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那老先生雖是擔憂齊無惑,但是少年道人直接將柴房的門鎖住,老人倒也是想要在村子裡面喊幾個年輕人來撞開門,但是又擔心那少年道人說了無事,自己這樣做,若是打攪到了他,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一時間顧慮重重。

只好在外面等候著。

誰知到了晚上,竟然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冬雨最是愁人,寒氣侵蝕肌骨,哪怕是穿了棉衣都有些抵擋不住,年輕人在外面尚且覺得難受,何況是個老人,被他家人勸說回去,只好等到第二天的上午再來看看這少年道人。

到時若是還沒有出來,不管怎麼得也得撞開門,省得這年輕人害了病倒在那裡。

而今是月末了,天邊只剩下個月牙,絲絲縷縷的黑色雲氣匯聚過來,將圓月遮掩住,雨水淅淅瀝瀝,落在村子裡面,倒也是別有清幽之感,一片煙籠寒水之景,哪怕是舉著燈火,放眼望去都看不到遠處。

那老人看著外面,嘆息:「那柴房漏水得很,小道士在裡面,不要給雨淋壞了。」

想了想,又對旁邊的兩個兒子道:

「你們準備兩件乾淨衣裳,明日裡隨我去看看。」

兩個兒子答應一聲,下去準備,老人看著窗外,聽著雨聲怔怔失神,不知是想起了什麼。

而在柴房之中。

卻不如老人所猜測那樣陰冷潮濕,雨水從上面漏下來,卻未曾落在地上。

一股股綿綿若清氣的白色氣息在這裡流轉變化,似乎雲霞,但是卻又極為熾熱,雨水落下,轉眼之間,就已經被蒸騰,化作了蒸汽,混在此地,環繞在那少年道人身邊,反倒襯托著這少年道人越發出塵,只是他面色隱隱蒼白,似頗痛苦,可即便如此,呼吸仍舊是平緩穩定。

以神馭氣。

那一年打坐積累的元氣迅速地被掌控。

龐大元神令元氣的流轉極為沉靜穩定,這一打坐,齊無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有些微陽光通過柴房上的縫隙落在少年的身上,耳畔聽得到清晨鳥鳴的聲音,空氣濕潤微冷,少年呼出一口氣,微微晃動身軀站起來。

推開門來,陽光溫暖,旁邊樹木上飛鳥被驚動飛起。

樹枝晃動,一點積水落下,少年恰到好處伸出手,將這一滴水接在掌心。

讓齊無惑稍稍覺得些微寒意。

「好雨水……」

他看向四方,只覺得一切的東西映入眼帘,都變得極為嶄新,仿佛平日籠罩灰塵,而現在剛剛洗刷了一遍似的,自黃粱一夢之後,根基超凡的元神終於有了一種穩定的感覺,而不似往日那般,元氣元精托不起元神,倒像是頭重腳輕似的。

齊無惑握拳,感知到元精之強盛。

吐納之時,氣機流轉,已能夠自行流轉周身。

【三才全】。

這玄門正宗的最重要基礎,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終於抵達。

齊無惑徐徐呼出一口氣來,感覺到自身性靈的活潑和愉悅。

如人飢餓一生,終於得到一餐飽飯。

心中也浮現出一絲絲好奇。

他的元神根基,來自於黃粱一夢之中七十年春秋不昧本性,比之於先天一炁層次絲毫不差。

元氣和元精則是尋常人的根基水準。

所以他想要修行,走玄門正宗的路子,極為困難。

老師都言明需要足足五十年的水磨工夫,才能夠抵達【三才全】。

只是打坐一年的話,元氣怎麼可能跟得上元神的根基和造詣呢?

是那一條河有問題?

齊無惑心中已經隱隱有所猜測,卻又不去執著追尋答案,此刻性靈活潑,尚未平復,亦如這被一場雨水洗刷的天地,仿佛都澄澈乾淨了許多,少年道人心中欣喜,看到前面道路上,天色尚早,已經有兩三頑童,身著棉衣奔跑玩鬧。

或者一下跳到水裡面,踩在水坑裡讓水一下濺出來。

棉衣都髒了,卻還是開心大笑玩鬧。

還拿著一根樹枝,在那邊裝作劍客一般地彼此玩耍。

少年道人看著他們,仿佛記起來,六年前……不,七年前的自己,似乎也是這樣的。

短短七年,已經恍如隔世。

孩童玩笑著離開。

道人微笑轉身。

心中別無雜念,舒展筋骨,打坐了一夜,終究是有些倦的,見到那些孩子們拿著樹枝比劃,少年道人心中玩心起來,俯下身子撿拾了一根枯枝,左手手指拂過這樹枝,元氣流轉,上面的分叉和細枝都齊齊地落下來,化作了一根筆直光滑的樹枝模樣。

隨手一震,樹枝上沾上的雨水便被震散開來,抬手揮舞了兩下,倒是沒有將黃粱一夢之中的劍術給丟了開來,只是終究是凡俗的劍法。

忽而想到玉妙師姐所送別禮物。

心念動處,眉心便有灼熱之感,仿佛有一卷書卷在眼前浮現出來,上面組成了四個雲篆文字。

【混元劍典】。

自創【典】級別的功法,年少時候的師姐,最是自傲,一柄劍在手便自號要直指混元境界。

齊無惑想到那位曾經打上天庭,需要三十六雷將之一出手的師姐,想到她困於情絲,悟而不脫身,心中自有幾份感悟,這一卷玉書緩緩打開,裡面的文字浮現出來,是這一卷由玉妙師姐自創功法的總綱——

【人世劍客,眼明手明心明,自號得劍道也】

【修行之人,運氣於劍上,來去如飛,施展法咒,自號劍仙】

這似乎在提及人世劍客,和塵世劍仙的不同之處,但是旋即下面便是連續幾個大字。

風骨凌厲。

【可惜!可笑!可嘆!可憐!】

【至如近世所學之劍,以舞之者,類皆皮毛中之皮毛,浮之至淺而至鄙者也!】

【吾號玉妙,當立劍道於此,可證道混元,開一派劍仙之祖!】

少年意氣,撲面而來。

齊無惑看到這個吾號之後的文字模糊,似乎是玉妙兩個字,但是卻似乎並不存在。

也明白,恐怕是自己有著玉妙師姐的玉簡,才能知道這兩個字是什麼,只是此刻看著這些文字,仿佛也看到了年少之時,意氣風發的玉妙師姐,手持一柄青鋒,雙目卓然有神,坐於身前,橫劍於自己面前,手撫青鋒,談論劍道。

【習得形劍成於外,則劍氣備於內,是爾身心有主。】

【劍氣者,罡炁也!煉劍莫先於煉炁,煉炁要首在於存神。】

【當吞斗持罡,運用水火,和合坎離,妙在陽神,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乃以劍入道。】

【此劍非殺伐之物,乃我入道之機,成道之器!】

【無此心者,不能以劍道逆反歸元,證得混元之境界】

齊無惑看到後面一行行文字,習劍在於外,而運轉修行大道在內,毫無疑問,是在得到老者的傳授之後,坦然地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是比起尋常劍術更高,道法功體和劍術神通並存,修行理論上可抵達神仙之境界的劍法。

而這樣的劍典,正是那位玉妙師姐親自寫就,可見其才情。

齊無惑看到總綱最後一段話。

【劍道,其為用也,可除災以斷水,可畫地以成河;可斬七情、斷六欲而絕凡心!】

【玄能入妙,飛來飛去,無影無蹤,作雲作雨,如虎如龍,變化莫測,轉展無窮。】

【誅人間之惡黨,斬地下之鬼精!】

【可避水火之災,入不溺焚;可解刀兵之亂,視如不見。】

齊無惑看著那一行文字,道:「斬七情,斷六欲而絕凡心……」

想到那少女溫柔回答:「非不能,是不願。」

此時再回憶這句話,便似乎有一種更深層次的含義。

齊無惑本來就有黃粱一夢中的劍術根基,此刻得到了師姐的手稿劍典,自然想要試試看,正潛心琢磨,忽然性靈隱隱有所凝滯,而山神印璽也隱隱受激而動,不知為何,齊無惑仿佛有一種被窺伺的感覺。

眉心之中那一卷《混元劍典》微微亮起。

齊無惑正自琢磨劍招,順勢而為念著招式,口中且道一句斬。

反手已一劍循著感知和地脈的方向斬過。

混元劍典,玉妙留下的劍痕烙印亮起一剎,而後恢復原本模樣。

……………………

土地廟之中。

靈妙公此刻正起卦卜算,一開始去算的時候,算不得跟腳,倒是讓靈妙公心裡咯噔一下。

『莫非是有跟腳和師門背景的真修?』

可是又一想,或許是個來歷牽涉到了某些真君之類存在的,故而自己才算不出跟腳。

這樣的話,不妨算算下落,旋即算其下落,卻是順利。

心中這才稍微安穩下來。

自己藉助地祇的力量,用了太上嫡傳的法門,想來旁人極難察覺。

他手中捻起的香灰和香火融合,化作了一少年道人背影,眾多地祇齊齊看去,穿著藍色的道袍,木簪束髮,氣質自然溫和,因是煙氣所化,雲袖籠罩雲霞,倒是有三分仙家清俊的縹緲之氣。

靈妙公撫須呢喃道:「卻是想差了,或是個有跟腳但師門不管的。」

正要仔細去看。

那少年道人折了一根樹枝,捻了捻。

眾多地祇好奇:「怎麼折了一根樹枝?」

卻見到那少年道人並不轉身,隨手一劍反斬,風輕雲淡,似乎尋常,地祇卻忽聽得一聲劍鳴。

錚!!!

以地脈和太上法門卜算的靈妙公忽而鬚髮皆張開。

只覺得自己的汗毛如被激發,齊齊地樹立起來。

地脈之中似有鋒芒炸裂。

下一刻,少年平淡溫和的聲音伴隨著地脈的流轉而被記錄下來。

「斬。」

才摘下的樹枝橫掃。

煙氣匯聚如劍猛地掃過。

仿佛白光如劍氣大亮。

吾有劍如龍,藏於匣中做長吟。

足足數個呼吸,那一縷極凌厲霸道的劍意才徐徐散開,眾多地祇眼前可以視物。

眼前所見。

靈妙公髮髻被斬過,碎發落下,香爐已碎裂,而那少年道人的畫面徐徐散開。

因為反手斬劍,故而袖袍垂落。

如是那少年道人拂袖掃過。

於是煙氣盡散。

唯獨那平淡低吟,似還伴隨著劍鳴,許久方絕,在諸地祇耳畔迴蕩。

「無不斷。」

PS:

關於劍訣來自於《混元劍經》,作者是元末明初亂世之時的劍客畢坤,字雲龍。

目前流傳是清代刻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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