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回鄉後,因名聲已臭之故,所以也沒有多少人來迎接他,只有王崇古在一座蒲州城外一官道旁的廢塔邊等著他到來。

「舅父!」

芳草妻妻,春風吻綠。

白髮繚亂的張四維,在見到王崇古後就行起大禮來。

王崇古扶起了他,就笑道:「你總算回來了。」

張四維則露出一臉落寞說:「比不得舅父功成身退,小甥是沮喪而回!」

「當義與利產生了衝突,不是誰都能持正的,能回來就好。」

王崇古說道。

張四維頷首:「舅父說的是。」

接著,張四維就說:「若不是小甥在朝,舅父做官現在沒準也能做到樞密院太保。」

王崇古微微一笑:「聖朝干臣如雲,老夫算的了什麼?」

說著,王崇古就道:「倒是你,無論接下來是禍是福,都要坦然受之!」

張四維點頭,喟然一嘆:「只能如此了,小甥也還是低估了江陵的見識,也低估了他培養的陛下,無論什麼結果,都是小甥自作自受。」

「徐華亭落得家破人亡,而不是張江陵!是我也沒想到的事!」

「不過,天下事,有時候也的確不會按常理而演。」

「每一代君王都有每一代君王的天命,就如世廟當年,楊新都(楊廷和)或許也不會想到他選擇的君父會是如此聰明的君父!」

「無論如何,雷霆雨露,皆為君恩;你我這樣的人,到底不是匹夫流氓,再怎麼樣,都不能做有悖綱常倫理之事!」

王崇古又說了起來,隨即就瞅向張四維,笑著說:「趕緊回去見見令尊吧!」

張四維頓時面露悲戚之色,接著就對王崇古拱手告辭,然後就先回了家,在自己父親靈前哭了一場,接著在換衣服後就又見了親友,一時見他弟弟張四教還未來,就沉聲問自己兒子張甲征:

「你二叔呢?」

張甲征回答說:「二叔還未回來,應該還在趕回來的路上!」

張四維聽後面色一沉,吩咐說:「他一回來,就來告訴我!」

張甲征拱手稱是。

而這一天晚上,正是張四維父親被裝棺的時候,張四維剛守完靈,看了自己父親一眼,其學生原南京禮部左侍郎尹昶就來見他說:「師相,這些日子,弟子一直有一事相問。」

張四維聽後點首:「問吧!」

「師相為何把私利看得那麼重?」

尹昶突然直接問了一句。

張四維當即把眉一豎,看著他:「你是替申吳縣來問我的?」

尹昶當即跪在地上:「師相息怒!弟子自然不是受人指派;但師相如果不是重私利之人,那就只能如他們所言,您是見大義而惜身之人!所以,使得您不植親黨,不斥奸佞,不諫君父!」

張四維呲牙咧嘴地看向尹昶:「你們為何也要苦苦相逼?!你們還不如直接一刀殺了我!」

「師相何必這麼說?!」

「雖然,無論怎樣,天子仍會重用讀書人,但順勢而變的事,師相為何就沒這樣做,如今讓南人當國!」

尹昶呵呵冷笑說道。

「那你要為師怎麼做?」

「難道也學張江陵,只做令天下人安然枕臥的草蓆,哪怕將來這草蓆一旦不能再用就要付之一炬做柴燒?!」

「就算我這樣做,還有那個時機嗎?!」

張四維咬牙切齒地繼續說著,隨即就又道:

「我們和申、王等不一樣!」

「他們的產業是工場作坊,我們是牙行錢莊!他們可以在接下來繼續改制,哪怕是加征商稅而惠小農,也能接受,方法無非是要麼提高技藝,要麼薄利多銷;但我們不過是牙人,官利每多一分,我們就少一分!」

「你不是不明白!」

說著,張四維又追問起尹昶來:「就算我張家願意,你們都願意嗎?也理解為師嗎?!」

尹昶聽後沒再繼續說什麼。

這時,張甲征跑了來:「父親!二叔回來了!但他。」

「他怎麼了?」

張四維忙問了一聲。

這時,張甲征回頭看了一眼。

張四維也看了過去,然後就果然看見張四教這時已經走了進來,但穿著囚衣,帶著一副鐐銬,骨瘦如柴,神色也憔悴了許多。

張四維看見這一幕,頓時就怔住了。

張四教則朝其父的靈前走了去,且當即跪在地上,哭著道:「父親,兒子不孝,未能以德守家!嗚嗚!」

「有旨意!」

而在張四教哭完後,司禮監太監陳政這時就拿出聖旨來,喊了一聲。

張四維因而回過神來,且跪在了地上。

其學生尹昶等來張府拜祭者,也在這時一臉驚愕地跟著跪了下來。

張四教這時跟著轉過身來。

「敕曰:太傅張四維辜負朕恩,暗蓄異志,而陰謀構陷先師顧命欲陷朕於不義,縱子弟枉法,通夷以竊鹽帑……縱有大赦在先,但所犯之罪竟仍在不赦之列,一時難恕,故革其官爵封賞,著欽派官校即鎖拿本人與全族人丁進京,受審聽參,家產籍沒追贓,欽此!」

在陳政念完旨意後,就看向了張四維:「陛下特旨,要等您老守靈見父且令尊裝棺後宣此旨,是故,我們才拖到現在才來,且請領旨吧!」

張四維半晌後就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罪臣領旨!謝陛下如天之仁,全臣孝道!」

於是,張四維就接過了旨意,然後瞅了張四教一眼。

「抄!」

這時,錦衣衛堂官翟如敬也立即揮了一下手,當即,大批錦衣衛校尉就明火執仗地沖了進去,五步一崗,十步一排的在諾大的張四維家宅里抄沒起來。

刑部左侍郎王篆與此同時也喝令道:「上下人口全部先關押進空屋裡!非本族親友經登記後才可離開,本族上下人口,等著被鎖拿進京!」

王篆說畢,刑部的軍士也立即走來開始將張四維之子張甲征先扣押起來,喝道:「走!」

「放肆,你們幹什麼?!」

張甲征很是驚訝,忙喊問張四維:「父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不是說,被抄家的只可能是華亭或江陵嗎?」

張四維沒有回答。

負責監抄的刑科左給事中高維嵩這時也走到張四維這裡來:「您老把貴府族人名冊與家下人名冊交出來吧,方便本差點名!」

張四維點首,就親自去把名冊拿來,雙手顫抖地捧著,然後給了高維嵩:「外親不知罪臣家事,還請上差寬容,讓他們儘速離開,以免大受驚嚇。」

高維嵩點首:「放心!」

而接下來,高維嵩就朝已尖叫不已的女卷們和惶惶不安的男客們喊了起來:「不必慌張,待本差點名,非此族之人,皆可離開!」

這邊,張四維則朝因為已是囚犯也就沒有被羈押的張四教走了來,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去歲弟就入獄了!」

「沒在揚州。」

「另外,弟也把一切都招了,包括您讓弟安排人非議江陵的事,還有受賄讓丘橓準備得抄江陵家差遣,且借貸謀官斂財以準備抄江陵分贓的事,以及買私鹽給北虜的事。」

張四教這時沉聲回道。

張四維聽後直接愣在了原地。

「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把這些都招出來?」

「你不是不知道,這些讓陛下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張四維咬牙切齒地吼問了出來。

張四教忙回道:「一是他們恨的不是我,是您!」

「二是你我兄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既已查出弟的罪,兄長您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三是憑什么弟就得獨自承擔這一切罪孽,這些年弟經營的利大半都讓您長房得了,辛苦是我們的,可到最後,怎麼能一切都只要我二房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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