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覺得自己腦子亂糟糟的,哪怕整理好了思緒,他還是覺得疲憊,夜幕降臨後,他懷揣著無限複雜的想法,返回了自己的家中,無視了帕爾默對他的打招呼,直接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閉目沉思,直到在無限的思考里,步入夢鄉。

一連幾天,伯洛戈都是以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度過的,好在隨著時間的推移,疲憊的精神再次振奮了起來,模湖錯亂的思緒也變得有序。

伯洛戈很少會和他人傾訴自己的煩惱,哪怕你讓他和別人聊天,話到嘴邊時,伯洛戈也會產生一種無意義感與疲憊感,從而拒絕對談。

長此以往的自我消化下,伯洛戈越來越擅長此事,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少有人能明白他在想些什麼,而當他處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在又一天的夜幕降臨時醒來時,屋子空蕩蕩的,帕爾默不在家,多半是去不死者俱樂部了。

獨自一人睡醒的感覺並不好受,這令伯洛戈回憶起,自己在申貝區獨居時的日子。

伯洛戈在昏暗裡起身,打開冰箱,為自己倒了一杯橙汁,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燈火通明的繁華城市。

第一年的工作里,伯洛戈也經常這樣,站在窗邊窺探著城市,那時伯洛戈的內心滿是抽離感與孤寂感,那時的他對於這座城市而言,就像一個社會的邊緣人士一樣,沒有朋友,沒有家庭,沒有任何值得產生關聯的存在。

他和街頭的流浪漢唯一的區別是,伯洛戈有著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如今第三年已來到,伯洛戈有了截然不同的心境,他有了朋友,雖然不多,也是極為重要的聯繫,還就任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在這城市裡擁有了自己的獵場。

伯洛戈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個邊緣人了,有越來越的人看到了他,見證了他的存在。

穿好衣服,伯洛戈推門離開,獨自一個人漫步在街頭,許多的行人與他擦肩而過,車輛來來往往,牌匾上閃爍著絢麗的光芒,閃閃爍爍。

伯洛戈想到,自己好像還是頭一次一個人走在這樣的路上,平常都是帕爾默開車,要麼直接使用曲徑之匙。現在曲徑之匙損壞了,也不知道瑟雷什麼時候能拿把新的給自己。

有時候伯洛戈覺得自己是個孤單的人,但仔細地回憶後,記憶里的自己,卻又很少有獨處的時候。

「原來附近就有電影院啊……」

伯洛戈打量著四周,輕聲感嘆,他過於專注外界的事了,周圍所發生的事都被他忽略了,直到這一刻才發覺。

他走了一段時間,像是散步一樣,慢悠悠地來到了不死者俱樂部,推開門,依舊是那副熟悉的狂歡氣氛。

帕爾默、哈特、瑟雷,他們幾個人圍著桌子,興奮地投骰子,接著挪動棋子,在幻想的故事裡砍殺怪物們。

「幼,你來了。」

瑟雷抬起頭,對伯洛戈打了聲招呼。

伯洛戈來到了吧檯後,自己為自己倒了杯清水,「今晚就你們幾個?」

帕爾默回應道,「應該是這樣,坎普說他有訓練,暫時就不過來了,雪來也是如此。」

「坎普最近有點不對勁,整個人意外的上進,除了工作與休息外,基本就泡在實戰室里,」哈特說,「他還向很多人請教以太極技之類的,以他的速度,應該很快就能將以太極技掌握全。」

提到這部分時,哈特語氣里多了幾分敬佩與羨慕,除了受到階位限制,所不能掌握的以太極技外,按照坎普的速度,他很快就會成為一名全能手。

哈特曾經也嘗試過,但每個人因風格與天賦的不同,對於不同的以太極技,學習起來難度不一,他沒有坎普那樣的毅力,堅持沒多久就放棄了,轉而精通一道。

「這樣嗎?」

伯洛戈沒有過多在意這件事,在他看來坎普自己一樣,都是位極為敬業的外勤職員,那麼努力學習,也屬正常。

正當伯洛戈快要融入這悠閒的氛圍時,大門被推開,帶動了上方的門鈴,清脆的鳴響中,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大門處。

伯洛戈看向他,一時間他有些記不起來這個人是誰,其他人也是如此,除了帕爾默。

帕爾默看向那個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驚喜地說道。

「丘奇?」

伴隨著帕爾默的呼喊,像是有某種禁錮在人們腦海里的枷鎖碎裂了,與來者相關的信息一併流出。

伯洛戈記起對方是誰了,居然是丘奇,他們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

「呼,你們居然還記得我。」

丘奇微笑道,在別人看來,這是一次極為普通的打招呼,但對丘奇而言,這另有深意。

「我以為你失蹤了!」

帕爾默站起身,張開雙手就奔著丘奇過去了,自風源高地一別後,兩人可太久沒見面了。

「我沒失蹤,」丘奇擺擺手,「只是去執行了一個漫長的任務。」

「我知道,開玩笑的。」

帕爾默和丘奇坐到吧檯邊,瑟雷配合地為兩人倒上酒水,丘奇對瑟雷道謝,帕爾默則已經習慣使喚這位夜族領主了。

隨著丘奇的到來,遊戲暫停,幾人沒完沒了地講起了最近的事,但很快這些話題就被消耗殆盡,接著幾人講起了笑話。

就像燉菜一樣,一個人剛講完笑話,另一個就講起了另一個笑話,笑聲未止笑聲又起,反覆堆疊下,每個人都笑的大聲咳嗽了起來。

帕爾默的表現最為過激,他快笑出眼淚了,然後感嘆這世界的荒誕。

「說來,你去見過她了嗎?」

帕爾默用手肘頂了頂丘奇,「你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眼熟的顧客而已,幾個月沒見了,她會不會已經把你忘了啊。」

丘奇沉默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去過那。」

「卻不敢走近去?」帕爾默眉飛色舞,「是啊,萬一她認不出你可太糟了。」

以往帕爾默這樣說,丘奇絕對會生氣,但這一次丘奇一言不發,剛剛火熱的氛圍變得清冷了許多。

「嗯……我還在想。」

丘奇低聲道,但他沒說明,自己是在想些什麼。誰也猜不到。

帕爾默的表情尷尬了起來,他只是想調侃一下丘奇而已,這下子像是真傷到丘奇了,他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道歉,還是給丘奇提一些建議。

「要不……試一試?」

帕爾默眼神閃光,他很早就想幫自己搭檔一把了,但奈何丘奇油鹽不進,性子固執的不行。

這一次丘奇依舊沒有應答,只是悶頭喝著酒,見此帕爾默也不好再說些什麼,氣氛僵硬了幾秒,直到醉醺醺的瑟雷再次招呼幾人繼續遊戲。

伯洛戈覺得丘奇來這,絕對不是為了聆聽帕爾默的建議,他應該和自己一樣,在沉重的壓力下,想要找一個輕鬆的氛圍,在此地休息片刻。

丘奇挪過目光,他留意到了陰影里的伯洛戈,伯洛戈舉起杯子,丘奇也遠遠地朝他舉杯,無聲地打著招呼。

另一個角落裡,博德坐在椅子上,薇兒盤起身子,像是在呼呼大睡一樣,但它的眼睛卻睜著,身前擺放著幾枚金幣。

薇兒說,「要賭一賭嗎?」

博德一言不發,但他伸出手,將金幣推到了薇兒的貓爪邊。

對於不死者而言,財富對他們毫無意義,但有時候他也願意為了一丁點的、毫無意義的財富,來進行些荒誕的賭約。

伯洛戈喜歡眼下的氛圍,他開始意識到,這個世界是需要蠢蛋的存在,他們能稀釋伯洛戈的壓力,這棒極了。

對,就是這樣,除了嚴肅的正劇外,這個世界還需要許多不用腦子的喜劇片。

伯洛戈完全放鬆了下來,整個人昏昏欲睡,朦朧的意識里,在想要不要今夜就在這過夜了,極度的悠閒下,許多被伯洛戈遺忘的東西,正緩慢地爬出腦海。

比起太空人、眾者,它們本身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為此沒有引起伯洛戈絲毫的警惕,當它們在腦海里爆炸開始,伯洛戈整個顫抖了一下,像是噩夢驚醒般,驚出了一身冷汗。

伯洛戈忘記了一件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一連這麼多天,自己居然絲毫沒有想起這件事。

就在伯洛戈留意到這些時,不死者俱樂部的大門被再次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站在門口處,她的到來令歡樂的氛圍瞬間冰冷下來,每個人都能察覺到她身上那股隱藏著怒意的氣息。

她目光如炬,所到之處,大家紛紛挪開視線,不敢與其對視,不等伯洛戈有所動作,她精準地抓住了躲藏在黑暗裡的伯洛戈。

艾繆!

天啊,自己怎麼把她忘了!

伯洛戈的腦子在尖叫,無言者的戰鬥中,艾繆與伯洛戈一起倒下了,按照以往,自己出院後,一定會去看望一下自己的戰友們,結果伯洛戈被耐薩尼爾攔下,面見了眾者。

震撼的消息填滿了伯洛戈的腦袋,他一連幾天除了這些事外,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有去思考,為此關於艾繆的事被他擠到了角落裡。

伯洛戈整個人莫名奇妙的慌張了起來,以前他是不會這樣的,艾繆瞄了伯洛戈一眼,眼中幽藍的光圈微微緊縮,像是具備某種夜視功能一樣,籠罩伯洛戈的陰影薄的就像一層紙。

她在心底冷笑了一聲,什麼也沒說,直接邁步走向吧檯後,為自己倒了一杯橙汁,然後慢悠悠地走向伯洛戈。

伯洛戈覺得自己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呼吸開始壓低,以往他只有在襲殺某人時,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其他人也停下了遊戲,保持著可笑、僵硬的動作,視線的餘光打量著。

「這樣的場面可不多得啊……」

帕爾默在心底自言自語道,他很樂意於看到伯洛戈的笑話,就像他在風源高地時,被伯洛戈嘲笑一樣,這算是扳回一局了。

艾繆拿著杯子坐在了伯洛戈身邊,側過臉,沒有預想中的憤怒,反而一臉關切。

「你看起來還不錯,」艾繆說,「我還以為你一直躺在邊陲療養院呢?原來早就回來了啊。」

伯洛戈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形了,「抱歉,最近有些忙,忘記去看你了。」

「你是在緊張嗎?」

「有點。」

「為什麼?」

「因為我忘記去看望你了。」

不知不覺中,每次從邊陲療養院內醒來後,伯洛戈都會去看一眼艾繆,因兩人的配合,一旦伯洛戈死進了醫院裡,那麼與他重疊的艾繆,多半也會受傷。

伯洛戈逐漸養成了這樣的定律,直到這一次他完全忘記了。

「我以為你會生氣。」

伯洛戈在厄文的書里讀到過,你很難搞懂女人在想什麼,她們就像風一樣,時而微風撫面,時而怒號狂亂,她們徘回在你的身邊,久久不散,可當你想要抓緊她們時,她們又會從你的指尖逃掉。

厄文的文字很優美,要不是知道厄文那薄的跟宣傳報一樣的情感史,伯洛戈差一點就信了厄文的話,但又想到厄文是在與一頭魔鬼共舞,他又莫名地敬佩厄文,覺得厄文的話多少也可以信一信。

伯洛戈不是厄文,而且艾繆也不是魔鬼,厄文的故事根本沒用。

艾繆說,「生氣?怎麼會呢。」

伯洛戈覺得艾繆在說謊,她故意變成了鋼鐵之軀,伯洛戈根本判斷不了她的表情。

「放鬆點,我又不會吃了你,」艾繆喝了口橙汁,「看到你沒事就好了。」

伯洛戈強調道,「我是不死者。」

「那麼這位不死者……」

艾繆忽然伸手,在她那副狡黠的笑意里,微光在艾繆的指尖浮動,指甲緩慢地滑過伯洛戈的手背,帶來陣陣瘙癢酥麻的感覺。

「你還是在緊張,」艾繆讀到了模湖的情緒,聲音裡帶著意外,「還有些……愧疚?」

伯洛戈發自真心道,「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艾繆眯起了眼睛,光芒在她的眼縫裡排列成一道橫線。

伯洛戈如此誠懇的反應,倒是打亂了艾繆的計劃,一連幾天,艾繆都蹲守在不死者俱樂部,每天都在心裡復盤自己的謀劃,在她那精妙的情緒掌控下,艾繆會徹底征服伯洛戈。

她覺得自己就像位攻城略地的將士,投石車攻城樓一應俱全,結果真開戰了,對方門戶大開,帶著一車車的厚禮,搞的艾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唉,你這樣很無聊啊。」

艾繆收起了心思,怨念似的錘打了一下伯洛戈。

「怎麼了?」

「你這樣誠懇直白,就算我想藉此說什麼,提出什麼要求也做不到了啊。」

「這樣不好嗎?」伯洛戈不明白,「誠懇一點有什麼問題嗎?」

「對對對!」艾繆拍手,「就是這副樣子!」

冰冷堅硬的手掌變得柔軟,生動的表情在艾繆的臉上浮現,她抱怨道,「你這副樣子,我很難發脾氣啊。」

伯洛戈是個很固執的人,但當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時,伯洛戈的認錯速度又很快,他幾乎不會和你爭辯什麼,而是全盤接受自己的錯誤,並想辦法彌補。

如今這樣的人很少見了。

艾繆根本沒法對伯洛戈生氣,那樣的話,她就像在故意欺負伯洛戈一樣,雖然這是一位砍人時會笑出聲的變態殺人狂,可在這種問題上,他乖巧的像個學生。

「啊?」

伯洛戈渾然不知,他的思維方式決定了他的種種行為,犯錯就認,伯洛戈想不出這有什麼問題。

倒是艾繆。

「不發脾氣,難道不好嗎?」

艾繆被伯洛戈這句話問啞了。

她也不是真的要生氣,只是想藉此機會,大軍壓境,強迫伯洛戈結下城下之盟,以推進這艱難的關係,正當艾繆覺得要取得勝利時,敞開的城門裡突然湧出了個十萬大軍,城外也出現密密麻麻的人群,來個裡應外合,把艾繆合圍了起來。鬼知道城裡怎麼塞下這麼多人的。

艾繆喝了口橙汁,她怨念道,「我現在倒是真有些生氣了。」

「啊?」

伯洛戈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好怪啊。

伯洛戈開始認可厄文的話了,他能在生死之間猜到敵人秘能的派系、性質,能識破敵人的種種陰謀,可唯獨弄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忽然,溫熱的柔軟抓住了伯洛戈的手,和伯洛戈粗糙的大手相比,艾繆的手要精緻小巧的多,伯洛戈看向她,正好對上了她的眼神。

「你看起來有些糟,伯洛戈。」

「我覺得我還好。」伯洛戈在心底念叨著,「至少目前很好。」

「我是指你心底的,我能感覺到,像是一團扭曲的海草,一重重地纏住了你,把你拖進海底,窒息而死。」

艾繆說,「需要幫助嗎?」

伯洛戈沉默了下來。

艾繆想了想,「換個說法,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伯洛戈思考了很久,他說道,「不,你什麼都不需要做。」

艾繆眼裡閃過一絲失望,緊接著伯洛戈又說道,「你坐在這就行。」

伯洛戈重複道,「什麼都不用做,坐在這就好。」

說完,伯洛戈長呼一口氣,他閉上眼,繼續起了那放鬆感,他愛這種氛圍,而艾繆的到來,無疑為這種氛圍增添了不少溫暖。

「啊?」

微不可聞的聲音從艾繆的喉嚨里響起,這一次換艾繆迷茫了,光圈扭曲成奇怪的亂碼,快速閃過。

僵硬的氣氛變得柔和起來,就像冰結的河水,再次變得湍急,帕爾默等人再次發出刺耳的噪音,但伯洛戈並不討厭,他喜歡這喧囂的環境,充滿了生活感,令伯洛戈抓住了塵世。

黑暗的另一角,薇兒慵懶地看了眼伯洛戈,默默地抬起貓爪,貓眼裡儘是無奈,它將推到眼前的金幣又推回到博德的身前,骷髏架子抖動了幾下,像是在壓抑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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