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答應了幾聲。

雖然說他們也不知道老者為何要在村口等候,以及那一句【賠罪】的分量是有多大,又有多麼的鄭重,但是孩子很單純,有糖果吃就會很開心,答應之後,轉過身就朝著村子那裡跑過去,很快跑遠了。

靈妙公則是獨自站在村口,見到有一條小河蜿蜒,從村中流淌而入,村子斜依青山,綠水環繞,又見到炊煙陣陣,看上去祥和寧靜,但是這樣寧靜祥和的村落里,竟然潛藏著如此可怖的真修麼?

老者下意識抬手拂過髮髻。

對於昨日的那一劍餘波,仍是有三分心有餘悸。

他以地祇之身,又以太上法脈的推占之術卜算那少年道人的跟腳和下落。

本來是萬無一失。

卻被反手一劍。

那劍氣和劍意順著地脈而來,斬斷了他手中香爐,去勢不絕,連他髮髻都斬斷,這才徐徐散去,這樣敏銳的感知之力和性靈之澄澈,已是極端不凡,而在劍氣掠過發梢的一瞬間,靈妙公還感應到了蘊含於劍氣和劍意之中的凌厲和浩瀚。

那一股劍意,純粹而明凈。

似乎睥睨天下劍修。

是要劍指天宮,證道混元無上境界一般的銳利鋒芒。

這樣澄澈的性靈,這樣蒼茫的劍意,二者結合,再加上只是一拜,那極清正純粹的念頭便可以壓下老土地吸收而來的人心慾念,靈妙公越想越是不對,越想越是坐立難安,他卻不知那少年道人眉心有一卷劍典,只是覺得自己失禮過甚,今日一早,就已經帶上了山中寶物前來拜訪。

其中有靈玉,寶琴,妙丹,諸靈材書卷,不必言說。

諸多禮數,合乎規範。

所帶之寶,亦是合適。

以對待道門陽神大真人的態度而來。

以他的地位和身份,道門大真人也只平輩相見,尋常真人尚需得奉上拜帖。

那一劍雖強,可他也不在山中,未曾提防。

只因是自身失禮,故而才自降身份,只在村口等候,且令頑童傳信,以展誠意。

幾個孩子一路小跑著走遠了,本來只是傳一句口信的,可是這幾個頑童,不知怎麼的就又彼此地較上勁兒了,就當做是跑步比試,卯足了勁兒地一路跑到了齊無惑居住的院子前面,可是那大門緊鎖著,也就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敲著門。

「大哥哥你在家嗎?!」

「大哥哥……呼,我喘口氣啊大哥哥……」

「有人來找你啊。」

喊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

幾個孩子反倒是累得氣喘吁吁,一邊扶著膝蓋彎著腰,一邊敲門,還要漲紅了臉地去爭執誰才是第一個來這裡,把自己的手掌按在了門上的。

忽然傳來蒼老聲音,然後三個小男孩頭頂各自挨了一下腦瓜崩。

「吵吵吵,吵什麼啊。」

「有這功夫和精神,回去給你爹娘干點活兒,要麼就去認兩個字!」

「不知道這邊兒還有人要靜養嗎?」

他們抬起頭,看到周令儀老爺子,老人正握著一卷書在這裡散步曬太陽,看到這幾個頑皮孩子都老實下來,這才問道:「怎麼了,這樣著著急急的?」

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孩子道:「是有人。」

「外面有人來了,找大哥哥。」

「有客人?」

周令儀微怔,而後道:「客人呢?」

孩子回答:「老先生說他要在村口等著就行了。」

「讓我們來這裡給大哥哥喊一聲。」

曾經做過官員的老者微微皺眉,心底似乎察覺到些許的不對,但是回憶起那個一身道袍樸素的少年道人,卻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對方今天還在村子裡面買了一個結實的背簍,方才還背著背簍,提著一個小藥錘,去了山上採摘藥草,看去樸素可親。

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駁雜想法扔掉,道:「他去山上採藥了,現在不在。」

「再說了,那位客人只是客氣,伱們卻不能真的讓人家在村口等著。」

「至少要邀請進來喝一杯茶。」

「否則傳出去,還讓人覺得咱們水雲鄉的高傲自大,怠慢客人呢!」

「啊?!」

「那,那我們現在就去!」

「好哦,看誰第一個過去把老人家帶進來!」

「那必是我!」

幾個孩子三言兩句,就又爭上了,這個年歲的孩子本就是如此,風風火火的,誰也不服氣誰,一路跑過去。

周令儀無可奈何,自己年老,腰腿也不是很好,年輕時也是曾經走過山川湖海的人啊,年老了卻連稚子頑童都追之不及,只看著那些年幼活潑的孩童從自己身邊奔跑離開,超過自己遠去。

不知為何,心中慨然。

笑嘆兩句老了,也就慢慢走去。

水雲鄉外。

靈妙公仍舊等待著,因為之前的經歷,倒是沒有用神通去『看』這個村落。

只是安靜站著。

遠遠見到幾個孩子過來,這才抬眸,那幾個孩子將周令儀的話說完,靈妙公慨嘆,對方既然能夠察覺到自己連番用了【地脈之氣】和【太上妙法】的推占,今日自己並沒有用絲毫的遮掩,以那人的手段,豈會算不得自己將會過來拜訪麼?

「這是不願意見我的意思啊……」

「道門真人總是如此,不願意將事情做絕。」

「風輕雲淡,容爾自退。」

靈妙公心中慨嘆,只是在搖頭的時候,忽而看到那三個頑童之一,手中拿著一根樹枝有三分眼熟,微微一頓,再一辨認,卻回憶起昨日那少年於煙氣之中回身一劍,說是劍,其實不過只是一根樹枝,心中微頓,微微伏身辨認了下,看向那孩子,神色溫和道:

「孩子,你這樹枝很好啊……」

孩子聽到有人誇讚自己的『寶劍』,眸子一下亮起來,道:

「啊?老伯伯你也這樣覺得?」

靈妙公笑呵呵道:「是啊……看看這樹枝,筆直光滑,真是好劍啊,這是哪裡來的呢?」

「老伯伯我也想要有一個呢。」

那頑童疑惑道:「這個很簡單的啊!」

「這個只是村子裡面的樹枝,哪哪兒都是,真的!」

他似是怕那老人覺得自己在說謊,強調道:

「我們親眼看到那個道士大哥哥隨手從樹上折了一根樹枝下來。」

「然後隨手就揮了一下。」

「就這樣。」

孩子學著當日少年道人的動作。

拿著那樹枝反手一下。!!!

靈妙公的神色微有變化,連撫須的手掌都頓住:

「隨手摺下的樹枝?!隨手一揮?」

這般形容,實在是不能夠和那一日,察覺到太上妙法,且一劍反斬,可循地脈,斬煙火香爐,毫無絲毫煙火氣的一劍聯繫起來,老人神色不變,心底似有浪潮,微微俯身,笑著道:「老伯伯給你點糖果,可以讓我看看這一劍嗎?」

孩子非常大方道:「不用糖果哦!」

他隨手遞過去。

老人退後兩步,微躬身,雙手伸出接過此劍。

他是土地。

且可被稱之為【公】的那種。

所以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這一株樹枝確確實實是在這一片土地滋潤下長出來,被折下也不過一日的時間,而上面也沒有附帶有絲毫的劍氣,靈妙公怔怔失神許久,道:「隨手摺下樹枝,便是隨手一劍,一劍斬,一劍收,一劍生,一劍亡,可循地脈而斬香火,可樹枝之上也不帶絲毫劍氣劍意,還可以送給稚子頑童玩耍。」

「是舉重若輕之境界啊。」

「真是了不得的劍仙。」

那孩子聽不懂這些話,只是好奇道:「老伯伯,道士大哥哥的劍術很厲害嗎?」

靈妙公心悅而誠服,道:「極高。」

那孩子們對視一眼,忽齊齊笑起來,道:「哪裡啊。」

「大哥哥明明說了的,我們問他會不會劍術。」

「他說只會一點點!」

靈妙公撫須之手頓住。

再看樹枝,已是長久無言。

……………………

周令儀慢悠悠走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孩子們和一位氣質溫和大氣的老者交談。

而那老者卻是搖了搖頭,轉身欲走。

周令儀一怔,顧不得失禮,便是喚道:「老先生,且留步!」

「齊道長雖然不在,但是很快就會回來,老先生若是不嫌棄,可以喝杯茶,稍等一會兒。」

靈妙公卻是搖頭,嘆息道:「不必了。」

「今日是他不見我啊。」

「我等多久,他都不會回來的。」

「隨手摘下一劍就可以循著地脈逆斬,這樣的劍術,卻說只會一點點。」

靈妙公手中撫摸著一個木匣子,嘆道:

「道門真人之禮。」

「是我準備的禮數太薄了啊……」

他轉過身離開了。

周令儀想要喚住他,急急追趕,可是那老人的腳步不緊不慢,卻是和自己越來越遠。

周令儀追出村落門口,在一條河流前,看到了有一整個隊伍。

前面是八位騎乘著駿馬的甲士,後面也是如此,中間則是一台轎子,更有舉著兩個力士舉著行旌,行旌垂落下來,上面的文字古樸,隊伍的整體肅穆,威嚴而正式,顯得極為鄭重。老人坐在了轎子裡面後,這一支隊伍轉身走入了山間。霧氣不知為何濃郁起來,漸看不見了。

周令儀怔怔失神。

如此禮數。

如此禮數——

「太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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