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者,以天命也。

令者,持節以召人也。

而太上者……

不敢想,不敢說,不敢念。

於是這天地之間,元氣似乎凝聚了,猛地涌動起來,土地陶太公只覺得心臟瘋狂跳動,踉蹌一步,仿佛落入了旋渦之中,抬頭可見到天地清明,隱隱卻只能聽到有兩道聲音,一道蒼老溫和,一個少年清朗,念誦低語,最後那老者的聲音漸漸消散,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唯獨少年人的嗓音清朗。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頭者超,無頭者升,槍殊刀殺,跳水懸繩。」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齊無惑只是隨著老者的念誦而跟著去念,撫琴的時候,琴弦之上便多了一絲絲金色的流光,他看到了那些被害的人身上,陰氣散去了,看到他們身上那種一個個身上有各自猙獰死相的男女都在這金光之中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衣服變得乾淨整潔,血痕淤青也散去了。

身上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金色流光。

最終他們似乎也知道了要離開,看著自己身上的淡淡金光,帶著感激朝著那撫琴的少年看去,齊無惑要起身還禮的時候,卻是一個踉蹌,難以起身。

老者撫須平和道:「勿要逞強了。」

「這一門口訣是以你渡人的大願之心,消耗元神而成。」

「雖然我幫了你,但是你自己也消耗不小。」

齊無惑點頭,手指按著琴弦,帶著溫和的微笑,目送那些魂魄消失,方才收回了目光,道:「老丈,這一門口訣叫做什麼?」

老者撫須隨意道:

「方才現想的,沒有什麼名字。」

齊無惑疑惑道:「現想的?」

老人面不改色地大笑著道:「是啊,是啊,老道活得太長了些,剛剛好不容易才回憶起來了。」

「年歲大了,就是容易忘記東西啊。」

齊無惑道:「既然是回憶起來,那也該有名字。」

「確實有名字的,老夫剛剛想起來了。」

老人撫須笑著道:

「對,剛剛想起來了。」

「全稱應該是《太上道君說救苦拔難往生咒章》。」

齊無惑自語:「章……?」

老人笑著道:「道門典籍大多也有些分別的,按著是否艱深,大約可分為【妙法】【玄章】【玉訣】【道典】【真經】,依次變難,不過雖然說是【真經】位格最高,但是卻流傳最多,不管寫出來的那些算是什麼層次,大多都會冠以【真經】之名。」

「老夫倒不覺得他們口氣大。」

「那些寫經文的人,大約也是希望,後來者能夠勇猛精進,大步向前。」

「當真將其根本法門,推演到【真經】層次罷。」

老者對於這行為頗為讚許似的。

齊無惑自語這幾個字,又想到了,那個修出先天一炁,掌握御風神通,自號能開一派法脈的澹臺煊所修的《靈寶九幽長夜起屍度亡玄章》也屬於玄章,心中不免好奇自己學的是什麼,遲疑了下,想要問一問,想了想,又閉上了嘴巴。

老人笑著道:「無惑是有什麼想要問的嗎?」

齊無惑抿了抿唇。

終究還是有一些少年意氣,壓低聲音快速小聲問道:「那您教我的是什麼呢?」

老者放聲大笑。

總算是在這個誅殺邪修,渡化亡魂都顯得平和的少年身上看出了屬於這個年歲的痕跡。

伸出手指,指著那藍衫少年點了點:「你啊你,哈哈。」

「不過,畢竟也還年少,夢裡之事只當煉心,似真似假,也做不得真。」

「你問你修的是什麼?」

「若真要說的話。」

「老夫說的是指引你,傳你的也不算是完整的道藏。」

「所以……」

老者聲音微頓,撫須,神色溫和洒脫,道:「你聽好了,我傳授你的。」

「不入這五類之內。」

「不是【妙法】之屬,不為【玄章】之列,不稱【玉訣】之卷。」

「不做【道典】所藏,不錄【真經】文字。」

「只以口授,你知我知,唯你習得。」

「唯獨這些,他日也不可外傳。」

齊無惑於修行之上的了解還不夠,並不了解老者玩笑的話語是什麼意思。

老人從他手中拿來了那一卷記錄有這些人遺願的文字,見到上面所記載的遺憾和希望對家人說的話,字字懇切,發乎於心,老者掩卷嘆息,道:「無惑可知道,為何道門傳法,需得要數次煉心考驗,唯獨心性純良堅定者,才可以傳授大道了嗎?」

老人看著這些文字,道:「修者欲求長生,前半生往往遊走天下,瀟洒恣意。」

「對於諸般延壽法門不屑一顧。」

「然而越到後面,壽數極限漸漸到了,而突破無門。」

「時間越長,越是被這逼迫地恐懼,若是心性不夠,往往就會承受不住如此的恐懼,逐漸變化,化作了為求壽元,諸多手段都用的【蠹】,蠹者,毒蟲也……為了延長自己的壽命,什麼手段都能夠用得出來。」

「儘管各家傳法的時候都是慎之又慎,但是人心易變,卻也難以算得準確。」

齊無惑呢喃:「蠹蟲……」

老者的話語中,他仿佛看到一個個如自己此刻一般年少,且意氣風發的少年道人一步步前行,最終承受不住了來自壽元極限的壓力,逐漸扭曲,逐漸背離自己本心,化作天地夾縫之中扭曲的蠹蟲模樣,扭曲著渴望延長壽命。

老者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等到你煉化元精,取回命寶之後,你壽命多長,你自己就已經看到了。」

齊無惑神色微變,明白了這一句話的壓迫性。

「在那之後,每活一日,消耗去多少元氣壽命,都是心中瞭然。」

「每日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壽命減少,感覺到死亡之日的到來。」

老者並指指向齊無惑眉心,讓他的眉心泥丸宮感覺到一陣陣凝滯和刺痛,道:

「就像是看到一把註定要取你性命的劍,每日朝著你來。」

「你不可避,不可逃,註定在那一日那一時散去元氣而死,日日靠近,月月不停。」

「一步不快,卻也一步不停。」

「此即為大恐怖。」

老者手掌在少年頭頂揉了揉,笑著道:「但是你要記住。」

「雖求長生,但是見死不懼,鼓盆而歌的,才是道士。」

「你既自稱貧道,便要知何者為道者。」

「人行大道﹐身心順理﹐唯道是從﹐從道為事,是為道士。」

「今日傳你四個字,無惑需謹記之。」

老人聲音頓了頓,道:

「求,而不貪。」

「你似有朋友來了,老夫便不出面了……」

老人揉了揉齊無惑的黑髮,手掌抬起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自然而然。

齊無惑的元神此刻疲憊無比,卻感知到了外面有熟悉的氣息,可是又不知道這氣息到底是哪一位土地,也沒法叫出名字來,想要起身去開門,但是身軀比起元神還不如,連動都動不了了,只好手掌撫琴,元神勾動琴音,以此開門。

………………

陶太公看著那低矮的木扉,額頭冷汗涔涔。

他剛剛聽到琴音,看到那些被靈寶洞玄一脈法門煉過的魂魄竟然被直接超度——

一曲琴音,渡化亡魂?!!

老土地也曾認得那些陰司鬼差,卻從不曾聽過這般手段!

想退。

不敢退!

掙扎不定的時候,忽而聽得琴音悠悠,音如松沉曠遠,泠然若仙,木扉自然打開。

少年人坐在梅花樹下撫琴,藍衫如舊,黑髮垂落,嗓音清朗溫暖: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朋友,請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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