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怎麼不說,他們更不會放過仆?」

「否則,便難以心安!」

張居正笑著說道。

譚綸點點頭:「沒錯,還有他們,到時候兩宮太后和他們一起逼天子,只怕天子想保你也不能!」

張居正則淡淡一笑道:「若能得陛下將來一杯毒酒,就也算不枉此生了。」

譚綸聽後詫異地看了張居正一眼,道:「叔大,你比吾還痴!你就讓陛下做他們心中那樣的天子又如何?」

「那不是忠!」

張居正憤然甩袖回道。

譚綸道:「但這對陛下其實或許是好事。」

「但對社稷蒼生是好事嗎?」

張居正回頭看向譚綸問道。

譚綸看著張居正,半晌後竟猛喘起來,道:「你心裡不是只裝的陛下!你叔大心裡除了陛下,還有庶民!」

「知我者,譚子理也!」

張居正笑著回道。

「陛下心裡也裝著社稷蒼生!」

譚綸突然回了一句,又道:「但是,陛下對社稷蒼生之在乎程度,卻是出乎吾所料!」

「陛下竟寧得罪生母,寧專信叔大你,也要為社稷蒼生堅持新政,是因為篤定大明這麼因循守舊下去,已將只有幾十國運,才這樣不顧一切?」

「但如今明面上之局勢,遠好於先帝之時!」

「連趙內江都曾覺得,未來將不再有邊患。」

「可為何,陛下會有如此強烈的憂患意識?」

「叔大,你到底是怎麼教的?」

譚綸說後就好奇問道。

張居正笑道:「這非仆之功,是陛下有此慧,國朝就該出三代之後最賢之君!」

譚綸聽後一愣,良久道:「從今起,吾當戒房中事戒酒,認真吃李先生的藥!」

張居正聽後呵呵一笑。

「叔大,你別信!」

……

「先生真是這麼說的?」

乾清宮。

朱翊鈞正在老宮女服侍下洗漱,就從張鯨這裡得知了剛剛在內閣方式的事,即張居正說自己「非相乃攝」的事。

張鯨道:「回皇爺,是的,當時在場的閣臣公卿們都聽到了。」

「多謝先生好意。」

朱翊鈞笑著腹誹了一句,就道:「既如此,令內閣擬道旨意傳吏部,就說:『朕元輔受命皇考,匡弼朕躬,勛德茂著。茲一品九年考績,恩禮宜隆。著加進左柱國,升太傅,支伯爵俸,兼官照舊。另,給予應得誥命,寫敕獎勵雙俸一年,賜宴禮部,恩蔭一子為尚寶司司丞,以稱朕褒答忠勞至意。」

這裡面最大的恩榮則是給張居正太傅官銜。

要知道,太傅是正一品官。

按例,輔臣級的文臣只有在去世後才會被追封這一官職。

但朱翊鈞現在,為張居正打破成例,讓其生前受封太傅。

而這也就是說,朱翊鈞將來要想再在張居正生前加封的話,就只能加封其為太師了。

朱翊鈞這麼做,也是想告訴張居正,他願意讓張居正替他推行新政,也相當於是願意讓張居正替他背鍋。

而對於自己背鍋的人,做皇帝的哪能吝嗇?

就像魏忠賢能稱九千歲一樣,張居正生封太傅又算的了什麼。

當朱翊鈞加封張居正為太傅的聖旨,頒布出來後,朝臣們自然無疑更加篤定,張居正是真的把控了絕對的權力,且如他自己所言,非相乃攝也!

「臣領旨!」

張居正自己在接到這聖旨時,雖未面露欣喜但也未惶恐地要拒絕,而是把自己獨自關房間裡許久。

等第二日,張居正上朝時,其本人就如這件事沒發生過一樣,而繼續按部就班地處理起政事來。

不過,在這之後,整個朝堂倒也因此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最大的事,也不過是,陳瓚以忽染疾為由,請辭左都御史官,與劉台、傅應禎二人,於詔獄暴斃的事。

總之,萬曆四年接下來,一切似乎變得風平浪靜。

南北兩直的清丈田畝也進行的更加順利。

無論是皇親國戚、勛貴等權貴,還是士紳豪民,都更加地配合朝廷官僚,對他們的田地進行清丈。

甚至,一些權貴官紳還親自請官員們來儘快對他們進行清丈,說是要表明自己對朝廷的忠心。

於是,在萬曆四年的六月底,南北兩直的清丈基本完成。

大量隱田被清丈出來,大量由權貴官紳積欠的逋賦,也被追繳了上來。

當然,這並不是這些權貴官紳真的開始轉變過來,開始心甘情願地讓朝廷割自己的肉。

只是因為,有家有產的他們,在意識到兩宮太后也鎮不住張居正後,就知道除非真的造反,他們目前,是沒有別的辦法壓制張居正的。

但也正因為他們有家有產,所以他們還真不敢像走投無路的老百姓一樣捨得一身剮,而敢去揭竿造反。

他們作為有產者,有天然的懦弱屬性。

畢竟,他們不是五代以前的那種養有大量部曲,且在一州一省之地,有絕對控制權的真正世家。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富庶地區,光一個縣就有好些個士族。

關鍵,這些士族還都是貌合神不合的,互相爭水爭田。

哪怕同宗都要想著吃絕戶、爭族產。

以致於,只要縣令有手段就能制服這些人。

而讓一個外地來但拿著朝廷欽命的縣令,可以成為真正的百里侯。

而表現在朝堂上,就是各地的士大夫,為爭進士名額,為爭朝堂上各類實權官職,而暗自角力,互相爭鬥內卷。

這種爭鬥在大明初期就開始出現,如南北榜案。

而在大明後期,也愈演愈烈,出現了浙黨、楚黨、東林黨、晉黨,各種代表地方利益的黨。

後面,還演變成閹黨和東林黨,從而使許多文官為了內鬥成功,都願意認魏忠賢一個宦官為乾爹,以此來獲取更多的利益。

可以說,大明地主們因為勢力太分散,也就沒有敢跟朝廷叫板的實力。

因為一旦哪一豪族造反,同鄉的豪族並不是響應,而是積極向官府舉報,而希冀可以通過立功來吞併造反的豪族的家業,且從朝廷哪裡獲得更大的權勢。

甚至,他們因為已經遠不如漢唐時的世家那麼強大,所以抗危機能力弱,也就反而害怕動亂,且求安穩的心態,還遠大於兼并擴張勢力的心態。

很多時候,這些地方豪族也就還會主動替朝廷去維持一個地方的安寧,乃至主動替朝廷鎮壓造反者。

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地主造過反,比如崇禎時期,江南就有生員組成的白頭軍造反。

結果,當地的士族不是響應,而是奮力替朝廷圍剿白頭軍,哪怕當時的朝廷已經沒錢,他們自己出錢出力,也要替朝廷剿,以保證江南的安寧。

所以,現在他們在明面上只能配合朝廷,不敢跟朝廷掀桌子。

「張江陵這是瞅准了士大夫不敢反自己的朝廷,才敢這樣作威作福!」

幕後策劃此事的某閣臣,此時,就對後面沒有去伏闕的朱南雍,低聲說了起來。

「閣老說的是,本來以為兩宮太后能壓得住他,沒想到兩宮太后也不能!」

朱南雍道。

「如今看來還是只有等天子將來親政後再說!」

這閣老說道。

……

朱翊鈞也在為自己將來親政後,怎麼保全張居正、怎麼保證,改革派的基本盤,不因張居正將來的離世而崩盤,思索對策。

朱翊鈞知道,現在其實無論是支持張居正的,還是反對張居正的,都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在這麼想著的同時,朱翊鈞把麻貴、李如松、戚昌國、陳璘、劉綎的名字加在了他書房暖閣的屏風上。

與要除掉的人被他鎖起來不讓人知道不同,要用的人,他則是直接展示出來,貼在屏風上,讓人看見,讓本人知道。

但朱翊鈞又覺得這樣反而易被人瞧出端倪來,乾脆就把張四維、朱南雍的名字,也加在了屏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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