的吞食下,自身的以太所剩無幾,根本無力令詭蛇鱗液增殖,並且這是血肉的戰場,伯洛戈無法徵召腳下的血肉。

但這不能阻止伯洛戈,他一口咬住劍柄,單手著地,配合殘破的下身,像頭失控的野獸般沖向了愛麗絲。

兩者之間的距離算不上遠,當愛麗絲注意到伯洛戈時,它只看到一道襲來的猙獰身影,隨即狹長的劍刃當頭落下,誓要斬殺這頭憎惡的邪異。

畸形的肉團中延伸出數條帶血的骨刺,伯洛戈就像撲進了荊棘叢里,身體被瞬間刺穿高高吊起。

同樣伯洛戈也擲出了手中的劍刃,冰冷的鋒刃命中了愛麗絲的頭顱,在她那精緻邪異的臉龐上割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你……並不美味。」

愛麗絲的半張臉都被污血覆蓋了,但破損的傷口下並非熟知的人類結構,而是密密麻麻、仍在蠕動的血色蛆蟲。

伯洛戈像戰利品般被它吊起,隨後愛麗絲轉過頭,看向了那滾落到泰達身前的恆動核心。

愛麗絲嗅到了,難以想像的美味正藏在那恆動核心中,其中蘊含著價值非凡的燦金之魂。

數隻慘白的手臂從畸形的肉團里伸出,它就像頭怪異的蜈蚣在地面爬行著,朝著恆動核心前進,就在愛麗絲將要得到恆動核心時,一隻枯朽的手掌拾起了它。

愛麗絲抬起頭,視線向上,只見泰達雙手捧住了恆動核心,目光空洞失神。

「父親,可以把它交給我嗎?」

面目猙獰的愛麗絲,用著泰達熟悉的語氣說道,聲音輕盈優雅,和記憶里的聲音一致。

泰達看了看愛麗絲,又看了看手中的恆動核心。

叢生的猩紅絨毛在金屬的表殼蠕動、啃食,它們渴望咬穿金屬,吞食其中的哲人石,按照之前的設計,恆動核心早該被腐蝕了才對,但經過拜莉的加固,這些堅韌的金屬短暫地抗住了撕咬。

泰達還看到了那些乳白色的半透明枝芽,它們也覆蓋在了金屬的表殼上,這是經過不斷萎縮的空想種,當艾繆取出哲人石,終結個體的意識後,這些空想種也將走向衰敗,僅剩下了些許的微光支撐著。

「父親,你不會拒絕我的,對嗎?」

愛麗絲拖動著畸形怪異的軀殼,悄無聲息間來到了泰達的身前,朝他伸出了手掌,索取著。

泰達呆滯地看著這一切,慢慢的空洞的眼瞳里浮現出了些許了理智,而後徹底擊碎了虛妄。

血肉瘋囂的戰場,深陷血肉腐敗不堪的銀騎士,穿插弔死在骨刺上的伯洛戈,猙獰怪異的愛麗絲,枯朽將死的自己,還有手中的恆動核心……

渾噩的意識突然清醒了過來,泰達身處這絕望的地獄,心中只有難以忍受的哀痛與寒冷。

「我都做了些什麼啊……」

泰達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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