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意識到自己的人生與其他人不同的呢?

她的童年,是在民間度過的。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跟他人不同,大概是三歲的時候吧。

看著其他鄰居家的孩子在外面玩耍,她卻被勒令不允許出門。

那位姓馮的奶娘說,這是因為她的身份與他們不同。

身份?什麼是身份?

難道大家有什麼不同嗎?

她不知道,那時候她只有一個想法,如果能有人把她救出那小小的牢籠就好了。

第二次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不同,同樣是三歲,那是她第一次照鏡子。

昏黃的銅鏡中,看著那個三千髮絲皆雪色的小小的人兒,她很奇怪自己為什麼與其他人的發色不同。

奶娘說,這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才能擁有的發色。

她不知道白髮有什麼尊貴的,家裡的老管家老阿嬤不也是白髮嗎?

第三次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不同,是四歲。

那一天,她坐在院子裡,聽著滿長安的歡呼聲,靜靜發獃。

奶娘告訴她,這是皇帝禪讓、新皇登基,以後要好好活著,千萬不要出門。

為什麼呢?

明明大家都很開心,為什麼我不能出門呢?

她還是同樣一個想法,如果能有人把她救出這小小的牢籠就好了。

第四次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不同,是七歲。

那一年,她被接回了皇宮,揮著手與奶娘道別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了,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奶娘。

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前大漢皇后、現定安公主的女兒。

她的父親是皇帝,她的外祖父,也是皇帝。

她開始小心翼翼的活著。

宮裡的皇子皇女都與她無關,她也沒有任何名分,只是被當做宮女養在母親的居室里。

她知道了兩位叔父以前被外祖父賜死的事情。

她也親眼見證了另一位叔父被外祖父逼迫自殺。

她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母親。

如果能有人把她救出這未央宮就好了。

當綠林軍攻入長安的那一天,她想著:如果能有人把她救出長安城就好了。

那一天,也是她最後一天見到奶娘。

奶娘頂替了母親的身份,在未央宮自焚而死。

她沒有回頭,只想活著。

來到洛陽城郊,她住進了風谷村。

生活條件比以前差了很多,但她很開心。

人活著就是追求安心,在這裡她很安心。

因為可以活下去。

可是那天晚上,當原本溫柔的母親面目猙獰的掐著她脖子的時候,她明白,原來這裡依舊不能安心。

算了吧,她只是活著就已經很累了。

她放棄了掙扎。

最後的念頭,如果有人能把她救出風谷村就好了。

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變成了剛出生的嬰兒。

也許......自己可以迎來一段新的人生?

但身邊躺著的那個女人,也就是她的母親,讓她打消了這個想法。

那頭白髮,那個懷抱,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

那是母親的臉。

十六年,她在這裡被囚禁了十六年。

沒有名字,不能出門。

十六年後,在祭壇上,她被母親砍下了頭。

再次睜開眼,她依舊是嬰兒。

母親......也還是那個母親。

村子也還是那個風谷村。

她想過自盡。

可是好疼啊......

而且,死不了。

母親說這是恩賜也是詛咒,只有神才能讓他們解脫,所以要獻祭她來取悅神。

十六歲,祭壇上,她被焚燒而死。

再度睜開眼,還是同樣的母親,同樣的風谷村。

不同的是,大家的穿著打扮變化了不少,而且原本村子裡認識的那些人都已經不在了。

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已經過去了百年。

於是她想到了逃跑。

她一直在等機會。

這一等,就是一千年。

她又死了二十次。

被雷劈、被水淹、被剝皮、被穿心、被斬首、被火燒......

她的不死性越來越強,獻祭的時候母親殺她的方法也越來越殘忍。

她一直都積極配合。

她在忍耐,她在等待。

終於,漸漸的,母親放鬆了對她的管控。

她可以自由在村子裡遊蕩。

可是所有人都不會接近她,白頭髮是災星,這是他們的傳說。

是母親故意在村裡流傳下來的傳說。

沒有人會幫她。

但沒關係,她只是想逃離。

逃出村子很成功,那一天,她換好一身粗布男裝,帶上幾兩碎銀,趁著夜色逃出了村子。

回頭看著漸漸變小的村子,她第二次感覺到開心的情緒。

可很快就變成了絕望。

因為她又回到了村子。

這條路,起點是村子,終點......也是村子。

後面的三百年,她又死了六次。

她嘗試過無數種逃離村子的方法。

可到了最後,她才發現,原來一開始就不存在。

能離開村子的人,只有被神選中的祭司。

於是她開始誠信信仰神,希望神能幫助她脫離苦海。

那天,她確實感覺到了神的存在。

她感受到了神的力量。

她放開一切,任由神的精神侵入她的靈魂。

她祈求神能救她脫離苦海。

但神只是淡淡看著她。

那時候,她終於明白了。

神是沒有感情的。

在祂眼裡,自己和路邊的小草沒有任何區別。

祂不會幫自己,也不會阻攔自己。

她徹底絕望了。

她開始麻木的過著每一天,等待十六歲來臨時的死亡。

然後,繼續重複,就像沒有感情的牲畜一樣。

直到那一天,村裡偶然進來了外鄉人。

她悄悄找到對方,懇求對方能帶她離開。

但那人的眼神告訴她,對方並沒有這種打算,甚至還對她有不好的想法。

她失望了,用神的力量殺死了他。

但那人身上帶的有外界的書冊。

書上講的是一個故事,一個英雄拯救弱小的故事。

她想起了當初自己年幼時的祈禱。

如果能有英雄把她救出村子就好了。

這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雖然,她也知道這只是小小的妄想。

後來,她找到了新的報復母親的方法。

那就是在十六歲前就死去。

因為不死性增強,每次自殺,她都處在極度痛苦之中。

但看著母親扭曲憤恨的臉,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愉悅。

哪怕下一次復活後她會活的更慘。

不知道又過去多久,大家的頭髮漸漸變短,衣服也開始不再繁複。

她對生命越來越漠視。

反正也不會有希望了吧。

會拯救她的英雄什麼的,說到底也只是故事中的事情罷了。

正因為沒有英雄,所以才會在故事中歌頌英雄。

她就是這樣想的。

於是,時間悄悄流逝。

這一次,她再次輪迴了。

出生後,她發現自己就在祭壇上。

遍體鱗傷的母親捧著她的臉,笑的十分開心。

「阿玖,我們的宿命詛咒終於要結束了,你開心嗎?」

她不知道。

但母親確實一反常態的對她百般呵護,甚至把「大祭司」的名號都交給她來繼承。

但這有什麼意義呢?

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不死性為什麼越來越強。

因為神有一部分神力和精神都附著在她的靈魂里。

經歷了將近兩千年的漫長歲月,現在的她對母親來說,只不過是一個用來脫離詛咒的容器罷了。

就像一次性工具,反正用完之後過幾十年,她又會再次出生。

於是在她三歲的時候,她提出一個請求:

「我想自由的活著,哪怕只是在村子裡,哪怕只有十幾年。」

母親同意了。

於是她得以離開這個每天都飄著血花的風谷村,來到了......另一個風谷村。

那裡有個「嬸嬸」。

「嬸嬸」依舊對她不好,村子裡的教徒們也在母親的吩咐下對她視而不見——在他們的認知中,自己這個「大祭司」,就只是一次性工具。

工具有必要接近嗎?

但她已經不在意了。

又過了十幾年,她也快十六歲了。

但她沒有任何想法。

算了,就這樣吧。

她已經很累了。

然後,那些外鄉人來了。

那時候,她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母親說這次是脫離詛咒得到解脫的日子。

那如果......她破壞了詛咒會怎麼樣?

於是,當那個渾身血腥氣濃郁的老頭半夜想帶她出去的時候,她沒有反抗。

她知道對方想殺掉她。

她甚至心裡希望對方真的能殺掉她。

就在對方已經舉起屠刀的時候,她卻看到了那個人。

他哼著歌,優哉游哉地走過來。

甚至臉上還帶著輕鬆的笑意。

看著他輕鬆虐殺那個老頭,不知為何,她沉寂的心開始久違地跳動。

在他問「你不害怕我」的時候,她搖搖頭。

她不害怕,甚至還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

她希望對方能殺了她。

可是對方並沒有這麼做,甚至還把她帶回了屋裡,而且並沒有對她做什麼。

那天晚上,她睡著了。

沒有在夢裡見到母親,也沒有在夢裡見到神。

她甚至都沒有做夢。

她就這樣一覺睡到了天亮。

睜開眼,出現在視線中的,是他安靜的睡顏。

她感覺到了安心。

她頭輕輕抵在他的胸口,呢喃道:「你會是我的英雄嗎......」

她知道自己逃不脫的,母親總有辦法把自己抓回去。

於是,在十六歲生日的那天,她問了他一句話:

「哥,你能把我帶出村子嗎?」

她聽到了那個讓她安心的答案。

「當然,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把你帶走。」

那個瞬間,陽光灑在他溫柔笑著的臉上,似乎都為他籠上了一層微光。

阿玖心跳的飛快。

這就是她的英雄啊......

............

睜開眼睛,四周狂風呼嘯。

阿玖的對面,有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兒。

只不過那女孩兒的眼睛是金色的,而且裡面沒有絲毫感情。

「是時候了。」那個女孩的聲音宛若金鐵,「當初我把力量寄托在你身上用來侵蝕封印,現在也差不多了。來吧,把你的身體交給我。」

馮阿玖努力抵抗那仿佛靈魂都要脫體而出的痛苦。

但人怎麼能跟神對抗呢?

她已經支撐不住了。

哥是按照約定來了,結果自己卻沒撐住......

馮阿玖,你......真是可笑。

「嗯~~這可不行喲~~」

忽然,一道溫柔的聲音在阿玖耳邊響起。

她感覺到靈魂中的痛楚消失殆盡。

側過頭,她看到了一張絕世無雙的溫柔笑顏。

正前方,那個金色眸子的「馮阿玖」第一次表現出情感波動,「之前你就干擾了我......果然,那時候你就把精神注入到她體內了嗎。

「你到底是什麼。」

那位身穿黑色旗袍的女子用手中摺扇輕輕遮著下半張臉努力思考:

「如果是王先生的話,現在應該怎麼說呢~~」

她眼眸彎彎,恍然大悟,「應該是這樣~~」

安小姐手中摺扇合起一拍掌心,「安婉瑩,只是一個路過的......羅剎鳥鬼新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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