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後,內閣就因為知道聖意,而奏請將關於廷推內閣學士與討論可列閣中的名輔名單之廷議事,設在文淵閣舉行。

朱翊鈞自然予以了批准。

內閣配合,他的確輕鬆了許多,也就不必太桉牘勞形,事事親為。

而他要做的就只給張居正榮譽、給高拱榮譽這些事。

這些事看上去不是什麼實政事務,但的確是皇帝最需要做的,是屬於定調子的事。

而在廷推廷議這一天。

朝中大員們皆到了文淵閣,也都看見了掛在了孔子像兩側的高拱和張居正的像。

尤屬王錫爵和沉鯉駐足觀覽最久。

而戶部尚書張學顏也很眼熱。

因為按照萬曆即位以後的新制,不再是非才望出眾的尚書、都御史,無資格推補入閣,而是必須有一名尚書、都御史入閣,以免清流脫離地方而不熟悉庶務。

所以,張學顏知道自己雖不是翰林清流出身,但現在也是有希望入閣的,也就決定在接下來廷議歷代名輔時,得推一推非翰林出身、而起於州部入閣的閣臣。

隨著內閣擴充職員,張居正、高拱、趙貞吉也列畫像於皇家文淵閣,受國家累世尊崇,而標誌著大明在中央層面,在繼續朝改革的這條路上走時,而在地方上則依舊還在企圖往回走因循守舊的路線。

薊州一書院內。

流放在此的吳中行此時正在這裡講學。

因張居正去世,許多保守的地方官僚主動將監管放寬,再加上吳中行昔日寧忤逆自己恩師張居正也要反對奪情早已名滿天下,頗得天下恪守禮制之士大夫推崇。

所以,慕名來拜訪吳中行的士子也越來越多。

吳中行也藉此宣講自己的學問,以達到立言的目的。

而吳中行所推崇的則是綱常倫理等禮制當嚴守,重視禮治大於法治,與余有丁不同。

余有丁是覺得現有禮治不適合國家,而欲建新禮,即新的國家價值觀,而為大明對外擴張如據倭國土地和駐軍朝鮮、乃至派駐官員等找到理論上的合理解釋。

吳中行則純粹是倡導守舊禮,並藉此反對改革,抨擊新政。

畢竟改革是革了他這些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

當然,吳中行倒是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麼。

他就覺得當下百官乃至士林互相攻訐,乃至人人敗壞綱常,就是因為輕禮重利,連他的恩師張居正也為權力不惜廢禮改制,使滿朝皆不談義禮之事,盡談利弊,以致於國策皆是為奪利而設。

「當下苛政泛濫,禮廢綱亂,所行之急務,就在於盡廢苛政,而重建倫理綱常,國不可不崇禮,民不可不守綱常。」

「首先當廢者就是考成,非禮待國士而養才之德。」

「其次就復優免條例,不以利擾祖宗養士之制。」

「最後當棄窮兵黷武之政,循不征倭國祖制,而將駐倭之官兵撤回,以節財帑,如此,則也不會因恢復優免養士之制而使國家寅吃卯糧,不能防禦九邊。」

吳中行這時就在書院內,對時下民間熱議的是該盡廢新政還是只廢新政一部分的話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自張居正去世後,地方官僚主動放寬監管,也就使得借講學議政之風再次盛行起來,而不僅僅只是單純的講學。

當然,這本身就難以遏制。

因為這個時代也沒有錄音設備,這些人也不會將議論的東西留於紙張上,而廠衛也難以天天盯著一批沒什麼具體威脅的士子和流放官員。

所以,吳中行等人也就能繼續抨擊時政。

「公可能還不知道,今年秋天,上已於國子監下旨在翰林院為江陵設館,從張蒲州之請,令其配享太廟!」

這時,士子覃鴻志這時對吳中行說了起來。

吳中行則當即沉下臉來:「吾已知道!蒲州可謂小人也,至於陛下,本該垂拱,怎能親自下場為亂禮權奸說話,想必是受朝中張黨餘孽唆使,而欺天子不知根底!」

「不過,興明書院是應當廢的,在內廷的張黨餘孽也不知道怎麼挑唆的天子,竟自設書院,如此到底誰才是天子門生?」

「豈不是在故意令天子結私黨,而使天子不能持正?」

「這無疑也是亂綱常!」

吳中行說道。

「怎麼連這個也要廢掉?」

「先生此言,吾不同意!」

也來薊州聽講的士子葉向高這時站了起來,回了一句,就道:

「據因為吾所知,陛下設興明書院,是為收養陣亡將士遺孤,而教之以學問,使之成材,讓前線殺敵將士更加無後顧之憂!若沒有該書院,將士遺孤難道就真的要坐視其淪落成流民,被吃絕戶嗎?!」

「以晚生之見,陛下設書院是利於國家長遠的善政,也是體恤將士的仁政,先生何以認為天子不能自設書院?」

葉向高說著就質問起來:「至於天子門生,難道非得考中進士者才得為天子門生?」

「你是誰,有什麼資格質疑先生的話?!」

這時,覃鴻志站起身來,看向葉向高問了起來。

「沒錯,你有什麼資格?!」

在場的許多士子紛紛質問起葉向高起來。

吳中行這時也變了臉色,咳嗽了幾聲,就問道:「將士遺孤,自有別計令有司撫恤,天子親自設書院培養,與培養佞幸有何區別?」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晚生乃軍籍子弟,祖上因是軍戶而得授軍田,才能耕讀傳家,以至於今日能世代為宦,可以說無本朝就無本族,從國家大義上來說,晚生實在是難以苟同先生之觀點,說收養遺孤是培養佞幸,先生這否無疑在否定所有軍籍遺孤!」

葉向高說後就朝吳中行拱手:「告辭!」

葉向高說著就離開了這裡。

現在的葉向高才二十來歲,所以正是血氣方剛之時,還沒到歷史上被沉悶保守的朝局影響到也跟著沒了心氣的地步。

再加上他的確是福建福清衛所軍戶出身,還在倭亂時出生且靠戚繼光平定倭亂才能回到家鄉,在其個人筆記中曾提到過這些,可見是他父母輩常常告訴他,以至於他對此事頗有印象,而也因此,現在的他還沒那麼因循守舊,正意氣風發,敢於執言。

如同歷史上他在剛入閣時還能支持徐民式在江南搞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一樣,還沒那麼陳腐,而願意從國家利益出發,接受新制。

而他現在也就氣沖沖地離開了這裡。

與他同來的同鄉李廷機追上了他:「你何必生氣,復庵先生也是擔心天子自己書院出來的人,可能更受重視,而影響其他士族子弟。」

「忠烈戰死之後,難道不該更受重視?」

「如同重臣之後也會因恩蔭入國子監受重視一樣。」

葉向高說了起來。

「先生不必理會他,時下正待朝廷起復先生為官,而能撥亂反正。」

「這樣的舉子,待明年先生起復,當提醒同朝為官者,不必讓其中第就是,依舊只知為自己軍籍子弟說話,不知自己已是士林中人。」

而覃鴻志這時也對吳中行說了起來。

吳中行只瞅了葉向高一眼,然後問著覃鴻志:「朝廷來消息了沒有?」

吳中行還是更關注他何時被起復的事。

而吳中行剛問完,突然,一士子就起身高喊道:「錦衣衛!」

覃鴻志則下意識地問吳中行:「難道錦衣衛來宣起復先生的旨意?」

吳中行也頗為激動地站起身來。

俄然,一大隊錦衣衛直接就已經衝進了書院。

「有旨意!吳中行賄朝臣,暗結黨羽,鑽營禍國,著即逮拿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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