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低聲咳嗽了一下,聲音在空洞死寂的建築內反覆迴蕩,像是平靜水面上泛起的層層漣漪。

他不喜歡這個地方,陰暗潮濕,不知道被廢棄了多久,空氣里飄蕩著無數碎屑,灰塵堆滿了地面,僅僅是輕輕地呼吸,就能感覺到有大量異物黏在了喉嚨里,直令人作嘔。

可格雷還是得來到這,完成他的工作,魔鬼的工作。

格雷還記得自己當初來到誓言城·歐泊斯的模樣,那時他還是國王秘劍中的一位新人,心懷壯志,期待著能在之後的行動里大展拳腳。

那時的自己還真是愚蠢,對於將要踏入的世界沒有絲毫清晰的認知,那不是在學院裡溫和的訓練,而是真正的刀劍與鮮血。

「呼……」

格雷長長地嘆息著,潮濕的空氣令他回憶起了那場噩夢般的雨夜。

自己所信任的隊長選擇了背叛國王秘劍,他親手殺掉了自己的好友,又險些殺死了自己,為了復仇,也為了探尋隊長背叛的真相,絕望的格雷選擇了與僭主交易。

格雷活動了一下手掌,他清晰地記得,自己殺死隊長時的感覺,憤怒與喜悅交雜在一起,身子顫抖不已。

那不過是一年前的事,現在回顧一下,仿佛是在看待另一個人的一生。

格雷沒有回憶太久,復仇成功後,他沒有回到國王秘劍,也沒有繼續追逐侍王盾衛,當僭主在他耳旁低聲訴說那個奪走了他靈魂的秘密後,他有的只是無止境的迷茫。

如同行屍走肉。

攤開手掌,一枚燦金的瑪門幣位於他的手心,瑪門的一面朝上,翻過來則是一個水銀的符號。

惡靈。

格雷知曉這個符號所代表的傳說,一頭在大裂隙里無情殺戮的怪物……維卡似乎知道惡靈是誰,但他未對自己提及過。

「魔鬼還真奇怪啊……」

格雷喃喃自語,用胡思亂想來打發時間。

復仇的最後,格雷從僭主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秘密——影王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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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本以為自己會失去全部的靈魂,但僭主卻仁慈地為格雷留下了一縷。

凡事都有代價。

格雷沒能變成一頭惡魔,卻成為了僭主的債務人,與維卡一樣,變成他在塵世里的僕從,替他行事。

腳步聲從前方的黑暗裡響起,打斷了胡亂的思緒,格雷努力令自己清醒些,自從變成債務人後,他就像是自甘墮落了般,與曾經的自己判若兩人。

可能是靈魂缺失後引發的躁噬症,可能是大裂隙這陰暗骯髒的環境,也可能是那個秘密所引發的瘋狂。

格雷精神狀態日漸萎靡,混亂的思緒在腦海的深處發酵。

得知真相後,格雷想不清復仇的事,至於隊長,他已經死了,格雷親手殺了他。

魔鬼的話語在腦海里徘回。

「是為了影王而戰,還是殺了他。由你抉擇,格雷。」

就像失去目標了般,格雷不再思考未來的事,甚至不去關心自己的事,有時候格雷甚至產生了一種,死了也無所謂的感覺。

每一天都變得無比痛苦,他開始用酒精麻痹自己,幸運的是,同為魔鬼的奴僕,維卡從不收他酒錢,自此這令格雷的身上時刻散發著醉醺醺的酒氣。

客人們的身影在黑暗裡逐漸清晰了起來,來者只有兩個人,一高一矮,隱約間能聽到金屬鏗鏘的摩擦聲,似乎有人在衣袍下穿著堅固的鐵甲。

格雷站直了身子,擺脫了頹喪與酒精的困擾,認真對待起了魔鬼的工作。這是他一天中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

客人停了下來,隨後向他彈來一枚硬幣,格雷穩穩地接住,打量了一下硬幣,這是雙面都是貪婪的瑪門。

貪婪的瑪門也是傳說的本身。

「這是你們需要的貨,成批的芒銀之魂。」

格雷讓開身為,拍了拍堆疊起來的箱子,裡面都裝滿了那神聖的靈魂。

「至於這些,來自灰貿商會的哲人石,按你的要求,都是從死刑犯們身上凝華出來的。」

格雷放下手提箱,和這幾箱的芒銀之魂相比,這點哲人石的價值遠超它們幾十倍不止。

高個的身影點點頭,他大步走來,鐵甲摩擦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格雷的耳中。

在對方接過哲人石前,格雷冷不丁地問道,「哲人石來自於誰很重要嗎?」

身影停頓了一下,他不準備回答格雷的問題,直接接過了哲人石,格雷也沒有說什麼,他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能來到大裂隙里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大家內心都很清楚,無非一頭頭骯髒飢餓的老鼠罷了。

格雷見慣了那些互相廝殺的惡魔,曾經的自己對此厭惡不已,甚至說會憤怒地出手,可現在格雷也成了老鼠的一員,還是最肥碩的一隻,想來真是諷刺。

「都是啃食腐肉,你們還要挑些最難吃的……是為了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嗎?」

格雷說著笑了起來,這兩個客人的要求真是太奇怪了。

沉默片刻,另一個矮小的身影沙啞開口道,「算是吧。」

他抬起頭,衣袍下是漆黑一片,「聽起來蠻虛偽的吧?」

格雷點頭,「確實很虛偽。」

「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這樣的世界裡,難免會粘上鮮血,」他深深地嘆氣,像是有著無限的哀愁,「就當做一點點的心理安慰吧,裝作自己沒有徹底墮落的模樣。」

格雷收斂起了笑意,他沒想過對方會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那個身影向前走了幾步,隨即他注意到了格雷背在身後的劍刃,兩把長劍並排背在身後,一把顯得較為普通,另一把則是如血般的顏色。

聲音問道,「那是你的武器嗎?」

格雷微微側身,遮擋住了這兩把劍刃。

即便是父母,也難以認出此刻頹喪的格雷,他仿佛與過去完全告別了,但仍有些東西可以證明他的過去,例如這兩把他無法割捨的秘劍。

「秘劍……」

高個的身影也注意到了這兩把劍刃,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困惑,目光從黑漆漆的衣袍下傳來。

矮小的身影問道,「你是國王秘劍的一員嗎?不……這是你的戰利品嗎?」

格雷說,「一把是,另一把不是。」

他接著問道,「我可以聽聽它們的故事嗎?」

美好的回憶在格雷的眼前一閃而過,他那顆死寂的心有力地跳動了幾下,仿佛他又變成回了以前的樣子,他輕聲道。

「一把來自我的朋友,另一把來自我的仇敵。」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格雷的聲音冰冷了起來,能說這麼多,對他而言已經算得上是反常了,他不想再繼續聊下去了。

對方也沒有追問,他從高大身影手中接過了裝有哲人石的手提箱,高大的身影則一把搬起了那沉重的貨箱,將它們輕而易舉地扛了起來。

兩人不做過多的停留,朝著外界走去,身影快要消失在黑暗裡時,沙啞的聲音緩緩傳來。

「告訴他,我們之後還會進行交易的。」

離開了陰暗廢棄的建築,兩人朝著藏身地走去,沉默了片刻後,第三席首先開口道。

「那把劍……」

「是賈蒙的秘劍,血移之劍。」

影王開口道,他對於那把秘劍的印象很深,它本身是一件契約物,而其效果則是罕見的曲徑穿梭。

第三席說,「是他殺了賈蒙嗎?」

不滅之心的爭奪戰後,賈蒙沒有歸來,他們都認為賈蒙死了,如今正式確定了他的死訊。

「應該是了,你我都明白秘劍的重要性,除非死了,他是不會鬆手的。」

「我比較好奇,他是誰?」影王停頓了一下,「一把來自朋友,一把來自仇敵……」

影王猜測道,「他或許是國王秘劍的一員。」

「結果現在成為了僭主的走狗?」

影王低沉沉地笑了起來,他開始好奇格雷的過往,但比起這段小插曲,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靈魂收集夠了嗎?」

「按照現在的儲備,在接下來的行動中完全夠用了。」

影王認可道,「那就好。」

說著,影王望向了王權之柱的方向,即使在迷霧重重的大裂隙里,他依舊能準確地找到方位。

「這一次,看看誰會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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