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生面具後的臉都白了。

太突如其來。

別人走路,他也跟在後面走路,走的明明是一條道。

別人拄拐棍摔倒過,他也摔倒,他摔一個大跟頭就能摔到趙富貴旁邊。

別人從這路過楞是沒看見,他是一抬頭就能一眼盯住。

這運氣,真是沒誰了。

雨嘩嘩的下,十幾個漢子頭上戴的斗笠不停往下滴答雨水。

他們望著這樣慘烈的趙富貴沉默。

這是逃亡後,村裡第一個離開的人,只一個錯眼,人就沒了。

田喜發嘆口氣走上前,探身剛要查看趙富貴是被什麼動物咬的,宋福生趕忙攔住他:「姐夫,別碰。」

「我就想看看他是被什麼咬的,怎麼只吃一半呢。」

確實,趙富貴臉上的肉只被咬掉一塊,比較嚴重的是四肢和脖頸處,肚子上的肉也沒怎麼動。

宋福生擰眉,他姐夫這人什麼都好,就是人太實誠大勁兒。

姐夫願意實誠別影響他也行,可他們是一個飯鍋里吃飯。

「不許碰,他都死了,被什麼咬的有那麼重要嘛。你碰他,你知道他身上有沒有細菌和傳染病,在這雨水裡泡三天就是沒傳染病也會腐爛,你手還要不要啦!」

宋福生沒想到攔住了田喜發別碰死人,還得接著勸大夥別給抬回去。

大夥說,咱抬回去得讓他婆娘瞅一眼。

宋福生:有什麼可瞅的,她不作他能死?抬回去嚇到咱自家老子娘和閨女呢。那娘們重要,還是你自家娘們重要?

大夥說,那也得抬回去啊,總不能放這,常言道:入土為安。

宋福生:山上又不是家,抬山上和在這裡沒區別。能安的總會安,不能安的入多深的土也安不了。咋?難道你們要給抬回村去?你們抬吧。

大夥不吱聲了,要是能回村早回去了。

王忠玉問宋福生:「三哥,那你說,我們聽你的。」

宋福生皺眉道:「挖坑,就地掩埋。」

大夥都幫了忙,包括宋福生在內,他讓大家用手裡拄的拐棍齊力給趙富貴掀進新挖的坑裡,別上手抬。

趙富貴的身體一動,除了上半身沒咋樣,頭軲轆一下就掉了,四肢也斷斷續續的掉了下來。四肢和脖頸早已經沒有血,一看就是被動物吸乾的。

大家又用木棍和鐮刀等工具給掉落的骨頭劃拉進坑裡。

就在大夥轉身要走時,宋福生忽然回眸瞅眼新埋的土包。

他覺得他從來就不是個好心人,下這麼大雨更是完全沒必要,在這裡多呆一秒都膈應,再說和趙富貴又不熟。

可是他卻控制不住道:「姐夫,你在附近找找木頭,給木頭外面刨一刨,弄乾些,我給他刻個名插上。」

這事兒只有他能幹,別人也不認字。

為了這句話,十幾人下山的行程又耽誤了好一會兒。

開頭趕路沒人說話,被這事兒整的心情太沉重。

後頭是村裡郭家老大和田喜發在前面領路說了句:「你家老三是個仁義的。」

田喜發點頭:「他自來就是,嘴硬心軟乎。」

這倆人的對話宋福生不清楚,別人也沒聽見。

半大小子高鐵頭是挨著宋福生唏噓道:「三叔,剛才腦袋突然掉下來,我真嚇完了。」

宋福生心想:你是嚇完了?我是嚇尿了,得虧有一身醋味擋著,回去還不知道該怎麼和錢佩英交代呢,這個丟人。

當十幾個人到達山腳,還沒到山底,宋福生就不用往前繼續走了。

因為他從望遠鏡里,已經看到山前那條小路的情況。

宋福生看完默默遞給身旁的高鐵頭,也不摳門了。

鐵頭稀罕得不行接過來,感覺受寵至極。可這半大小子還沒等表達「寶物」太神奇,就被望遠鏡里的一幕幕弄得不吱聲。

十幾個人一一傳遞望遠鏡,看完是同一個想法:

完了,完啦完啦。

要不然路上不能出現這麼多衣衫襤褸的趕路人,而且還頂大雨趕路。

幾天前,他們這些戶人家剛離開村的時候,這道上哪有人影?現在卻有那麼多。

情況如果稍微能好一點,誰能頂大雨硬趕路?

十幾個漢子有點兒麻爪,都看向宋福生:「咱還下到山底嗎?」

宋福生點頭,目前這情況真得下去。

都已經到了這,最好能找個老鄉問清楚到底怎麼了,是徵兵他們逃,還是說發生了別的。

這關乎到他們下一步要怎麼辦。

要是只是徵兵,那冒險一把,低調些繼續藏在這大山裡頭。

一是為躲雨,這大雨天是真不能隨便離開。人下山費勁,牲口騾子拉東西下山更費勁。

二是賭,賭城鎮守防更著急用兵,征完年輕力壯的就會走。這些逃難的人只是活不下去才離開。賭徵兵的官差沒功夫來深山裡翻找他們,實屬沒必要。

要不是徵兵,那就?

宋福生不敢想,那就說明已經破城了,已經有大量的難民在這幾天裡沖了進來。

難民們打砸搶一番,幾天下來,不是難民的老百姓也成了難民,加入進了逃荒的隊伍。

大夥徹底活不下去了,才會有這麼多人逃荒頂雨走。

郭家老大看向宋福生:「老三,那咱現在就下去吧?」

宋福生想了想回道:

「別,咱再等等,等天再黑一些。

你看看咱們幾個,穿的挺厚,蓑衣鐮刀傢伙什齊全,忽然出現在路上,太打眼。

那麼多難民,你知道裡面有沒有團伙一起逃荒的?

團伙人數多,他們沒吃沒喝,豁出命啥都敢幹。

別落在有心人眼裡再轉路線跟著上山,一看咱們就是從山上下來的。」

王忠玉隨著宋福生分析不停點頭:「對對對,咱們都聽三哥的。咱大傢伙不要緊,可山上還有老子娘和娃們,不能有一丁點兒岔頭。」

在傾盆大雨里,十幾個漢子硬是又等了一個時辰,他們才下到山底。

此時天空已經黑沉沉。

他們下來也才清晰地意識到,原來望遠鏡里望到的逃荒人數竟然算少的,以前這條人跡罕見的路,現在幾十米幾百米就能見到一家家逃荒者。

宋福生特意截住一家看起來比別家稍微強些的難民。

這種時候,宋福生只信富人對他沒危險,富人還怕被他搶呢。

越窮的人才越嚇人,說要你命就要你命。

宋福生抱了下拳,和老漢解釋他們十幾人沒別的意思,別怕,他們就是想問問城裡和附近村裡情況。

老漢告訴道,好像是城破了,咱們換了王爺。

至於現在誰是頭,他一個小老百姓也不清楚。只感覺眨眼間就發生了禍到臨頭的事兒,之前一點兒消息也沒聽說。

然後就是四面八方的難民,突然衝進了他住的縣城。

縣城裡的官差都被人殺了,明晃晃扔在街上,縣令的腦袋也被掛在城樓示威。

完了大夥就只能跑唄,因為難民們推門就搶,也沒人管,搶不著就動刀子。

要是問他附近村的情況,他也不是附近村裡的人啊?

老漢在離開前,又補了句:「附近村落,恐也遭殃。」

宋福生為表達感謝,再次一抱拳,且也告誡老漢一句話:前路茫茫,你身上的衣裳還是過於體面,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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