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逢時這麼一說,禮部尚書徐學謨也跟著起身言道:「陛下,此非尊君忠國之禮,臣認為當治這三巡撫的罪!」

「哪條律例定了撫按以官府名義辦實務有罪?」

「反倒是陛下給了他們便宜行事之權!所以,陛下,他們這樣做算不得有罪。」

海瑞這時質問起徐學謨來,且對朱翊鈞拱手奏稟道。

歷史上,文人士大夫常在章奏與文書里說海瑞迂闊死板,實則是因為他們站在士紳地主的立場看海瑞,自然會覺得他迂闊死板,認為海瑞對士紳富商在律法上的要求太嚴,但站在百姓立場看,海瑞則別說死板,甚至比其他士大夫更開明。

且不提他在南直隸巡撫期間,大膽在南直隸全省推行一條鞭法,成為開先河在全省推行一條鞭法的改革者。

當然,南直隸因為商貿發達,的確很適合一條鞭法,是利於商業發展的。

即便是歷史上發生的徽州絲絹桉,在非縉紳背景的帥嘉默對絲絹稅提出異議上書他這個應天巡撫後,他沒有因為帥嘉謨地位低下而置之不理,反而認真對待,而令有司祥查。

可見,認為海瑞迂腐與否,得看說這話的人是什麼立場。

所以,海瑞這時才沒有同方逢時、徐學謨這些執政公卿一樣,反對督撫大員在地方興辦實務,甚至還反問了徐學謨一句。

朱翊鈞頷首後,很好奇地看向了海瑞。

海瑞這時則也對朱翊鈞再次拱手道:「啟奏陛下,鳳陽巡撫呂僉憲曾給臣來過信,談及過這方面的設想,他說天下無地遊民太多,光靠鼓勵工商是不足以解決無地百姓生計問題,得官府主動興辦實務解決才行,要以營兼賑!」

「如此,既增朝廷帑銀也穩定民生,臣當時就支持他可以試著這樣做,且稱讚他比臣更善庶務;如今他這樣做,自然也是早有主張,而非一時起意,更非欲謀己權!」

「就算他們沒這意思,但難保將來他們成此地方權重之勢,且讓官進民退,使百業蕭條下來。」

「鹽業便是例子,凡產業由官營不但損朝廷威信,也會阻礙天下之興盛。」

大學士劉應節也在這時跟著反對起來。

但張學顏則在這時說道:「陛下!臣不贊同劉閣老之言,雖然官營難免損民利,但關鍵是民間商賈多重利輕義,而無國家大義,一旦有暴利可圖,必蜂擁而至,乃至借貸無數,以至於最後因勢變而大多數傾家蕩產;而對於大益於國家且利在將來的事業,有多不願折本經營,而擔心血本無歸,如此官營正好補此不足。」

「陛下,官府可以引導,但的確不易自己興辦實務,如此必滋生腐敗!」

「陛下,本朝制度為便於賑災,故設藩庫,就算不辦實務,也還是會因藩庫積銀太多而生腐敗,不是說興辦實務就更容易腐敗。」

「若藩銀虧損過多,以致地方需要朝廷撥銀怎麼辦?」

「難道朝廷就不能審查嗎?」

……

關於是否允許地方官府興辦實務,公卿們一直吵了好幾日,最終都沒吵出個結論來。

待到最後,甚至還出現一方要求誅殺另一方的。

朱翊鈞眼見此不得不下令停止堂議此事,待過幾日後再論此事。

而過幾日後,又論其此事時,依舊因此事不能達成一致。

同時,爭論也從執政圈延伸到了整個朝堂,幾乎兩千多京官都開始議論此事,且也漸漸分成了不同派別。

官僚階層就是如此。

即便大家都是文官,都是士大夫,但因為來自不同的區域,又來自不同的出身,有官宦世家的,有庶民地主出身的,有普通商賈出身的,再加上一個個都太人精,給點光就燦爛,只要皇帝准他們開口,稍微納諫如流一些,他們就各自能扯出一番大道理來,也就導致兩個人就有三種主張。

哪怕都是同意改制的,也有激進的,也有溫和的。

「呂、金、沉這些人,怎麼就會想著興辦實務,他們作為巡撫,還確俸銀嗎,獎掖金那麼高!」

翰林院掌院學士沉一貫這一天就在上朝時與太僕寺卿石星提起此事來。

石星呵呵冷笑道:「還不是拜如今朝廷推崇張學所賜!強調事功,改不合時宜之政,他們自然就敢如此大膽!以致於竟自辟財源,與商民奪利!就該逮拿進京嚴辦!」

沉一貫聽後瞅了石星一眼,但只是微微一笑,倒也沒說什麼。

……

「啟奏陛下,臣請將鳳陽巡撫呂坤、應天巡撫沉鯉、福建巡撫金學曾逮拿進京!」

這一天,宣治門內。

朱翊鈞剛駕臨此處視朝,就有文官戶部郎中韓取善上疏直接建言將呂坤、沉鯉、金學曾三人逮拿進京。

「敢問韓部郎,這三巡撫所犯何罪,而要逮拿進京,如此進讒於上,是欲陷君父於不明嗎?!」

禮部侍郎高啟愚這時質問起韓取善來。

韓取善這時則突然道:「陛下,少宗伯高啟愚乃其同黨,素來與沉鯉等來往甚密。」

「退朝!」

「執政公卿皆到政事堂議定此事!」

朱翊鈞在看清楚許多官員的態度後,也就沒打算再拖,而宣布結束早朝,且將執政公卿們叫到了政事堂。

而一到政事堂,朱翊鈞就先問著申時行:「對於此事,申師傅是何意見?」

申時行則道:「陛下,臣認為可以先觀察一下,觀其利弊到底孰大孰小,如太師所遺之言,凡是宜實事求是,因為大臣做了一件沒做過的事就急著喊打喊殺不是用人之道。」

「陛下,待其出現問題時再處置已晚矣,治國當未雨綢繆!」

方逢時這時反駁道。

海瑞則道:「陛下,至少目前看來,是利大於弊,故朝廷不當阻止,以免有因噎廢食之嫌,如此也是不切實際的!」

「大司農,到底是舉人出身,見識果然還是不足的。」

方逢時冷聲說了一句。

海瑞不禁臉色紫漲起來。

罵人別揭短,方逢時明顯戳到了海瑞痛處。

而方逢時也瞬間意識到自己失言,忙轉身對朱翊鈞拱手:「陛下,臣失言!」

「陛下,臣認為樞相併未失言,海公到底有失於偏狹,重民不重商,卻不知商若為官侵,傷的還是民。」

徐學謨跟著說道。

「陛下,這全是姦邪之言,為民為國豈是偏狹之見?!」

做過遼東巡撫,上陣殺過韃子的張學顏氣急敗壞,捏緊了拳頭,怒目圓睜,似乎要打徐學謨,而上演全武行。

徐學謨見張學顏濃眉倒豎也有些惶恐起來。

申時行這時則忙對朱翊鈞拱手道:「臣等不能意見相統,故請陛下聖裁!」

其餘大臣也紛紛拱手:「請陛下聖裁!」

朱翊鈞則在這時站起身來:

「宣旨,召三巡撫立即進京述職,其巡撫事由左布政使代為署理!」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對於新事物不能只憑自己的理解去判定利弊,你們不是讓朕廣納人言嗎,那就讓主持此事的進京,問問他們為何這麼做!先別急著殺頭問罪!」

「陛下聖明!」

「臣等遵旨!」

申時行趁著其他公卿還沒反應過來,忙跪下來代表官僚集團接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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