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王的一生中有過數不清的偉大造物,而這些造物都隨著聖城之隕一併毀滅。」

杜瓦輕柔地撫摸著漆黑的恆定金屬,言語裡儘是惋惜,視線的餘光掃過列比烏斯等人時,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惡意。正是科加德爾帝國與萊茵同盟聯手摧毀了神聖之城。

「硫磺與火毀滅神聖之城,但它沒能毀滅所有,烈火再怎麼燃燒,終究會剩下些溫熱的灰燼。」

杜瓦語氣深沉,這一刻他像極了一位真正的學者,眼神里蘊含著對過往歷史的哀傷,以及對知識的追逐。

「真理修士會內部收藏了一些所羅門王的手稿,裡面記錄了許多他的偉大造物,很長一段時間裡,真理修士會的工作都是根據手稿描述的性質,去嘗試復刻所羅門王的偉大造物。」

伯洛戈說,「這件東西恆定金屬就是其一?」

杜瓦點頭肯定,「按照所羅門王手稿上的記述,他創造出了一種『絕對現實』的金屬,而後他將這種金屬名為為恆定金屬。」

看著幾人那茫然的眼神,杜瓦既心急又厭煩,他很想立刻找間研究室,開始對恆定金屬與原初之物展開研究,而不是對這些白痴們沒完沒了地解釋。

「來讓我們回憶一下一些基本知識。」

杜瓦嘆了口氣,「以太是一種溢散在世間的奇異能量,凝華者們通過植入於靈魂內的鍊金矩陣,進而驅使以太達到某種可以扭曲現實的效果。」

「就比如焰火、雷電、塑造鋼鐵、凝滯他人等等,這都是利用以太為能源,打破物理定律,也就是說,我們力量的本質是對現實的扭曲。」

「杜瓦停下了講述,他一臉困擾的模樣,試著以其他人能理解的語句去解釋恆定金屬的力量,0『絕對現實』的力量會使恆定金屬拒絕一切力量對其的扭曲與影響,進而保持本質的絕對真實。」

「看啊,無論我們怎樣影響它,它都會將所有影響的力量一一拒絕,排斥所有的外界干涉。」

杜瓦說著不知道從哪抽出一把錘子,照著恆定金屬就勐砸了下去,這傢伙的行動太突然了,誰都沒反應過來。

火花四射,金屬的鳴音迴蕩,杜瓦的手臂震的發麻,而恆定金屬一如既往,它不受以太的扭曲,也不受物理攻擊的影響,只維持著原本絕對真實的現實模樣。

「見鬼,你能控制一下你自己嗎?」

伯洛戈攔了上去,他大概知曉了恆定金屬的性質,以杜瓦對原初之物的瘋勁,他說不定真的會把高爾德的手砍下來。

伯洛戈注意到延伸的鎖鏈緊緊地捆在高爾德的手臂上,「等一下,既然如此,那麼高爾德是怎麼將它戴在手上的?」

杜瓦像是看蠢蛋一樣看著伯洛戈,反問道,「你覺得真的存在不受外界影響的物質嗎?」

「可你說的,它不受現實扭曲。」

「那也只是不受一定程度內現實扭曲,」杜瓦補充道,「即便是所羅門王也創造不出那樣東西,就像物理學概念里的絕對剛體,完全不受現實扭曲影響的東西,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也只是在理論中。」

「至於高爾德怎麼做到的……只是力量與力量之間的對撞,以太與恆定金屬就像同性的磁鐵,彼此排斥,但當你的力量壓制過恆定金屬的斥力,那麼你就能扭曲它。」

聽著杜瓦對恆定金屬的解釋,傑佛里不明白,「那麼它造出來有什麼用?」

以傑佛里的認知來看,他想不出恆定金屬的應用情況,畢竟它能穩定、不受干擾的只有自身。

傑佛里接著說道,「還是說像詭蛇鱗液那樣,只是一次意外的畸變產物?」

不等杜瓦回答,列比烏斯提出自己的猜測。

「武器與枷鎖。」

列比烏斯敏銳地察覺到恆定金屬的諸多應用環境,例如利用恆定金屬製造的彈頭可以無視以太的影響,就像受到以太緘默的庇護一樣,輕易地洞穿諸多的防護。

至於枷鎖,這一應用已經展現在幾人眼前了,按照杜瓦所說的,想要對恆定金屬產生干涉,至少需要守壘者階位的力量,而這樣的力量可不多見。

杜瓦搖搖頭,幾人的回答他都不是很滿意,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艾繆身上,他很期待同為鍊金術師的艾繆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

「容器。」

艾繆思考片刻後說道,「一件用來避免以太干涉的容器。」

伯洛戈說道,「解釋一下。」

在座的各位對鍊金術的了解只限於一些皮毛,他們很難去理解鍊金術師們那專業且複雜的想法。

「以氣體舉例子,以太和氣體有著很多相似之處,氣體充盈在世間的每一處,不同的區域,氣壓也不一致,以太也是如此,有些區域以太濃度高,有些區域以太濃度低,空氣會對物質產生氧化,而以太同樣會侵入物質之中,對其產生影響,這一點凝華者本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常年與以太為伴下,以太會逐漸改造凝華者的身體,抵達第三階段的負權者時,所能擁有的以太化最為顯著。

艾繆的解釋有些過於通俗了,令伯洛戈意識到,以太化或許也可以看做一種「氧化」。

艾繆走上前,輕輕撫摸恆定金屬的表面,她的手臂變得虛幻起來,嘗試穿透恆定金屬,但就和之前一樣,一股斥力傳來,拒絕艾繆的僭越。

「一些鍊金材料如果長時間與以太接觸,其本身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以太的影響,就像金屬被氧化一樣,影響的範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影響也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艾繆嚴肅道,「在嚴謹的研究中,這樣的誤差是絕對不允許的,通常這些極易與以太發生反應的物質,會被安置於以太真空的條件下,但維持以太真空需要花費極大的資源,並且以太真空的環境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這一點艾繆深有感觸,一次實驗中,外界的以太濃度突然升高,直接壓縮了以太真空的範圍,導致了艾繆實驗的失敗。

「可有了恆定金屬就不同了,只要將它作為容器,它就能排斥掉所有的以太,進而保持內部的穩定性。」

就像被琥珀封藏的昆蟲。

杜瓦分析道,「這樣看來,原初之物很有可能是一件極易與以太發生反應的物質所以所羅門王才要用它來保護它。」

列比烏斯沉默了一會,認可地點了點頭,現在杜瓦逐漸展現出了他的價值,他開始期待後續對原初之物的解析。

「也就是說,我們得換個辦法返回秩序局了,」杜瓦這一次直接對列比烏斯說道)「要知道曲徑之門本身就是一種對進入物質的現實扭曲,我們能輕易地邁入門中,但恆定金屬一定會對門產生排斥,拒絕曲徑的扭曲。」

杜瓦打著比方,「人進去了,但恆定金屬還留在外面。」

這一刻,一些未解的謎題也有了答案,在第十組遇襲時,高爾德沒能將原初之物帶回秩序局,是因為恆定金屬拒絕了現實的扭曲,他只能攜帶著恆定金屬奔走逃亡,尋找著返回秩序局的辦法。

幾人再次激烈地交流了起來,但沒有人注意到,在那光滑的宛如鏡面的金屬表面上,伯洛戈剛剛觸及的位置正一點點地崩裂出微小的裂痕。

伯洛戈撼動了恆定金屬,儘管影響幾乎趨近於零,如果不用透鏡去觀測,甚至難以看清這種微觀的變化,可如同現實鐵律一樣,它是真實發生並真實存在的。

交流中杜瓦的目光也若有若無地落在伯洛戈的身上,他注意到了伯洛戈的秘能的異樣,杜瓦覺得自己仿佛在哪見過相似的力量,可他記不起來了。

帕爾默的一生里有過兩次世界觀崩塌,第一次是他在成人禮時,帕爾默那親愛的老父親一臉微笑地對他講述超凡世界的種種險惡、危機四伏,那時年幼的帕爾默直接嚇的淚灑當場,自閉多日。

第二次世界觀崩塌是在帕爾默工作了一段時間後,遭遇邪教獻祭儀式,自己被迫無奈成為債務人時,那幸運與厄運戲耍著帕爾默的人生,將他像只老鼠一樣踹來踹去再怎麼年少輕狂、滿腔熱血,到最後都只剩下被玩弄後的麻木。

如果可以的話,帕爾默覺得這兩次世界觀崩塌已經足夠了,無論他的精神還是肉體,都很難承受第三次崩塌衝擊了,但無論如何帕爾默都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還是以這種奇特的方式。

帕爾默坐在厄文的床邊,像是被人辜負的淒涼少女般,聲音有些抽泣,身子抖個不停,眼神空洞,他已經撐不住了,但還是故作堅強地問道。

「所以……他的退場,只是你單純地不知道該怎麼寫了,而不是因為別的深意?」

「是啊,」厄文肯定了帕爾默的話,「我當時寫這個角色,只是覺得字數有些不夠,需要一些角色填充一下內容,至於退場,是因為他身上的故事線太多了,捋不幹凈了,我懶得想了,不如直接退場。」

帕爾默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窒息了過去,要不是禱信者的體格好,他真覺得自己會心臟病發作。

「那麼這段劇情也是如此?什麼難得的甜美溫馨都只是假的?」

「哦?這部分啊,」厄文撓了撓頭,「我的編輯說,現在年輕人都喜歡看些合家歡的,就讓我寫點這類的,嗯……就是這樣。」

帕爾默捂住胸口,他感到一陣心絞痛,「那……那這部分呢?這部分總不會也是你胡謅的吧?」

厄文隨意道,「這部分不是,但說來遺憾,這部分我本該能寫的更好的,可當時急於交稿,湊合了兩筆就交上去了。」

帕爾默完全地沉默了下去,按照小說情節,這種時候他應該顫顫悠悠地拿出一根煙叼在嘴上,然後以一種悲哀的目光眺望遠方,又或者掩面痛苦。

「唉算了,這就是幻想與現實的差距嗎?」

帕爾默安慰著自己,試著釋然這一切。

「別想太多朋友,你沒必要問我這些,」厄文能理解帕爾默此刻的心情,剛剛他用了同樣的手段對待辛德瑞拉,「也不要太在意我的話,有時候我的回答不能代表一切。」

「可你是作者啊,那些故事、角色,是你寫出來的東西啊!」帕爾默悲鳴著,厄文的回答無疑給自己的所有幻想判了死刑。

「不,你不能這樣想,」厄文拍了拍帕爾默的肩膀,「我一直覺得,當一個作者寫出一份作品後,它就不再屬於作者本人了。」

帕爾默問,「你是指作品的版權歸屬嗎?」

厄文愣了一下,「啊?」

帕爾默也不是很懂這些東西,「就是什麼稿費、收益之類的?」

「不不,我指的是對作品的解釋權,」厄文好奇起了帕爾默的思維方式,這也是個怪傢伙,「比起作者,我覺得我更像是一位轉述者,這個故事並不屬於我,只是我恰好地幻想到了它,當我將我的幻想轉述給你時,這份幻想就獨立於我之外了。」

「那一刻起作者就死了。」

「我想法並不重要,我的解釋也是如此,就像一道光有著數不清的形容方式,而我的言語只是其中一種。」

厄文微笑,「我一直覺得創作本身是一種分享的過程,所以讀者很重要,就像一場絕美的演出,它再怎麼驚艷,如果台下沒有觀眾,也會變得落寞無趣。」

他接著小聲道,「當然,讀者們的付費也彌足珍貴。」

帕爾默大概明白了厄文的話,他接著說道,「也就是說,我可以把你剛剛那些解釋,都當做廢話嗎?」

「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些,我覺得可以。」

帕爾默沉默了一陣,他捂著胸口再次心絞痛了起來,厄文說的容易,可這些該死的話已經如釘子般釘進了帕爾默的腦海里。

他想忘記剛剛的對話,以保留對作品純真的美好印象,但顯然帕爾默已經做不到了。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辛德瑞拉夾在中間,坐立不安。

帕爾默意味深長道,「話說回來,還真是令人意外啊,厄文。」

這幾天的時間裡,帕爾默已經從諾倫的口中知曉了關於厄文的故事,這位大名鼎鼎的作者,在暗地裡一直追逐著超凡世界的知識,持續了數十年之久。

帕爾默問,「只是為了創作靈感嗎?」

厄文知道他在問些什麼,「不然呢?」

帕爾默將目光落在辛德瑞拉的身上,據厄文所說,她是厄文的侄女,只是這個侄女的名字聽起來怪怪的。

辛德瑞拉,這是來自童話里的名字,帕爾默讀過的。

帕爾默問,「那她呢?」

辛德瑞拉的心態之好,已經引起了帕爾默的注意,雖然帕爾默有著種種劣性,但作為秩序局的優秀員工,他還是分得清事情的先後。

「一個意外,我根本沒想過會被捲入這種事裡。」

這部分厄文說的是實話,他單純地想來見見諾倫這位老朋友,可卻被捲入了縱歌樂團與無縛詩社的紛爭里。

厄文補充道,「況且你看我這個樣子,如果我有什麼陰謀詭計……我這難道不是送死嗎?」

帕爾默仔細一想確實是這樣,如果沒有自己的關鍵救援,厄文差一點就死在了樂土號里,而且怎麼想,帕爾默也想不出厄文有什麼險惡的動機,厄文只是個普通人,純純粹粹的普通人,別說是凝華者了,哪怕是最低賤的惡魔,也不是厄文能從容應對的。

厄文問,「你們會怎麼處理我?」

提及這些時,厄文的呼吸不由地緊張了起來,友好的讀者互動結束了,真正重要的環節才剛剛開始。

現在厄文算是被軟禁在了驚駭號上,他的死活完全由這些神秘的凝華者們決斷,將自己的命運交由他人,總是令人倍感不安。

厄文問,「記憶清除嗎?我記得這是你們最常用的手段。」

「嗯我不清楚。」

帕爾默搖搖頭,「那是後勤部負責的事,但是。」

忽然,帕爾默的表情鬼祟了起來,他一把攬住厄文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樣,帕爾默這突然的熱情弄的厄文極為不適,隨即帕爾默低聲對他說道。

「我們來做筆交易,只要你答應我了,我會想辦法的。」

帕爾默對厄文講述自己的要求,厄文起初還有些擔憂,緊接著他的表情變得古怪了起來,皺起眉頭,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待著帕爾默。

從要求的內容來看,帕爾默真的是自己的狂熱粉絲。

厄文感嘆,「好怪啊。」

夜幕降臨,伯洛戈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處的風景,因暴風雨的侵襲,如今自由港的燈火黯淡了不少,像是一大片將要熄滅的燭火,搖曳不止。

在反覆的測試下,恆定金屬的性質被確認,它不受曲徑力量的影響,故而無法穿過曲徑之門,這一最為便捷的移動手段就此失效。

傑佛里提議集結幾人之力,嘗試強行打破恆定金屬,直接攜帶恆定金屬下的原初之物離開,但這一提議被杜瓦嚴格否決了。

「你是沒聽清我的話嗎?這是件容器,能以這種特殊性質金屬保護的物件,一定是極易與以太反應的物質,說不定我們打開恆定金屬的瞬間,就會毀掉原初之物!」

杜瓦強烈要求回到升華爐芯後,再對恆定金屬進行切割,他的態度很堅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伯洛戈都以為杜瓦也是升華爐芯的一員了。

短暫的思量後,新的計劃制定,特別行動組將會在驚駭號上再停留一陣,等待第六組、鎮暴行動組的增援。

這批援軍的到來在伯洛戈的意料之中,最開始的行動中,特別行動組與鎮暴行動組就是前後出發,鎮暴行動組替特別行動組吸引了火力,在自由港的外圍和縱歌樂團連續交戰了數天,樂土號事件爆發時,他們還在荒野里休整。

得到成功回收高爾德以及恆定金屬的情報後,鎮暴行動組正在向自由港靠攏,這一次他們會和特別行動組一起返回秩序局,為行動保駕護航。

這一消息令伯洛戈對於回歸之旅放心了不少,有這麼一批本源學派凝華者在,他們何止是實力大增,光是靠著亞斯的緘默與禁絕,就能令敵人苦不堪言,更不要說配合上傑佛里的虎眼,一個封鎖以太,一個凝滯肉體,低於負權者階位的敵人,在他們的眼裡就和靶子一樣。

成群結隊的本源學派凝華者,無論對上什麼樣的敵人,都有著一戰的能力。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聲音很輕,像是輕盈的小鹿踩過乾枯的落葉,如果不仔細去聽,很難將它從風聲里分辨出來。

伯洛戈知道是誰來了,傑佛里的腳步會比較沉重,列比烏斯則根本不會讓人察覺到腳步聲,至於帕爾默,他會先大聲打著招呼,然後撒歡地走過來。

艾繆趴在圍欄旁,「你看起來有些煩躁啊。」

「在想一些事。」

伯洛戈沒有說明是什麼事,艾繆見此也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的談話陷入了寂靜中,四周只有海風的呼嘯聲,艾繆覺得自己的臉頰被海風吹的微微發熱、發燙。

艾繆尋找著話題,「你有嘗試自由港本地的特色美食嗎?」

伯洛戈搖搖頭,他不餓,簡單地吃了幾塊餅乾後就結束了晚餐。

「味道如何?」

「很糟,太糟了。」

艾繆用力地搖搖頭,她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習慣這些水手的食物,緊接著她抬起手,按在伯洛戈的頭上,虛幻的手掌與伯洛戈重疊,與此同時艾繆回憶著食物的味道。

「你覺得如何?」

「好怪啊。」

艾繆肯定道,「是吧!」

「不,我是指你這個行為好怪啊。」

伯洛戈無奈地轉過頭,艾繆就像要將自己的腦袋掏出來一樣,「但說實話,這個食物的味道更怪了。」

「哈哈,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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