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點點頭:「正如叔大所言,仆是為魏、孫二公而愁悶啊!」

說著,張四維就看向內閣其他大學士:「你們說,魏、孫二公也算是賢能之人,如今卻要因他海剛峰將來要在史冊上落下『性貪』二字,實在是有違三諱。」

「所以,以仆看,當儘快令清丈田畝推行,使國庫虧空得補,方不至於天下百僚因此失了體面。」

隨即,張四維就執起筆來,說:「叔大讓仆入閣的意思,仆明白,無非也正是借仆在北方籍群僚中頗有名望,而讓仆來勸北方諸官亦願意清丈田畝。」

「仆當繼續書信於他們,以免他們只知道朝廷政嚴,不知朝廷之難處。」

「仆在本中就向陛下提及子維明理通達,能為輔臣。如今果然如此。」

張居正笑著說了一句,就道:「北方籍官僚能否明白朝廷意圖,就拜託子維疏導了。」

張四維忙起身拱手作揖:「仆不敢怠慢!」

於是,內閣又其樂融融起來。

趙貞吉也沒再挖苦張四維,只回了自己值房。

呂調陽仍默默地看著自己的票擬,不時的走來讓張居正拿主意。

似乎沒誰在意張敬修為何沒參加科舉這事。

「張敬修是落第還是沒參加?」

但在宮城外的市井之中,哪怕在殿試都結束後,吳汝倫等舉子還是頗因這事而更加好奇起來。

孫繼皋此時就看向登著自己姓名的殿試金榜第一甲第一名處,而笑道:「管他呢,幸而吾沒聽流言,真以為他張江陵要以權亂政,不然,這狀元可就落不到我頭上了。」

這時,中了榜眼的余孟麟也笑道:「是啊,這說明江陵當國,雖有權但依舊執政公正,可為良相也!」

大明民間已早將內閣輔臣以相國、相公、宰相等方式稱之。

如崇禎年間,劉澤清在周延儒再度起復時,為巴結周延儒就特地邀請其到臨清州宴請周延儒,且在見到周延儒時就直接稱其為相國。

落第的另一名舉子蕭良言也跟著附和道:「能見到如此結果,雖鄙人名落孫山,但也不覺失落,當浮一大白!」

唯獨吳汝倫一直沉默不語,良久後才對孫繼皋道:「兄說得對,果然一切還是見了實證才可下決斷,我不該直接先入為主,就判定江陵乃以權謀私之輩。」

「事實上,從他能起用海瑞、趙內江,便可見一斑了。江陵真不是分宜、華亭、新鄭之輩。」

孫繼皋言道。

正巧進京便衣路過這裡的高拱聽後濃眉一豎,朝孫繼皋喊道:「那後生,高新鄭哪裡惹你了,竟將之歸於分宜、華亭一流!」

孫繼皋只覺聲音震耳,只得回頭一看,見是一華服老者,便只得拱手:「據晚生聞,新鄭性急迫,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觸之立碎,每張目怒視,惡聲繼之,且嬰視百辟,連篤學仁厚如當今聖上也被其言十歲天子如何安天下,以致於,只知用海瑞報私怨斗徐家,一旦不用就棄之如敝履,以閒官打發了事,可見尚不如江陵。」

「請問老人家,高新鄭這樣的首揆難道能為良輔?」

「幸而其早敗,否則不知擅權到何種地步!」

高拱聽後目眥欲裂,指著孫繼皋,炸雷一樣的吼道:「你!」

「公請息怒,毋與小輩見識。」

余懋學這時忙從旁勸告起來。

高拱也雙手扶額,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我怎麼與他們見識起來,只是他們將我與嚴分宜、徐華亭並列,實在可氣!老夫再不通人情,還是為國做了幾件實事的。」

說著,高拱也頗為好奇地道:「不過,這張江陵會起用海瑞,使百官惶恐,更用趙貞吉,令自己被掣肘,甚至其子竟未在這次大比中名列前茅,也的確令老夫也想不到,以老夫對他江陵的了解,此人雖也算是公忠體國之輩,但也不會克制權欲至此,最多也就比老夫稍微克制點,斷不會如此大公無私。」

余懋學笑道:「豈止是公沒想到,下官也沒想到,自己第一個冒死非議考成,彈劾元輔,結果陛下並未嚴懲下官,反而知道下官為何非議新政,還體諒下官這些清廉小官的難處。」

「是陛下!應該是陛下!是陛下讓他張江陵更加有古大臣之風!」

高拱突然鄭重地言道。

隨即,高拱又釋然長嘆道:「老夫當年輸給江陵,不冤,不冤啊!」

……

朱翊鈞這裡也從張鯨這裡得知了外面關於張敬修未參加科舉後對張居正的評語,一時也就不由得微微一笑起來,心道:

「這下子,海瑞對張居正的評語將來或許要改改,當不僅僅是工於謀國,也當是工於謀身了。」

當然,朱翊鈞知道張居正是人,不是聖人。

雖然可能會因為知道自己這個皇帝不是普通孩童那麼天真可欺,而克制自己的私慾,但作為一個正常的人,而且也的確好色與貨的張居正,不可能真的會像聖人那麼完美。

何況,真的完全成了聖人也不一定能讓人放心。

故而,朱翊鈞還是沒想過要讓張居正完全真的變成一個完美的政治家,他還是願意看見張居正會犯些錯,會做出一些有違私德的人,而不會因此大感失望與崩潰,而願意在將來給張居正一個公正的結局。

但無論如何,朱翊鈞知道現在張居正的個人形象好一點,是利於改革的推進的。

畢竟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士大夫受理學影響,更看重道德,相比於一個人的能力而言。

所以,如果張居正的道德評價高一些,是利於他在執政時得到這個時代更多士大夫的支持的。

比如就因為海瑞在道德上於士大夫中積攢了很大的聲望,以致於保定巡撫孫丕揚在得知自己被海瑞彈劾克削商賈糧食而已奏請朝廷將自己抄家後,當即就哭了起來:

「海公啊,你這是要本院身名俱毀呀!將來天下人豈不認為我孫某乃惡官酷吏,德行大壞耶?」

「公也不必怨恨海公,終究說來,還是你自己壞了朝廷大政。」

新任保定巡撫嚴清這時勸了孫丕揚一句,且吩咐道:「把孫公內院包圍起來!不得出一粒糧一兩銀,家眷也全部鎖拿,定時供給吃食水茶,只待上差來抄!」

孫丕揚聽後大驚:「嚴公,何必如此急切,且待革員料理完家務,轉移一些積宦所得再查封可否?」

說著,孫丕揚就對嚴清拱手道:「還請看在同為士林中人的份上,講些情誼,事後革員自有重謝。」

嚴清道:「公糊塗!這次明旨上說的很清楚,查抄公與魏公之贓款如補不了虧空,就要繼續查抄,你讓本院怎麼敢講情誼?」

孫丕揚聽後癱坐在地上,一時捶地激動地嚷道:「何必如此,你說朝廷何必如此!我聽說過種田的吃不起飯會造反,沒聽說過賣糧的賣不了糧會造反,朝廷又何必如此嚴酷啊!」

「但您不讓糧食去遼東,已讓遼地糧價奇增,使朝廷即便足餉也還是有餓死之遼東軍民。」

嚴清回道。

孫丕揚因此不由得抱怨道:「怎麼就餓死了?如今並無邊事,糧價高點無非是少吃一頓糧,多吃一頓野菜,能不餓死而為安安餓殍,便當知足矣,又非讀書之輩,又非拒寇之時,弱其力,反而不易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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