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老師在等什麼時機?』

兜率宮宮門前,大法師站在台階上靜靜而立,想著此前在太清觀中與老師的簡短交流。

他是去找老師請命,正式收李長壽為徒的。

但老師開口只是說了句……

時機未到。

換而言之,老師已決定要收長壽為徒,但卻在等待一個時機?

這還能有哪般時機?

不就是直接一道聖人法旨的事嗎?

為什麼感覺背後還有頗為複雜的算計?

大法師略微皺眉,推開兜率宮大門,回了自己的固定席位――

那棵老樹下,陰涼草地間。

他身為人教大弟子、道門大師兄,如何不會籌謀算計?只是一直少動心念,懶得去算計罷了。

大法師提了提衣袖,目中來了幾分興致。

今日,就讓他好好地推演推算一番,老師到底在等哪般時機,長壽何時才能順利邁入兜率宮中!

於是,大法師坐在樹下,開始不斷掐指、不斷思索,時不時點頭、搖頭,神情頗為認真。

一直到眉頭皺成了『川』字,大法師才緩緩鬆了口氣……

放棄了。

確實捉摸不透自家老師在算計什麼。

「唉,隨他們去吧,知道老師已經有意收徒就好了。

此事不宜告知長壽,免得長壽因此心境不穩,且等老師下法旨,再給長壽賀喜便是。」

大法師打了個哈欠,剛要【將身形放歸於自然、讓心神交融於天地】,小金小銀就從遠處『噠噠噠』的跑了過來。

「大法師!之前長壽師兄過來,送來了一些蟠桃呢。」

「蟠桃?」

大法師眉角一挑,看著小金小銀打開的玉盒中,那整齊擺放著的六顆蟠桃,露出些許笑意。

「長壽也是有心了,得了好處還不忘送過來。」

大法師輕輕一嘆,「你們兩個拿去分著吃了吧,莫要辜負長壽這般心意。」

小金小銀趕緊點頭,將玉盒抱回了殿內,一路還打了幾個嗝。

「這兩個小傢伙,偷吃都不去擦嘴的。」

蟠桃……海神……

大法師喃喃道:「莫不是,老師要等長壽立下些大功?

若是這般,倒也不能著急,不過總覺得老師並未在乎龍族之事,還應是有其他考量。

時機二字,當真太過含糊不清。」

罷了。

想這般多總歸無用。

大法師伸了個懶腰,身形緩緩後仰,地上那淺淺青草在飛速生長、交錯,凝成了一張舒適的草床。

對了,長壽現在正在作甚?

大法師左手枕在腦後,右手在面前輕輕一點,太極圖緩緩現影,陰陽雙魚轉動間,凝出了一幅畫卷。

喲,竟然去了三仙島!

一見此處,大法師頓時來了精神,畫面緩緩推動,很快就看到了那兩道,正在林間漫步閒聊的身影。

大法師心底讚嘆幾聲,趕忙揮手散去太極圖虛影。

但就算大法師的動作足夠迅速,雲霄仙子依然有所感應,朝空中看了眼……

大法師仔細推算,發現自己的道韻並未被雲霄捕捉到,這才鬆了口氣。

『倒是真有你的,小長壽。

這般機會都不放過,拿著蟠桃就敢硬去三仙島,又不是什麼蟠桃靈根,也不怕人云霄師妹看不上眼。』

於是,側身翻躺,大夢入眠。

……

三仙島上。

雲霄略微皺眉,緩緩收回投向斜上方的目光。

李長壽笑道:「怎麼了?可是有人在窺探此處?」

雲霄不由奇道:「道友也察覺到了剛才的那道氣息?」

「我修為淺薄,自是察覺不到的,」李長壽道,「只是在仙子的表情上讀出了這般。」

「應當是大師兄在看,」雲霄輕聲一嘆,也略有些無奈,「讓道友見笑了。」

――送李長壽抵達三仙島之後,多寶道人就藉口回去為老師獻桃,回返了縹緲之外碧游宮。

李長壽笑道:「多寶前輩洒脫不羈,性喜玩鬧,當真也是天地間少有的人物。

截教之內多性情之輩,比這洪荒其他地方,多了許多人情味。

修道路漫漫,有友相伴才是最幸運之事。」

雲霄不由停下步子,略微轉過身形,柔聲笑道:「怎得凡事到了你口中都能尋到益善,又偏偏聽得,都這般有道理。」

林間光影婆娑,少許光斑落在她長裙上,多了幾分活潑輕樂。

「仙子莫要折煞了我,」李長壽不敢多看,只是笑道,「不過是,看待同一件事時,可以有不同的角度罷了。

再說截教這人情味,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雲霄問:「可是壞在了因果二字。」

「嗯,便是因果二字,」李長壽目中帶著幾分深意,緩聲道,「交情深厚者越多,就越擺不開這般因果。

因果如網,已是將截教整個包裹。」

雲霄若有所思。

穩妥起見,李長壽並未多提,點到即止,與雲霄繼續在此間漫步。

雲升雲起雲自沒,潮生潮漲潮回落。

三仙島上的風景倒是不錯,只不過李長壽並未能記得太多。

雲霄也問他此次為何來金鰲島,李長壽說起了龍族之事,以及自己在路上已拿到的、多寶道人的一封手書。

那手書上寫了兩個古字,是『龍』與『天』。

接下來,李長壽離開三仙島後,還會去玉虛宮中拜訪,希望能尋找到廣成子,再求『困』與『升』二字。

「困龍升天?」

雲霄輕聲念著,「這般筆跡,對龍族可有什麼效果?」

「若單是兩位前輩的手書,或許還會起到一些反作用,覺得道門插手他們龍族之事。」

李長壽笑道:

「但此事若小心運作,再配合玉帝陛下給的許諾,就能形成一股強壓。

洪荒雖大,三千世界雖廣闊,但有道門三教表態,龍族躲無可躲。

現如今,玉帝陛下對龍族之事已失了耐心,要儘快得出結果,此時就不能任由龍族先解決完內部的麻煩,只能先讓龍族立下名義,再內外配合、逐步整頓……」

林間,李長壽侃侃而談。

雲霄仙子大多都在靜靜聽著,時不時也會輕輕頷首,或是主動問詢。

相談甚歡,左右皆閒。

仿佛只是一個晃神,已來島上一二時辰。

李長壽表達離意,雲霄自送他出了三仙島,而瓊霄、碧霄也跑出來湊熱鬧,目中略帶促狹,卻也並未出言調侃。

跪下警告。

「咱們走吧,」李長壽對側旁莫名有了些拘謹的龍吉公主招呼一聲。

龍吉向前飛來,跟在李長壽身後,抱著拂塵,略微有些出神。

取路南贍部洲,趕去崑崙仙山。

這一路行到了半途,龍吉總算小聲問了句:「海神……」

「嗯?」

「桃,好吃嗎?」

「還可以,怎麼突然問這個?」

「嘻嘻,」龍吉吐著舌尖笑了笑,隨後就有些怯弱地道:「海神,龍吉可否問您一句,就憑您……嗯,為何要來天庭相助我父親呢?」

李長壽反問道:「那你說,為何老君要在天庭相助陛下?」

龍吉不由一怔,隱隱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卻又如墜雲霧,不知自己究竟明白了什麼。

李長壽輕笑了聲,繼續駕雲前行,並未再多解釋。

反倒是龍吉思索了一陣,拿出自己那枚玉符,低頭寫下:

【海神拜訪截教,人脈之廣、交友之多,令人瞠目結舌,尤其是多寶道人前輩主動來尋,稱兄道弟不足貴……

海神竟與雲霄仙子相交莫逆,宛若知音知己,漫步山林,笑談歡度……

了不得呀,了不得。】

「龍吉?」

「在!」龍吉連忙答應一聲,將玉符收回道袍的袖子中,「海神您吩咐!」

李長壽笑道:「莫要讓今日所見這些在天庭中流傳。」

「若父親和母親問起……」

「那自是可說的。」

李長壽道:「接下來先去拜訪一位前輩,就要去玉虛宮,你切記,無論在玉虛宮遭遇到哪般情形,都不要出聲,就在我身後跟著。」

「是,」龍吉面色凝重地答應一聲。

她自是知道,闡截兩教因為教義不同、理念不同,兩教仙宗經常會爆發衝突。

龍吉見李長壽在截教之中如此受歡迎,甚至還是那大名鼎鼎的雲霄仙子『閨中密友』,想必在闡教那邊……

應當,不會被打出來吧?

龍吉畢竟還是少女心性,此時已開始惴惴不安了起來。

然而,接下來發生之事,讓龍吉有些應接不暇。

他們先是去了中神州二仙山,尋到了麻姑洞,見到一位凈面無須、十分溫厚的長者――

黃龍真人。

李長壽也沒藏著掖著,直接說是為龍族之事而來,請黃龍真人出面,討廣成子前輩的一封手書,並將多寶道人的手書拿了出來。

黃龍真人問:「只需廣成子師兄寫兩個字?」

李長壽笑道:「不錯,最好是留下廣成子前輩的一縷氣息,如此可代表闡教的態度。」

「那好辦!」

黃龍真人滿口答應,當下就帶李長壽和龍吉去了崑崙山。

尋到玉虛宮、拜竭廣成子,黃龍真人不提李長壽來意,直接將這件事攬在了他身上,將多寶道人所寫的那兩個字獻給廣成子。

廣成子含笑提筆,寫下了『困』與『升』字。

「如此就可以了?」

「多謝師兄!」

「多謝前輩。」

「小事矣,」廣成子將手書疊好,用仙力送還到了李長壽手中,笑道,「天庭本就是道祖所立,出些力自是應該。」

李長壽再三言謝,一旁龍吉已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闡截兩教,對天庭當真有這麼大的善意嗎?

龍吉自然是知曉的――這些,不過是衝著海神的麵皮罷了。

待他們無驚無險離了玉虛宮,取道回返東海,龍吉拿出自己的玉符,默默地寫下了一句。

【海神,三教通吃,甚驚吉。】

……

李長壽帶著龍吉抵達東海時;

西牛賀州,靈山腳下,一處深谷內的大陣中。

幾道身影站在一口寶池旁,同時出手,將一隻尚未蟬蛻的金蟬,緩緩沉入寶池底部。

這幾人都是老道模樣,各自穿著有些破爛的長袍;

按靈山的規矩,袍子越破、在教內的地位也就越高,這是警惕自身,不忘『西方貧瘠』這般大事。

在這幾位老道身後不遠處,幾個角落各站著一兩道身影。

文凈道人也在此處,正注視著寶池中的金蟬;

因感同身受而有些悲痛的她,只差一點,就在此地笑出聲來……

就聽那幾名老道言說:

「金蟬子廢了。」

「那海神竟有滅殺金蟬的實力,讓文凈他們都小心些,不要直接對海神出手,此人深藏不漏。」

「人教弟子,藏而不露,所圖不知為何。」

幾人各自出聲,幾句言語之後,就陷入了沉默。

文凈道人當真有些驚訝了。

海神?

親手重創了金蟬子,打的金蟬子相當於輪迴轉世?

這怎麼可能,海神修為應該未到大羅境,而金蟬子是從遠古廝殺下來的凶獸,同境界鬥法堪稱無解……

金蟬子怎麼就差點沒了?文凈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話說回來,海神大人……

他不是文官嗎?

文凈道人頓時一陣眨眼。

就聽,一老道咬牙罵道:「咱們難道就咽下這口氣?

老師有言,金蟬子與咱們西方大興有關,海神這是截斷了咱們西方大運!」

「就算想對海神出手,卻根本尋不到他的本體,殺他那紙人做成的化身又有何用?」

又有老道開口:「動不了海神,莫非還動不了海神身旁之人?」

「動誰?」

「與海神相交莫逆,且與咱們西方有較多因果的,便是那……」

「截教,趙公明。」

聽到這個名號,寶池旁的這幾個老道,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次沉默持續了足足片刻,直到一名老道仰頭輕嘆:

「敵不過,換一個。」

文凈道人忍不住翻起白眼,斜靠在石壁上,等這幾位聖人弟子商議出結果。

又聽他們在那嘀咕半天,卻無法找出一個合適的報複目標,文凈道人心底不由冷哼了聲……

『莫說你們了,本女王身為海神大人的左膀右臂,此時都不知半個海神大人的親友。

與其在這裡嘰嘰歪歪,怎麼不敢殺上兜率宮,找本女王大人的愛妃不痛快?』

一想到『愛妃』二字,文凈道人的那雙鳳眼輕輕眯了起來,嘴角盪起少許笑意……

這幾位西方教聖人弟子商議了半天,方才定下了報復海神的計劃。

而這份計劃,被文凈道人只用了片刻,就全盤講述給了李長壽的紙道人,一字都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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