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伯洛戈也像艾繆一樣,坐在吧檯前,看著瑟雷敞開的相冊,聽他講他那些妻子的故事。

說實話,伯洛戈根本沒聽進去,他覺得瑟雷的情感史就是一坨毫無意義的廢料,除了能滿足人們的獵奇心態外,伯洛戈想不到他的故事還有什麼用……拍電影嗎?這種東西拍了電影,真的能播出嗎?

午夜檔?

如今艾繆抱有和伯洛戈相似的想法,她的容忍度要比伯洛戈差上不少,對於瑟雷這一臉痴情樣,她根本不感冒。

痴情於幾十位妻子的純情感,艾繆直皺眉頭。

「我想還是算了吧。」

艾繆抬起手,一把合上了瑟雷的相冊,「你直接講主要的部分就好。」

瑟雷一臉的失望,艾繆見此嗆道,「你覺得這是什麼榮譽功勳嗎?」

艾繆的話意外地嚴厲,不留分毫的面子,堂堂的夜族領主像個小孩子一樣被訓斥,一時間瑟雷居然有點慌張的感覺。

艾繆知道他是裝的。

「嗯,怎麼說呢?」

瑟雷收起了玩樂的心態,在其他人的交談與樂曲聲中邁入回憶。

「我活了很久,見過許多女人,她們之中的絕大部分,我是依靠婚姻,才記住了她們的名字。」

「那其她人呢?」

瑟雷無所謂地擺擺手,「那就是記不住了唄,就像你會記住你見過的任何一個人嗎?」

「說來,有些人,從見面到分別,我們也沒交流過對方的名字,」瑟雷自顧自地點頭,「大家都是在深夜裡出來尋找慰藉。」

停頓片刻,瑟雷冷不丁地說道,「她們都想留下我。」

艾繆不明白,「留下你?」

「是的,」瑟雷笑了起來,「可能是我魅力十足吧,也可能是我的神秘感太過充沛,讓人忍不住地想要去了解。」

「她們總是哀求著,希望我能留下來和她們一起生活,也有人想跟我一起走……可這怎麼可能呢?我是不死者,一位流浪的夜族領主,我和她們有的只是短暫的歡愉,這並非永恆。」

瑟雷臉上帶著笑意,聲音卻變得冷酷起來,「我無情地離開了許多人,大家都是各取所需而已,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有趣的傢伙。」

「她是誰?」

「一個……一個我也搞不懂的女人,她很神秘,非常神秘,直到如今,我也依舊不覺得自己完全了解了她。」

提到那個女人時,瑟雷流露出懷念的神情,艾繆能在他的眼中看到真誠的想念,這樣純粹的感情出現在瑟雷的眼中,可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瑟雷就像一顆爛透的蘋果,千瘡百孔,爬滿蛆蟲,腐臭衰敗里,有那麼一根嫩芽留存。

「她從群山之嵴而來,是一位冒險家、旅者,她從成年起就在奔波,踏尋了諸多人跡罕至的地方,見到了宏偉壯麗的自然景觀。」

瑟雷繼續說道,「她在一處原始森林的深處,發現了一道百米高的巨崖,有瀑布從上方落下,可落差高度太大了,瀑布攜來的水花還未觸底,就被狂風吹散……

我難以想像那樣的一幕,她說水流在半空中被截斷,在日光的映照下,變成一道延伸的彩虹,一直蔓延到天空盡頭,像是天神的絲帶,諸神的饋贈。」

瑟雷長長地嘆息著,「聽起來真美啊……可惜我見不得日光,也窺不見彩虹。」

「她很擅長描述,從她的口中,我看到了許多美麗的景觀,相比之下,我的故事倒顯得無趣了起來。」

「我們聊了很久,從深夜直到天亮,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降臨時,她說她要離開了。」

瑟雷輕聲道,「我頭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了好奇與留戀。」

艾繆說,「神秘感。」

「對,神秘感,」瑟雷說,「她就像一本厚厚的書籍,我想讀懂其中的內容。」

「之後呢?」

「她離開了,到了深夜,我開始追蹤她的腳印,幾天後,在下一個小鎮里,我再次遇到了她,我營造成了一次偶然的相遇,我們又聊了一夜,然後重複,離開、尋找、相遇。

其實第三次相遇時,她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了,她問我,我想做什麼,我說我有點喜歡上她了,我詢問她,我能否與她同行。」

「她答應了?」

「嗯,答應了,她覺得我也很有趣,」瑟雷摸了摸下巴,「我還是有點魅力的。」

「她會在白天行動,你跟不上她。」

「所以我當夜就向她告知了我的身份,一位不死的夜族。」

「她的反應如何?」

「驚訝,但也僅僅是驚訝了,一路上她見到過很多怪事,為此她很容易地接受了我的存在。」

瑟雷懷念那段時光,夢裡他曾無數次回到那場旅途中。

「她對我講述路上的種種奇聞軼事,而我講對她講述我百年的經歷。」

艾繆認真地聽了起來,瑟雷是個風流成性的人渣,沒有人能拴住他的心,但從瑟雷的言語裡,艾繆能感受到,那個女人短暫地征服了瑟雷。

她很好奇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許多人都愛過我,我也愛過她們。」

「你那不是愛,」艾繆搖搖頭,「這更像是主人對待寵物的關係。」

「可能吧,至少也算是愛意的一種吧。」

瑟雷記得伯洛戈也這樣評價過自己,這麼看來,他和艾繆相似度還蠻高的。

「隨著旅途的進行,我們變得越發密切……通常我想要征服一個女人,最多不超過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一個星期不得手的話,我就會主動離開。」

「聽起來可真人渣啊。」

「哈哈,怎麼說呢?我那時的心態和現在截然不同。」

「講講。」

「我覺得我是遠高貴於人類的存在,我是頭惡狼,人類對我而言,就像小綿羊一樣,」瑟雷無所謂道,「狼吃羊,很正常的事,不是嗎?我或許會對一些小綿羊產生愛意,但就像你說的那樣,是主人與寵物之間,並不平等,高高在上的。」

「繼續。」

瑟雷接著說道,「我和她同行了幾個月,我沒能得手,也沒有主動離開,那時起,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變化,這種變化令我感到有些恐懼,畢竟這幾百年我都是這樣過來的,突然一天,發現自己被一頭小綿羊牽著走了,這太可怕了。」

「然後……然後有一天我問她,你愛我嗎?」

瑟雷與艾繆對視在了一起,艾繆完全被瑟雷的故事吸引住了,她沒有出聲打斷,而是期待瑟雷之後的話。

「她說我是個有趣的人、可惡的人、有些古怪的人。

她還說我是個可憐的人。」

瑟雷沉默了下來,他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他的言語裡帶起了陣陣酒氣,明明很清醒,言語卻帶著一股醉鬼的感覺。

「我以為她要拒絕我了,結果她說她愛我。」

瑟雷想了想,「這太古怪了。」

艾繆說,「你開始模湖這段關係,你想從她口中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桉,最好是她不愛你,這樣你就有理由從這模湖的關係里抽身而出,去狩獵下一個目標。」

「是這樣的,不知不覺中我受到了她的影響,這令我惶恐不已,」瑟雷說,「但我沒想到,她居然說她愛我,我接著問她,我從她身上感受不到愛意,除了普通的交流外,我們就像以往那樣,旅行、冒險。」

瑟雷想了想又補充道,「有了我之後,她的旅行順利了很多。」

「她是怎麼回答的?」

瑟雷猶豫了一下,即便過了這麼多年,瑟雷依舊記得她說過的話,像是烙印一樣,刻進了瑟雷的腦海里。

「她說,她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抓不住我的,與其苦苦哀求,不如一開始就給我自由。

她愛我,但她不想抓住我。」

瑟雷與艾繆都陷入了沉默,周圍的交談聲不斷,帕爾默那破嗓子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為瑟雷的回憶增添了幾抹荒誕感。

「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回答這樣的話,」瑟雷苦笑道,「我遇到的每個人,都試圖抓住我,只有她。

她說我就像風,人是抓不住風的,你得讓它離開,如果它願意回來,那麼它就屬於你了。」

「我離開了,我對我的變化產生了恐懼,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走了很遠的路,遊蕩了幾年,某一日,我再次遇到了她,我們互相聊了聊這幾年的經歷,接著她又離開了,她甚至沒有和我告別。」

「我追了上去,問為什麼不辭而別,她說只要沒說再見,就總會見面的。」

瑟雷感嘆著,「那一天的她很美,見到我追上來,她還笑了出來,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艾繆驚嘆,「她抓住你了,瑟雷。」

「我被抓住了,我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想弄明白她究竟是怎麼看待我的,這一次我沒能離開,而是跟在她身邊,旅途中她從不強迫我做任何事,也從不問我究竟想什麼。」

瑟雷露出困擾的表情,「現在回想起來,我是不是中計了啊,壞男人遇到了另一個更高明的壞女人?」

「只能說算你活該了,」艾繆補充道,「也很幸運。」

「她給予了我絕對的自由。

忽然間我發現,我理解的自由變得陌生了起來,我就像無法落地的飛鳥,我開始變得恐慌,渴望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我居然反過來害怕她拋棄了我。」

瑟雷用勺子攪動著酒杯中的冰塊,發出嘩啦啦的清脆聲響。

「我沒想到,有一日我會主動遞出枷鎖,希望一個人能拴住我、束縛我。」

瑟雷沒有講之後的故事,艾繆大概能猜到最後的結局,瑟雷是不死者,女人終究會消逝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在瑟雷那眾虛假的愛情故事裡,這是僅有的、具備真摯愛意的。

瑟雷留戀著,喃喃道,「伯洛戈很像那個時間段的我。」

艾繆留意聽了起來。

「他和我一樣,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我選擇四處閒逛,不斷犯錯,,而他則把自己關起來。

我想說的是,他需要點時間。」

瑟雷總結道,「給他點時間,或許你都不用發動攻勢,他自己就開門投降了。」

艾繆有些感慨,又覺得有些古怪,「你是在幫我嗎?」

「準確說是幫伯洛戈,」瑟雷臉上浮現起一抹怪笑,「當然,我也很好奇,伯洛戈如果墜入愛河,會是副什麼模樣。」

艾繆鼓起勇氣,直白地說出了這句話,「他是個聰明人,雖然有些時候很遲鈍,但我想,他應該知道的我愛意。」

「我想也是,所以我說了,他需要點時間,來弄明白這些事。」

瑟雷知道,自己和伯洛戈相似,但又截然相反,瑟雷無所謂對錯,只顧著自己,伯洛戈渴望高尚的品格,不願犯錯,所以猶豫不決。

艾繆坐直了起來,她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思考伯洛戈的事,隨後她又看向了瑟雷,緊盯著他。

「還蠻令人意外的,瑟雷。」

「怎麼了?」

「我以為你的情感史會是一團亂糟糟的故事,裡面充滿了欺騙與背叛。」

「怎麼在你看來,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啊。」

「嗯?你覺得自己不是嗎?」

瑟雷剛想反駁,緊接著他想起了許許多多悽慘的畫面,女人們的臉上染血,祈求又憎恨地看著自己。

他輕聲感嘆,「是,何止是十惡不赦啊……」

「我時常為那時的自己感到愧疚、抱歉,」瑟雷顯得疲憊了許多,「就像我說的那樣,我是頭惡狼,惡狼又怎麼會在意小綿羊在想些什麼呢。」

艾繆又問道,「那你付出了代價嗎?」

「你是在審判我嗎?」

瑟雷沒有辯解,他低聲道,「我付出了代價,但我還沒受夠所有的刑罰。」

悲傷的氛圍從瑟雷的身上擴散,他對艾繆所講的,只是他漫長人生中的一小部分,這位夜族領主的經歷遠比艾繆所能預想到的要更加複雜曲折。

瑟雷的愛情故事只是他人生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永夜帝國的擴張與毀滅,和這些罪孽相比,瑟雷的這些行事,反而變得不值一提。

一個身影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打破了這一氛圍,他坐在了另一邊,帕爾默醉醺醺地發問道。

「伯洛戈晉升成功了,那麼他的秘能會演變成什麼樣?」

帕爾默很好奇,好奇於那屬於負權者的宏偉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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