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

對伯洛戈而言,恐懼是個略顯陌生的情緒,過往的經歷與駭魂之容的不斷衝擊下,伯洛戈的意志早已堅定無比。

唯有在知曉過往隱秘的真相時,伯洛戈的意志才會被驚人的事實稍適撼動,還有他人橫遭厄運時,自己會因對他者的關心,擔憂其命運,從而感到恐懼。

時隔多年,伯洛戈在此刻再度重拾了那純粹的恐懼感,身體宛如被凍結了般,每一寸的肌肉都不再聽從他的指令,無聲尖叫著。

在這死後的世界裡,有另一個存在等待著他。

這感覺糟透了,一個絕對不會有他者存在的世界裡,出現了他者。

死後的世界寂寞空曠,但對於伯洛戈而言,這是遠比秩序局還要安全的場所,在這個奇異的空間裡,自己會再度歸於塵世,在這裡伯洛戈可以完全地放鬆下來,內心被絕對的安全感填滿。

但現在響指聲打破了這一安全感,在孤寂的世界裡,伯洛戈並非一人……甚至說從一開始他就並非一人,有那麼一個神秘莫測的存在,他一直藏在陰影的角落裡,窺視著伯洛戈每一次的復生。

伯洛戈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作為專家,負面情緒沒有影響伯洛戈太久,他在腦海里思考著一個又一個的方案。

憤怒與欣喜將恐懼淹沒,伯洛戈意識到一件事,這死後的世界與自身的恩賜·時溯之軸密切相關,兩者更進一步的聯繫,則是那頭奪走了伯洛戈靈魂、不知身份的魔鬼。

啊……你終於出現了。

債務人是魔鬼干涉現世的代行者,終有一日魔鬼會找上債務人,讓他們履行所背負的債務。

伯洛戈握緊了拳頭,慢慢地轉過了身,荒誕的畫面映入眼中。

灰白石質占據了視野的全部,沒有群山與峻岭,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荒野,以及凹陷的環形山,有些環形山過於巨大,猶如盆地般佇立。

在離伯洛戈不遠的地方,那人用響指吸引了伯洛戈的注意力,然後他沖伯洛戈揮了揮手,招呼他過來,就像呼朋引伴一樣,對他而言這只是閒暇時與朋友的聚會。

伯洛戈打量著那人的模樣,被塵封掩埋的記憶在此刻破土而出。

呼吸開始急促,伯洛戈回想起這死後世界的某種機制,每次伯洛戈復生後,他都難以保留在死後世界裡的記憶。

如同夢境一般,當伯洛戈睡醒過,與其死後世界相關的記憶就會飛速消失。

現在伯洛戈明白了,它們並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封鎖了。

只有伯洛戈回到這死後世界時,與其相關的記憶才會變得清晰起來,然後伯洛戈發覺,自己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向他招手的傢伙了。

早在自己成為凝華者,進行植入儀式時,伯洛戈就見過他了。

出現在伯洛戈的眼前的,是一個簡易的露天影院,巨大的熒幕豎立在前方,在熒幕之下零零散散地擺放了幾隻椅子,那人坐在中間的位置,看到伯洛戈靠過來,他還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示意伯洛戈在他身邊坐下。

伯洛戈一點點地靠近那個傢伙,在自己植入儀式時,自己就在死後世界裡見過他了,但自己在甦醒後卻難以記起這一切。

和當時不同的是,那時的伯洛戈難以辨認對方的模樣,他在伯洛戈的眼中就是一團不可知的扭曲剪影,如同電視機的噪音雪花。

現在不一樣了,對方具備了一個可視的形態,一個怪異無比的形態。

伯洛戈第一眼看去,覺得對方穿著一身臃腫的潛水服,和椅子對比起來,如同一位巨人,球形的頭盔包裹了他的腦袋,整張面容都隱藏在了金色的玻璃面罩後。

這不是潛水服。

伯洛戈腦海里不由地升起這個念頭,然後他想起「前世」的記憶,以及自己對「現世」的了解。

他在電台里聽到過的,伴隨著科技的發展,在焦土之怒時,轟炸機便成群地掠過戰場,而在這漫長的歲月之後,如今的人類已經征服了天空,巨鷹般的客機可以輕易地載著人群穿越諸國。

現在人類已經不再滿足於被束縛於天空之下了,他們還渴望突破這蔚藍的穹頂,為此他們打造出了一根又一根撕裂天幕的長矛,準備以鐵火驅動。

只是現世的人們尚未成功,但「前世」的記憶里,人類已經做到了,他們以烈火為驅動,將長矛載著城堡,送入天穹之上。

在那真空死寂的世界裡,穿戴著厚重的「甲冑」,來保護脆弱的肉體不受影響,對抗著無際的黑暗。

不應該啊……

伯洛戈直愣愣地看著椅子上的傢伙,血色布滿了眼白。

這個世界裡,探索天穹之上還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假設,按理說這件東西不該存在這個世界裡才對,可現在它出現在了伯洛戈眼中,從伯洛戈「前世」的記憶里破障而來。

這不是什麼潛水服,這是一件太空衣。

出現在伯洛戈眼前的是位太空人,一位只該存在他「前世」記憶里,不應當出現於這個時代根的存在!

——在這死後的世界裡。

伯洛戈已經難以去描述自己的內心了,一直以來他都將「前世」的記憶視作自己的終極的秘密,而自己也只是一個從異世而來的幽魂。

現在不一樣了,另一個疑似知曉「前世」的東西出現了。

伯洛戈所認知的世界開始破碎,再度拼接在一起,勾勒出扭曲的油畫。

拖動著再無感覺的軀體,伯洛戈在太空人的身旁坐下,對方親切地朝著伯洛戈遞來了一桶爆米花,伯洛戈沒有拒絕,雙手麻木地接過了爆米花,將它抱在胸前。

太空人隨手將吃光的空桶丟向身後,空桶在灰白的地面上來回滾動著,然後落入凹陷的環形山里,最終和那堆積成山的空桶們湊在一起。

太空人開口道,「你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糟,伯洛戈。」

「大概吧……」

伯洛戈再怎麼理智、聰慧,在這接連不斷的衝擊下,他還是陷入了思緒的僵硬中,宕機了般。

目光看向前方的熒幕,放映機正播放著熟悉的一幕,是時軸亂序事件,在不滅之心的無差彆強攻下,伯洛戈與艾繆一起找機會重傷了銀騎士,而後在亂戰中成為最終的贏家。

伯洛戈一直被太空人注視著,這一刻起,伯洛戈覺得自己可以確定對方的身份了。

「你是原罪中的哪位?」

伯洛戈努力不去想「前世」的事,他自身的謎團已經夠多了,比起把自己弄的痛苦萬分,他決定先一個一個來。

太空人掀開了玻璃面罩,面罩之下是一片的漆黑,似乎這太空衣下包裹的並非是實體的軀殼,而是某種虛無的事物。

他拿起飲料,用力地咬著吸管,將冰涼的飲料灌入口中,然後將空掉的飲料熟練地丟向後方。

在露天影院裡,太空人這樣的客人是最不受歡迎的,他們總會把場地弄的一團糟,好在這裡是太空人的領域,沒有人可以對他指手畫腳。

「比起我是誰,不如先聊聊你自己吧,」太空人將話題引向了伯洛戈的身上,「你令我十分滿意,伯洛戈。」

「真是令人惶恐啊。」

伯洛戈開始適應起了現狀,在他看來,這就是一次糟糕的偶遇……也可能是蓄謀已久。

那古樸、撕裂風暴的船錨,如果這是太空人力量的具現化,那麼他已經不止一次出手了。

這感覺很奇妙,像極了你遭遇了車禍,卻被自己可憎的上司拯救,然後他與你在車禍現場裡,討論起了你最近的績效問題。

「沒必要惶恐,我一直覺得你很棒,潛力十足!」

太空人沖伯洛戈豎起了大拇指。

「所以……這一切並不是一個巧合,對嗎?」伯洛戈質問道,「我死亡了無數次,但唯有涉及靈魂的晉升時,才會見到你。」

「這究竟是你對我的召見,還是我唯有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才能見到你?」

太空人搖了搖頭,「別把事情想的那麼複雜,每次你死亡時,你都能見到我,只是更多的時候,你尚未找到我,就回歸塵世了。」

復生的時間。

每次伯洛戈在死後世界裡,所擁有的行動時間都不長,還未走上幾步,就會回歸塵世,而現在不同了,在涉及靈魂的晉升時,他會獲得更多的行動時間,並回憶起唯有在死後世界內才會想起的記憶。

唯有在這靈魂的深處。

「該從何說起呢?」

太空人思索了一番,他想到了,於是打了個響指,兩人的座椅分開了些許,小桌在兩者之間憑空出現,而後是棋盤、黑白的棋子……

對方似乎想要和伯洛戈下盤棋,在這個最不該下棋的時候,下一局該死的黑白棋,伯洛戈的內心怒吼著,但他明白,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力,而後只聽太空人說道。

「要下一盤嗎?」

太空人做出請的手勢,白色的一方交由伯洛戈。

「你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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