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觀景台上籠罩著一層無法驅散的水霧,雲層間電閃雷鳴,一重重怒濤勐烈撞擊著樂土號、連綿不絕,郵輪微微搖晃,像是被撼動的群山。

厄文帶著辛德瑞拉小心翼翼地站在觀景台上,在這數層樓高的位置上,可以清晰地直面風暴,厄文輕聲感嘆,眼前的景色帶著一股破滅的美感,仿佛是世界末日的前一刻,永恆定格於此。

「我喜歡這些過於惡劣的天氣,」厄文說,「這感覺就像來到另一個世界裡。」

辛德瑞拉靠在潮濕的扶欄上,她扣緊衣扣,這裡很冷,瑟瑟寒風在衣襟的縫隙里穿行,寒意滲入體內。

「那你應該去當個冒險家,那種挑戰自然絕境的冒險家。」

辛德瑞拉對厄文提議道,她和厄文一起,眺望著滾滾而來的狂風驟雨,視線的餘光則不斷打量著厄文。

厄文·弗萊舍爾,外表看起來是位落魄至極的旅人,但實際上是位著名的作家,除去這二重身份下,他還是個時刻在左臂里藏著短劍的……殺手?

「真有趣啊,厄文,」這強烈的反差讓辛德瑞拉倍感好奇,她趴在扶欄上,歪著頭問道,「所以你除了是作者外,還是位退休殺手?」

「別在意殺手這個身份了,好嗎?」

厄文搖搖頭,搞不懂辛德瑞拉為什麼如此在意這一點,是覺得殺手這個身份很酷嗎?果真是小孩子啊。

「那……你就是故事裡的夜幕獵人?」

辛德瑞拉的眼睛閃閃發亮,「那些小說並不是幻想故事,而是你的自傳?你把自己的狩獵生涯寫成了小說,火車上那些人則是察覺到這一點的敵人,他們來殺你了!」

不等厄文阻止辛德瑞拉的奇妙幻想,她便張口嘩啦啦地講了一大堆。

「哇!那他們會不會追到這裡啊!還有你故事裡寫的,那些畸形怪異的魔怪,它們不會也是真實存在的吧!」

一想到那些穿行於夜幕下的獵人們並非虛假的,辛德瑞拉便激動地說不出話,緊接著她就想到,既然夜幕獵人存在,那麼作為他們的仇敵,魔怪想必也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辛德瑞拉看向遠處黑暗的角落,不自覺地朝厄文靠了靠,仿佛在那深邃里,正藏匿著嗜血的怪物。

辛德瑞拉瞧了瞧厄文,小聲道,「不……不會吧?」

「會的啊!」

厄文突然大喊了起來,與此同時雷霆划過天幕,慘白的光芒照在臉上,把厄文刻畫的猙獰可怖。

預想中的慘叫聲沒有響起,厄文保持著猙獰的表情,辛德瑞拉則一臉的委屈,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厄文尷尬地收起表情,印象里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辛德瑞拉,只能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嘴裡嘟囔著。

「抱歉。」

厄文愧疚地看向海面,浪花匯聚成一道道白痕,此起彼伏。

辛德瑞拉看樣子真生氣了,一言不發,厄文轉過頭想打破這份死寂,卻看到辛德瑞拉正伸出手,從風裡接過雨滴,然後將它們抹在臉上,扮出一副哭唧唧的模樣。

兩人對視在了一起。

「天氣真好啊,不是嗎?」

辛德瑞拉的話語此刻聽起來無比蒼白。

一瞬間厄文覺得自己的愧疚感都喂了狗,辛德瑞拉則像是偷東西被發現了一樣,眼神四下游離著。

辛德瑞拉還辯解上了,「我把從小到大的傷心事都想了一遍,但就是哭不出來……」

厄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從他遇到辛德瑞拉起,他就覺得自己在面對一個奇怪的謎團,一個詭詐的妖精,她總會拋出來一些奇怪的事情,讓你不知所措。

「天啊。」

厄文捂著額頭,他意識到這是自己的錯誤,自己不該戲弄辛德瑞拉,這方面辛德瑞拉是專業的,每次都會被她反客為主。

氣氛又回到了最初始的模樣,風雨里傳來隱約的弦樂,空曠的觀景台上只有他們兩個,望著茫茫的風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厄文南喃道,「沒想到,你居然看過我寫的書。」

「我也沒想到神神秘秘的冠藍鴉會是這副樣子,」辛德瑞拉上下打量著厄文,「真有趣啊。」

辛德瑞拉沒有解釋她所謂的有趣是什麼。

「怎麼?」厄文掏了掏口袋,拿出一支筆,「要簽名嗎?」

「算了算了。」

辛德瑞拉擺擺手,接著說道,「你和我幻想的形象差距還蠻大的。」

「打碎幻想了?」

厄文笑了起來,他仿佛期待這一幕很久了,「沒想到神神秘秘的冠藍鴉,實際上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可能要比普通人還差上不少。」

辛德瑞拉說,「普通人可沒法乾脆利落地解決殺手。」

厄文也說道,「普通女孩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地配合我殺敵。」

談話又回到了死循環,厄文沉默不語,辛德瑞拉聳了聳肩。

他們都是心懷秘密的人,因各種各樣奇妙的經歷短暫地湊在了一起,就像同行的狼與狽,這看似密切的關係下,是不容逾越的界限,兩人頗有默契地閉口不談,但又時不時互相試探。

好奇心。

厄文眯起眼睛,望著迎面而來的寒風,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臉上,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他還個年輕人,那是他第一次面對風暴,也是他的第一次出海。

「你和那個人說,這裡是你旅途的終點?」

辛德瑞拉擦乾了臉上的雨滴,她想起厄文與諾倫的對話,辛德瑞拉不清楚厄文究竟旅行了多久,又是從何而來,但從對話里來看,自由港將是厄文的終點。

厄文說,「算是吧。」

「結束旅途之後你要做什麼?回家繼續寫書嗎?」

「我之前和你說過了的,我不喜歡結束,更不喜歡所謂的終點,」厄文笑眯眯的,「一次旅途的結束,將是另一次旅途的開始。」

「那你下一次旅途想做什麼?」辛德瑞拉繼續問道,「這次旅途你是為了見一見老朋友們,那麼下一次旅途所推動你的力量是什麼呢?」

厄文想了想,笑著搖搖頭,「說出來你也不會信的。」

「說說看嘍,」辛德瑞拉非常好奇,「就當做騙騙我。」

「嗯……」

厄文皺起眉頭,然後將心底的秘密說出來。

「永生。」

辛德瑞拉愣了一下,厄文接著強調道。

「這次旅途只是為了告別老朋友們,以免自己留下些什麼遺憾,在這之後的旅途,才是真正的旅途。」

尋找永生的旅途。「」

雷光浮躍在天空上,將厄文的臉映襯成黑白,蒼白的髮絲在狂風裡舞動,辛德瑞拉注視厄文的眼瞳,從那目光里,她能看到清澈的她自己。

辛德瑞拉誇讚道,「聽起來就像故事裡反派的發言。」

她然後說道,「永生?你是認真的嗎?」

厄文笑了起來,「你看,我就說你不會信的。」

「告別舊友,避免遺憾……你覺得你會死在尋找永生的路上?」

「那畢竟是永生啊,辛德瑞拉,無視命運與時間的束縛,想要篡奪這樣的東西,難免要付出代價。」

對於死亡,厄文無所畏懼。

辛德瑞拉感到有些震驚,她猜厄文是在騙自己,這世界上哪存在什麼永生,但她又覺得厄文沒有說謊。

女孩的身子顫抖了,像是寒風裹挾著她的身體,冰凍著她的神經,眼下這氛圍真的很像故事裡的那樣,一個險惡秘密的誕生,另一個邪惡意志的崛起,理智的詩人為了永生撲向瘋狂。

厄文的微笑逐漸奇怪了起來,他就像在刻意微笑一樣,嘴角用力地挑起,露出牙齒。

辛德瑞拉害怕地後退,又一聲雷鳴後,厄文忽然收起了所有怪異的表現,變回自己熟悉的模樣,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覺。

「嚇到你了吧?」

厄文一副獲勝的模樣,「我講恐怖故事還是有點水平的。」

辛德瑞拉雙手抱胸護在身前,她怔在原地,發獃了好久後才緩了過來,聲音遲緩道。

「恐怖故事?」辛德瑞拉說,「這只是個故事?」

「不然呢?」

厄文一副滿不在意的態度,看起來他剛剛所說的一切,都只是一個臨時編造的謊言,「你不會真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什麼永生吧?」

厄文緊接著低聲道,「你不會還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夜幕獵人,也真的存在魔怪吧?」

辛德瑞拉沒有說話,她露出委屈的表情,這一次不是偽裝的,她真的被厄文表現的那股可怕氣息嚇到了。

「混蛋!」

她氣急敗壞地錘打著厄文的身子,厄文則哈哈大笑著,能從女孩的手裡扳回一句,令他感覺非常好。

「別互相試探了,辛德瑞拉。」

厄文抓住女孩的雙手,她就像被抱起的貓,動彈不得。

「你好奇的我秘密,我也好奇你的秘密。」厄文提議道,「我們交換秘密怎麼樣。」

我告訴你我的過去,你也告訴我你的未來。「」

厄文沒有等待辛德瑞拉的答覆,他面朝風暴,自顧自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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