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惑抬眸看著這【通道館】,點了點頭。

老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於是一股流轉的氣息覆蓋住他,遮掩了身形氣息。

天地隱匿,眾生藏形。

於是三魂收斂於泥宮,精氣回歸於渾沌。

便是天界的神將千里眼,也休想見到他的蹤跡;繞是地府的諦聽神獸,也再聽不著半點聲息。

老者又將手中的拂塵交給齊無惑,笑道:「老夫就不進去了。」

齊無惑行了一禮,安靜走入這【通道觀】中,來往的人很多,卻都沒有誰能注意到他,齊無惑見到松柏之下,有一名道人端坐於三尺高台,頭頂十絕鶴蓋,氣息悠長玄妙,手捧一枚玉如意,正在講述著諸多玄奇的妙法。

齊無惑想了想,沒有當即顯露出身形詢問。

雙手在身前右手虛托左手,如同打坐時候的一樣,那拂塵則搭在臂彎,在眾人身邊安靜站著,聽著這位師兄講述道法,果然玄妙又高深。

將采煉元精,先天一炁的法門闡述得極為清晰。

可齊無惑卻又隱隱約約,似乎能感覺得到,這道人口中所說的,應該是他基於老者傳授部分口訣的基礎上自我開闢出來的,相比起來,遠不如老者所傳那樣的精深微妙,而那道人一番講述道法,又為眾多弟子們解惑,而後方才離開。

眾多弟子齊齊起身,行禮躬身,口稱老師相送。

齊無惑想了想,跟在其身後。

回眸看了一眼,這許多的弟子有的是年少俊朗,也有的衣著華貴,看去都是人中龍鳳。

而自己師兄的腳步也很輕快。

那道人走回了靜室之中,並無奢侈享受,仍舊簡樸,只是給自己沏茶。

道人垂眸呼出一口氣,聽著外面不絕的老師稱呼,嘴角還是浮現出一絲絲微笑。

忽而洒脫低吟道:

「紫府仙人夜誦經,松風拂坐似撫琴。」

「明朝又去青城去,笑指蓬萊作客星。」

忽而聽到一聲輕聲:「師兄很好的興致啊。」

道人心中悚然一驚,以自己的境界,竟然被人欺身到了這樣的距離,不免心中泛起波濤,但是畢竟經歷豐富,仍舊語氣平淡,笑著道:「何方道友,來此尋我?」

齊無惑散去了法決。

於是這位通道館的館主已蓄勢待發,只要察覺到有氣機變化之處就要一招打殺過去,卻忽而看到在自己面前七步之處,空間泛起漣漪,一名少年道人自然而然走出。

身著藍色水雲服,木簪黑髮,腰間五色束絲絛,並無玉佩。

只在一側斜插一根碧青色樹枝。

右手手拖拂塵,模樣清俊自然。

正如玄門高位之弟子,仿佛人間紅塵之仙客。

這位開闢通道館的道人神色微微變化,起身。

「你是?!!」

齊無惑看著眼前的道人,看到他身上依舊簡樸,看到他也只是尋常的道袍,木簪,沒有什麼奢侈的享受,只是氣質幽深,眼神明亮,於是拱手微微一禮,道:

「師弟玄微,見過師兄。」

「玄微……」

這道人下意識地轉身尋找,卻沒能尋找到那位老人的身影,下意識詢問道:

「老師呢?」

齊無惑安靜了下,按照老師的吩咐回答道:「今日只我來此。」

那道人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微笑道:

「不知道是師弟大駕光臨,也不提前說一聲,師兄還沒能夠好好準備招待你啊。」

「來,且坐下,喝杯茶。」

他取出了茶,齊無惑認出來這雖然不是很昂貴的那幾類茶,可也不是尋常物件,應該是只在山川絕壁上生長的那種,連沏茶的水似乎都是極寒之處的冰川運來融化的,他看向眼前的道人,沒有太多的寒暄,只是道:「老師要師兄你回歸師門去修行,可以嗎?」

道人道:「回歸師門?是要做什麼?」

齊無惑回答道:「四處雲遊,尋師訪友,修性修命。」

道人沉默,下意識抬眸看向窗外,可以見到華蓋滿盈,松柏長青。

他雖不喜奢侈享受,但是眾多弟子恭敬自己,尊重自己,出入往來,都是達官貴人;閒談飲酒,也是天下美人絕色,雖然不去干涉天下的風雲,但是天下的風雲變化卻又都和我有關,一舉一動,都可以讓一國的局勢發動變化,人族的皇者修行的是氣運之道,而我便是那扶龍庭者。

於紅塵中一落子,卻可以引動萬千的流轉。

不好色,天下美人卻隨我選擇;不貪財,可若要的話,也是俯首便是。

想到此地的時候,忽也有些許的志得意滿,自道心最深處升起。

可是離開之後,恐怕是要雲遊四方,再不能如此。

手掌環顧著茶盞,似乎遲疑了下,而後才洒然笑道:

「可能,我只能夠違背老師的師命了。」

齊無惑道:「為何?」

道人回答:「我曾經有大志向,要普度天下的弟子,而今才剛剛起步,當今的帝王也算英武,有我的輔佐,可以成就大業,掃除四方的妖國;也可以召集眾多弟子,入我道門,傳我法度,現在還沒有完成,所以不能隨著老師一起離開。」

齊無惑深深看著這個道人,沒有答應他的挽留,起身告辭。

「既然如此的話,老師當年將道號和玉簡給了師兄。」

「還請還回來。」

那道人沉默了下,伸手入袖口,取出了玉簡,這玉簡卻是須臾不曾離身。

手指摩挲著此玉簡,最後還是將玉簡遞給齊無惑。

心中有遺憾,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甚至於還有些微的雜念,想著反正功法都已經傳授給自己了,自己也走出了自己的道路,這玉簡除去了當年的緣法記錄,似也沒有太重要了,而今修為堪稱紅塵中陸地神仙,卻也是有逍遙自在的根基。

人啊,終究還是要有自己的選擇啊。

他喝完了茶,道心沒有變化,起身笑著道:「師弟我送你……」

齊無惑搖了搖頭,道:「不必勞煩道友了。」

這位曾有道號玉陽的天師神色複雜,慨然嘆息,目送那少年推開門,陽光灑落進屋子,多少有些灰塵起落,在陽光下卻仿佛散發金燦燦的流光,齊無惑走出的時候,這裡還有些記名弟子詫異看他,少年也只是客氣地點頭招呼一下,踏著道鞋步步走出。

好奇地詢問著站立起來,兩鬢斑白的道人:「老師,這位小道長是誰呢?」

失去了玉陽真人這個道號的道人看著那少年走在光影之中,一身藍色水雲服,背後劍匣,脊背筆直,回憶起來自己初入道途時候的模樣,帶著三分複雜,幾分嘆息,忽而似乎也已經釋然,自笑著搖頭轉身,平和道:「一位故人。」

「僅此而已……」

……………………

齊無惑走到外面的時候,看到老人正在抬頭看著樹葉飄落,聚精會神似的。

不知為何有幾分生氣和傷心,取出了手中的玉牌,道:「老師,您在幹什麼?」

老人也不回頭,只是抬手指著這一棵長青的樹木上,有一枚樹葉於風中微動,似乎要下來,卻又似乎還在上面,半枯半青,頗為玄奇,笑著道:「為師只是看看,這樹葉究竟落,還是不落,又要何時落下,何時凋零?」

然後又道:「按起來他沒有跟著你出來,已經做出選擇了?」

齊無惑點頭。

老人轉過身,看著這一枚玉簡,和齊無惑有的那一枚質地是一樣的,正面玉陽,背面則是寫著那道人的名字姓氏,老人看向齊無惑,道:「去取出劍來,將這玉簡擊碎吧。」

齊無惑還沒有到先天一炁的境界,只是從劍匣中取出劍,然後按照老者的吩咐。

一劍劈下,劍刃擊打在玉簡上,玉簡就碎裂開來。

老人拿出一根糖葫蘆遞給他,笑著道:「好孩子,這個送給你。」

藍衫少年道:「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老師不必如此對待我。」

老人笑眯眯道:「吃嗎?」

「……吃的。」

齊無惑背著劍匣,把劍收起來,然後拿著糖葫蘆。

先是小心舔了舔上面的糖漿化作的薄紙,然後才慢慢吃起來,問道:

「老師,擊碎玉簡,就可以了嗎?」

老人溫和道:「是啊,這就足夠了。」

「也不去取什麼東西,不去拿走他的修為和功績。」

「他的根基還在,修行還在,只是與我無緣罷了。」

齊無惑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沉思的時候,背後被扔在路旁的玉簡忽而碎裂開來,化作光塵,不復存在。

萬古長青的樹木上,一枚綠葉終究飄落。

老者笑嘆:

「只是,自此之後,他【從不曾】是我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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