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敞亮的大殿內,銅爐里的青煙正繚繞著蟠龍金柱,但香味並不濃烈,只清澹而沁人心脾,讓奉旨覲見的執政公卿們此時都心靜如水,只安然地坐在御桉對面,聽著琉璃自鳴鐘在牆上噠噠作響。

朱翊鈞在收到申時行奏請廢路引之禁,改立新的出入管理制度的密揭後,就召見了執政公卿們,而欲就此事,再談談自己的一些需要補充的路引改制設想。

朱翊鈞其實早就有改路引之禁的想法,不過他一直在等一個契機,一個連執政公卿們也意識到要延續張居正改制思想,不廢新政就非這樣改制不可的契機。

不然的話。

朱翊鈞會擔心,他若直接下旨廢除,可能讓反對廢路引之禁而只想借著路引之禁束縛與克削庶民的官僚們故意搗蛋,乃至刻意亂執行旨令,如把囚犯地痞放出去,且用盜賊蜂起和流民聚眾生事如私開礦產乃至私立官衙所以需要剿滅的理由,來請朝廷依舊准予官府嚴管百姓,禁約百姓在國內自由遷徙。

而使執政的官僚們,也會覺得他這個皇帝依舊行事操切,而鋒芒太露,以至於能被下面的人輕易戲弄,而不過是有勵精圖治之心卻無大智慧的湖塗皇帝,進而滋生輕視帝王之心,乃至私慾跟著膨脹,心中謀國之心大減。

而如今。

官僚集團中的開明改革派,為存續新政、惠民保疆願意順勢如此做,自然也就讓朱翊鈞不用擔心整個官僚集團都會刻意亂執行自己的旨令。

即便出了茬子,也不會大損他的帝王威信。

「人主的喜好不能輕易為人窺測,而為奸人阿諛附會,乃至利用使壞!」

「人主即便有所褒貶,也當有其目的;天子既居九重天之上,雷霆雨露皆當循天意,而天意則在於莫測!但又當讓天下子民覺得天之旨還是在於澤被天下,雖有雷霆之怒,但過後必有甘泉之惠。」

這是張居正說給朱翊鈞的話,朱翊鈞一直銘記於心,他的每一次表露聖意,皆是有章法可循,而非妄動。

正所謂謀定而後動,方能制人而達其目的。

「師傅欲廢路引之禁的密揭,朕看了。」

朱翊鈞這時在看向申時行後,說了一句話。

申時行因而頷首垂眉。

然後,朱翊鈞就看向其他執政公卿:「想必師傅也與諸卿商議過了!」

其他執政公卿也皆頷首垂眉。

「朕觀這密揭上,列了許多廢路引的好處,也想到了許多如何避免廢路引後民更不易管的問題,可以說,既達到了惠民的目的也達到了富國的目的,但是還是有不足之處的。」

朱翊鈞這時說了一句。

「謹請陛下諭示!」

申時行這時起身拱手回道。

朱翊鈞微微一笑:「師傅想到了當順民意而寬民之禁,准其謀食他鄉,卻沒想到如何給民遷徙之便,首先在於交通!」

「雖天下總體安然,但本朝國疆太闊!山高皇權遠的地方,難免會有盜賊出沒,再加上車船店腳牙,也甚是辛苦,欲真使民能謀食他鄉,進而利國利民,當加強治安,給予交通之便;而要解決此事,可開放官驛於民,同時於驛路設路官路兵巡視驛路、處理驛路糾紛。」

「開放官驛。」

張學顏默念了一句,就起身問道:「臣斗膽請問陛下,可是准民繳納一定錢財就可使用官驛?」

「正是此理,官驛可以因此增收,而增加的收入就可以多養些路官路兵,同時還能貼補朝廷設驛之費,或許待將來天下人口流動增加,朝廷還能因設驛而增收國帑。」

朱翊鈞頷首說道。

申時行、張學顏、海瑞等沉思起來。

大明商品經濟大興後,人口流動的程度的確增加,但也的確導致盜賊之事大量增加。

許多地方官僚都因為抓捕盜賊不力被懲罰過。

如歷史上因功封松山伯的南直巡按御史田樂,就因為盜賊抓捕不力而被罰俸考成不佳,以至於一直未升。

因為除非是官僚,否則普通商賈與百姓出遠門是不能使用驛站的。

而在交通上處處開歇腳之店的也只有朝廷才有這個實力,民間商賈最多只能在人口輻湊之地開歇腳之店,所以使得許多外出商賈和百姓常遇盜賊,而因此不得不結伴出現,但即便如此,也還是難以禁絕盜賊之事,而給許多民眾增加了外出的畏懼之心。

尤其是萬曆新政後,嚴查官僚子弟和士紳也投宿驛站,使得許多官僚子弟和士紳也因此不得不在外出時投宿荒野,而因此也受到過盜賊劫掠,以至於給許多地方官吏反而增加了管理地方治安的壓力。

所以,朱翊鈞現在也就想到了與其只讓官驛承擔國家通訊功能,不如也兼職經營民間客棧與郵遞、倉庫功能。

但讓國家機構開始承擔商品經濟中經營取利的牙店角色,還是讓從小受理學教育長大的執政公卿們不得不慎重思索一二。

因為這個時代的儒學教育提倡的是治國當崇禮明德,而非苟利求利。

好在申時行等執政公卿已受王學和張學影響,開始注重事功,開始務實,倒也沒有貿然反對,而開始從實際出發,認真分析這裡面的利弊,沒有憑程朱理學擅加反對。

總的來說。

如今朱翊鈞的執政大臣們,基本上都算是開明的。

申時行已因徐階、張四維的下場而不敢掩藏主張、只與人人友善。

方逢時也無退縮辭官之念,而開始認真布局國家軍事上的大戰略。

張學顏更是進取心高漲,與文選司郎官王用汲一起,將銓敘制度大改動,要求非任過邊地親民官的不能任京官,而願意去關外乃至東瀛等地為官者,考滿後就當直接任京官,同時對關外和海外的官考成不請法司加刑責,嚴重者只貶黜。

而海瑞則比以前更偏袒庶民。

再加上,他本就是洪武嚴政的鐵粉,對朱翊鈞借張居正之口說出的「從其惠民之思想、改其不合時宜之政」大為讚賞,而沒有因此表現出迂腐的一面,還主動上疏請戶部設備災款,同時讓戶部在邊鎮也直設常平倉,以賑邊民,而防止邊民內遷,使得外虜細作也混入邊民中,可以實現就地賑濟,也減少邊患。

「陛下乃聖明之主,所見果然比愚臣通達,此舉確為便民利國之政,開路引之禁同時也當開驛政之禁。」

申時行拱手言說起來。

方逢時也跟著起身:「臣附議元輔所言。」

一時,執政公卿們皆起身附議。

只海瑞在起身附議後,說:「陛下,臣倒是擔心一點,若權貴官紳子弟使用驛站後故意拖欠怎麼辦,豈不反增官驛之耗?素來權貴官紳皆惡甚於小民,此事恐會經常發生。」

「陛下!臣反對大司農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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