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惑走出了木門,腳步輕捷,往著後山的方向走去,在路過整個城鎮的主幹道的時候,聽到了遠處的嘈雜聲音,像是搬動木材的聲音,許多人走動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已經有很久了,至少月余。

齊無惑對於這些事情沒有興趣,沒有去主動打聽。

而那些人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似乎也避開了齊無惑。

齊無惑收回目光,雖然多少好奇為什麼到了隆冬,快要年節的時候,還要臨時趕工,但是也沒有太在意,眼下他腳步輕快,又對道路熟悉,很快就到了山下,這一月之中又落了幾場雪,再加上人們大多開始忙活著年節的事情,很少人上山,顯得尤為清凈。

一路來到山中平台之處,往日猛虎山神論道講法的地方,現已擠得滿滿當當。

有靈禽走獸,飛鶴落下,也有猛虎趴臥,蒼蛇盤踞。

陶太公安坐於石上,正轉過頭去,和一位豐腴女子閒談;駱一真微笑,垂眸看一文士撫琴,身材矮小的申洪學最是洒脫,盤坐在雪地之上,衣衫打開口子,袒露胸膛,仰脖飲酒,青松之下,有少女撫琴,著青衫文士者吹橫笛,齊無惑一眼望去,群獸中有二十餘人,皆風姿超凡,並非凡俗。

這地方仿佛不是那山中,而是仙家妙地似的。

陶太公正和人笑著說話,忽感氣息變化,就止住了話頭,回頭看到那少年,撫須笑道:

「哈哈哈,正主來了。」

那吹橫笛者放下手中樂器,笑意儒雅;少女撫琴微緩,杏眸流光。

風吹鬆動。

一時諸人皆是安靜,一側仿佛群賢所會,風采卓然,目光含笑,見藍衫少年踱步而來。

有相熟的靈獸認出他來,便要湊過來,卻被兩位護法神將按住了,這才意識到並非是平日。

兩位神將肅然而立,身披甲冑,就連這些看去頗為超凡脫俗的來客也都起身,微一拱手,或者嘴角微笑,或者神色鄭重,或者一手提著酒罈,洒脫得豪放,或者笑意宛然,人間絕色殊麗;卻都向眼前這藍衫少年見禮,笑道:

「見過鶴連山神。」

再如何輕微的聲音,如此多的匯聚都是讓人動容。

何況此刻在場之人都不是凡俗。

若是旁人見之,許會心神晃動起來。

齊無惑猜到了這些應該是周圍的諸多山川的山神們,前來見一見新的鶴連山山神是誰。

當即微微還禮,而後以主家的禮儀,右手平伸虛邀,嗓音清朗溫和:「諸位請。」

山神之中也有神色微有訝異的,未曾想到,這人看去年少,面對自己這些人,竟然沒有露了怯,心中倒是增添了幾份好感,看起來,那隻老虎尋的後繼者,也不是那些沒有本領的,當即臉上笑意也濃了些,也有其他的山神,眼中也還有考量之色。

陶太公撫須大笑,道:「來來來,無惑小友,且過來。」

「這些都是咱們這方圓千里的山神地祇,是好朋友,你既然成為山神,少不得來往。」

「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承度山的山神,喚作四娘的便是,為人貌美,最是洒脫,你……」

那位豐腴貌美女子笑著道:「你老頭子說些什麼?」

「啊呀,先前那位山神總是不喜化作人形,而今卻換了個清秀的孩子,卻是賞心悅目許多。」

「是喚作無惑麼?來來來,且讓姐姐親一下……」

兩位護法神將面色肅整,鬚髮張開,踏步上前道:「客人勿要失禮!」

他們雖然對於齊無惑是個少年模樣,心中多少失望擔憂。

覺得他可能不是那麼能承擔山神之位。

但是既然他已經是此地的山神,還是要去保護好他才是,如此當面被人壓一頭,說什麼姐姐弟弟,常人可以無所謂,但是山神第一次會面如此,卻是所謂下馬威,軟釘子,堂堂一十六座群山的第一山神,被人當做孩童玩笑,怎可如此!

心念動處,已經舉起儀仗所用的兵器交叉架住,不是攻擊,只是為了阻攔,但是那位豐腴美人卻只是輕描淡寫往前,就已經直接從兩位護法神將身前穿過,直接出現在身後,就連動作都沒有頓住。

是地祇一脈遁地手法的高明運用。

衣擺香風飄飄,嘴角含笑,伸手朝著那藍衫少年擁抱過去,便要將他擁在懷裡。

軟玉溫香,自是美麗。

但是卻是撲了個空。

女子一怔。

其餘幾位山神卻是神色微變,飲酒的動作一頓,他們看得清楚,剛剛就在這女子往前的時候,齊無惑只是往前走出一步,就像是先前這位女子穿過那兩位護法神將一樣,輕描淡寫地從四娘的前面出現在了四娘的身後,此刻背對著她,藍衫衣擺落下。

將兩位護法神將攙扶起來。

四娘訝異,旋即笑得厲害:「沒有想到呢。」

「那大老虎倒是對無惑關照得很,連這樣的手段都教導給你啦。」

齊無惑搖了搖頭,道:「我們之間只是論道的朋友。」

四娘笑道:「弟弟撒謊。」

「這可是山神地祇的手段,沒有人教,誰用得出來。」

齊無惑道:「若說是教的話,確實有人教了。」

四娘笑起來,一雙眸子掃過陶太公:「看來是陶太公老爺子了?」

老太公疑惑搖頭。

四娘笑問:「不是你,那又是誰?」

齊無惑搖頭,嗓音平和道:

「您方才不是已經教過了嗎?」

四娘一怔,旋即笑得花枝招展:「弟弟可真是會拉關係,姐姐什麼時候教……」

她的笑容忽然微凝,周圍的山神們呼吸都微微一滯。

方才?!!

這位看上去貌美如花的女子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在失神的時候,那種艷麗之感倒是散去了許多,眸子看著那邊尚未束冠的少年,微微吸了口氣,似是不敢相信:「你就,看了一次……」

齊無惑回答道:「一次足夠了。」

他想了想,坦然回答道:「地祇之法,道也;遁地之能,術也。」

「道難,術易。」

「既已悟道,所謂術法,就應該是樹木之上結出的果實,抬手即可摘取。」

這是那位老人在第一天就告訴他的。

陶太公長嘆一聲。

太上一脈,最重心性,其次悟性。

可這也太讓人挫敗了。

齊無惑曾入黃粱一夢,此刻也可以看得出來。

諸多山神對他還是有些不服氣的考量在。

復又想起來,澹臺煊在見到自己那位好友的時候,曾說他是附近一十六座山的山神之首,這樣看起來,他們不服氣自己似乎也很是正常,但是……

【勿要墜了名頭】

他看著那豐腴美麗的女子,垂眸抬手虛引,道:

「承度山神,請坐。」

女子嘆了口氣,見到眼前少年眸光清亮,寧靜溫和,於是回禮,散去了那種輕佻和仗著年紀玩笑般的氣質,正色道:

「鶴連山神,方才酒後失禮,勿怪。」

「無妨。」

藍衫少年一步步往前,發梢微動。

他用了那女子所用高明手法。

每一步踏出,一開始還有些許燥氣,施展出來沒有那麼自然,到了最後,風輕雲淡。

此地畢竟是他所在的山,他在此地也有先天一炁的境界。

三步之後,已走到先前猛虎山神橫臥之處。

而這三步,那些山神們的表情,已經從表面上的客氣,變得逐漸鄭重,直到最後,就連先前半躺飲酒的那位都已經坐直了起來,整理衣冠,正坐斂容。

齊無惑站定。

在這麼多山神地祇面前講法麼?

藍衫少年微吸了口氣。

讓自己的表情神色如同在家中的老者一般從容平淡。

背上的劍匣解下,落地於一側。

劍鳴。

轉身,衣擺微動。

藍衫少年一手按著玄鐵劍匣,一手背負身後,黑髮黑瞳,氣質寧靜乾淨,看著已經正坐的諸多山神,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從容不迫,而後道:

「今日,我來講道。」

「請諸位——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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